别庄是个四进四出的院子,绕过影壁,放眼而去,院落开阔平整。庭院中并非林婉宜所想的那般精致细巧,虽然布景中掺着江南园林的秀雅韵味,但却更多了几分北方的大气。没有雕梁画栋,可白墙黑瓦银杏黄,更添许多韵味。
林婉宜看着欢喜,桃花眼里渐渐浮起一丝闪闪的亮光。
小宋氏注意到,抿嘴轻笑,扭头向管事问起秋菊园圃来。
管事笑着回道:“菊圃就在夫人和姑娘住的院子后头,好大一块地方呢,夫人和姑娘不妨先休息休息,等用了午饭,日头松了,再去赏花。”
秋日晌午的阳光还有些许灼人,小宋氏记挂着林婉宜和林秋宁都还是个小姑娘,身子柔弱,不好晒了去,便点点头,让管事下去安排午饭。
管事应声往厨房的方向去,走不远就见迎面有人急匆匆地朝这边奔过来,脸色忽变。
“张叔,不好了。”来人是个约莫十六七的年轻小厮。他冲到管事跟前,顾不得擦去头上的汗,急急忙忙道,“米仓那边出事了。”
张全忙问道:“什么?米仓怎么了?”
小厮喘了一口粗气,解释道:“米没了。刚刚厨房准备做饭,米不够,婶子让我去米仓搬一袋,可我打开门进去,米仓是空的。”
庄子附近有三亩良田,一样是当年宋老太爷给宋氏置办的,田里春种秋收,收上来的米粮不仅够庄子里的人吃,平素还能攒下许多,除开送进城中林府的,剩下的都在米仓存着。说米仓是空的,这在张全听来无疑是天方夜谭。
然而等他亲眼去看了,也呆住了。
半仓的粮食被搬空了,他竟然无知无觉!
这事可不小,张全不敢瞒下,急着就要去回禀小宋氏,走了两步又惦记厨房做饭的事情。
主子们过来不能饿着。
“路子,到边上的村子找户人家先买一袋米回来应急。然后再把看米仓的陈义给我找回来。”
路子应了声,立刻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二十六点蜜
陆河是一条东西流向的溪流,林家的庄子位于河流的上游,而向西不远就是陆河村。
孟家就在离河不远的地方,路子抄近道过来,一眼就看到院门打开的孟家小院,立刻脚下不停地走过去,站在院门处高声喊问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孟桢在屋里听到动静,停下手里的活计,出来,见门口的路子眼生得紧,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那个,我是前头庄子上的,过来是想请大哥你给帮个忙的。”路子机敏地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末了还添一句,“一袋米,价格好商量。”
孟桢知道陆河上游的庄子,他记得那庄子有自己的良田,这么多年可没有到村里购置米粮的事。但是,只是一袋米,人家又说了要付钱,孟桢自然不会拒绝。
他从家里放置米粮的屋子里搬了一袋舂好的米出来,放在路子的面前,拍了拍手,问他:“这些够了吗?”
路子点点头,爽快地付了银子,可等他准备搬米时却一下子被难住了。
明明孟桢搬米出来时轻轻松松的只用一只手,怎么到了他手里就变得这样重了?路子咬紧了牙关,使劲力气搬起米,可刚走出去两步就吃力不住,只听得“砰”一声,米袋落在了地上。
孟桢还在门口站着,路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讪笑着看向他,“能劳你帮忙把米运去庄子吗?”生怕孟桢不答应,路子连忙又添了一句,“我可以付你钱的。”
从自家到庄子也不过隔了七八里路,不远不近,搬袋米又不费工夫,孟桢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看着孟桢轻轻巧巧的就把大米拎起来甩在肩头,阔步走出去时脚步又快又稳,路子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眼里就迸出敬佩的光芒来,小跑着追上去,还不忘夸道:“你可真有力气!”
孟桢一笑,“庄稼地里干活的,没点力气哪来的饭吃。”
二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很快就到了庄子。
把米送到,解决了厨房众人的燃眉之急,路子沿着原路打算送孟桢出去,可才走出厨房不远,就碰上张全打发过来喊他去问话的人。
猜到是小宋氏那边要询问米仓失窃的案子,路子不敢推诿,只好为难的看向身后跟着的孟桢。
孟桢见了,便只说自己认得路。
路子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是张全派来的人催的急,他只能抛下孟桢先走了。
看着路子火急火燎的背影,孟桢摇了摇头,继续沿着青石小径往外走。
那一袋子米虽然不重,但是一路搬过来也不是轻巧的活,故而来时他走得匆忙,并未留心四周的景致。等到这会儿,他边往外走,边目光逡巡,似闲庭信步般打量起来。
黑瓦白墙,青石板路,处处陈设简朴素雅,不沾半点豪奢之气。目之所见,一草一木一楼一阁跟孟桢曾经见过的富贵人家庄院不大一样,令他心下纳罕之余,不由暗暗猜测庄子的主人是什么人。
“姐姐不许偷看呶!”
“好。”
轻轻的一个字,温软甜糯的嗓音,轻飘飘地隔墙而来,落入孟桢的耳中,令他脚下的步子硬生生地顿住。他转过头,目光穿过漏花窗,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道藕粉色的身影,纤纤如细柳,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甚至连脚也在那一眼的失神中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竟是朝着漏花窗边上的月门走去。
绣花的绢帕蒙在眼前,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林婉宜站在原地有一瞬的茫然。直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偷摸摸的响起,她才探出手,朝着右手边摸索而去。
从小到大,因为身体的缘故,林婉宜鲜少接触这样的游戏,这一回也是因为小宋氏正忙着,没人照看林秋宁,才由她陪着她玩。
林婉宜一边朝妹妹走去,一边侧着耳朵去听动静。
可是小丫头机灵得很,发现自己暴露了踪迹后,十分谨慎的捂紧了手腕上的小铃铛。而后踮着脚尖,慢慢地往院门边上的假山后面挪去。等躲好了,偏偏又探出头,“咯咯”地笑了两声,吸引林婉宜往这边来。
孟桢站在月门口,静静地盯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姑娘,心在一刹间快速地跳动起来。
一别小半月,即便她的身影时常在梦中出现,但都不如这般俏生生的在眼前,他想走过去,可理智却让他控制住了步子。知道这会儿不该冒然闯过去,孟桢深深地看了一眼心上的姑娘,转身。
只是他未曾留意脚下,当枯枝被踩断发出一声突兀而明显的“咔嚓”后,孟桢不由抬手覆在自己的额上。而林婉宜却在听见动静后加快了脚步,迅速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
指尖触及一片布料,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她一下子攥住那片衣角,嘴角跟着扬起,开口时声音里满是欢悦的笑意:“抓到你了!”
一边说,一边抬手扯下覆在眼睛上的绢帕。
光亮袭来的瞬间,她阖了阖眼,方慢慢地睁开眼。
“怎么是你?”
看清眼前的人,她才恍然察觉不对来。
不提指尖粗糙的布料,单论孟桢的身量也比林秋宁高出许多。
她垂眸,目光落在指尖。她攥住的原来是他的衣袖。
慌慌张张地松开手,她别开脸,颊边飞上一抹红晕,红唇也跟着抿起。
孟桢何曾会料到这般变故,整个人尚在云里雾里。等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抚上那曾被攥住的衣袖,抬眸看向脸儿绯红的姑娘。
“林姑娘。”原来,这庄子竟是林家的。
瞥了眼躲在边上捂嘴偷笑的林秋宁,林婉宜抿抿唇,轻声开口与孟桢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自家的庄子上碰见他,她心里疑惑不已。
“刚送完米,正打算回去。”孟桢笑了一下,“没想到会遇上姑娘,真巧。”也真好。
他站在那儿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林婉宜悄悄抬眸去看他,不妨对上他热切的视线,半羞半恼间,她不由瞪了他一眼。
“你还不走?”林婉宜问。
先前没被发现,孟桢的确打算悄悄离去,可这会子俩人面对面站着,相隔不过数步,甚至还能嗅到淡淡的温软馨香,他又舍不得就此离去。
他们见过很多回,可每一回都是聚散匆匆,连话也没说上多少句。今天的相遇是意外之喜,他想起胡氏的念叨,在不舍之余又生出几许不甘来。
不甘心就这样剃头挑子一头热,想问问小姑娘的心意。
然而时机与场合都不对,一些话到了嘴边转而换成其他。孟桢道:“林姑娘是要在庄子上小住吗?”问完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道,“庄子外面有条河,河边挺好看的,林姑娘日后得了闲,去那儿走走也是极好的。”
“是吗?”林婉宜轻轻地牵了一下唇,“好,我记下了。”
她视线落向孟桢的身后,远远地瞧见芸香正往这边来,她匆匆地收回视线,提醒还想说什么的孟桢,“天色不早了。”
孟桢愣了愣,以为她不想跟自己纠缠,眸光黯淡了几分,“那我-……先走了?”
“嗯。”
心里有丝丝的涩意在蔓延,他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刚走出去几步,他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了不远处过来的丫鬟。
有什么东西在心上飞快的划过,涩意蓦然散去,笑容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嘴角。
第27章 二十七点蜜
自从饮月楼安排了人定时到村里收购蔬果以后,孟桢便鲜少再往信阳城里去,自然也没了机会去邂逅自己心上的姑娘。
在过去的小半个月里,他时常想起林婉宜,担心她受惊生病,更担心齐麟会纠缠不清。他原本打算趁着接孟桓回家的时候拐去瞧瞧她,没料到今日会突然遇见。
她就住在离自家不远的庄子上,距离比从前不知近了多少……站在庄外的大柳树下,回望高高的白墙,孟桢舔了舔嘴唇,眼中多了些亮色。
胡氏发现自家侄子心情似乎格外好,只见他嘴角的弧度一直压不下来,甚至还时不时的盯着某个方向傻乐。胡氏顺着他的视线向院子外望去,能看到的是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的田野、河流跟飞鸟,并没有新奇的东西。
胡氏心里纳闷,连磨镰刀的活计也搁下了,看着孟桢,微微抬高了声音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瞧着嘴巴都合不上了?”
“没什么,天气一好人就高兴。”孟桢笑答道。
“……”这很显然有点儿敷衍的意思,胡氏瞪了瞪眼睛,可到底没有追问。她看了一眼外头弯弯绕绕的小路,朝信阳城的方向望去,嘴上提醒侄子:“明儿是中秋了,书院总该给放放假吧,你下午去城里看看二宝去。”半个多月没见到聪明机灵的小侄子,胡氏心里念叨得紧。
孟桢应了声,“我记着呢,二婶有没有缺什么,我下午一道从城里捎回来?”
“不缺不缺,真的缺了就从镇上买好了,别在城里白花冤枉钱。”言至此,胡氏又忍不住多说一句,“你也要成家立业了,平时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不然没钱讨媳妇,回头有你哭的。”
在过去的小半月里,胡氏曾数次想把孟桢和赵娥说和到一处去,可孟桢总是一副冷冷淡淡、避之不及的反应,一来二去地,胡氏总算认清,果真如孟桢自己所说,他就是认定了林婉宜。胡氏自己不想做坏人,去掐掉侄子心里萌芽的苗子,索性随他去。
“大宝,婶子虽说不干涉你娶亲的事,但你跟那林姑娘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村头寡母王氏的儿子王大头跟孟桢一般年纪,今年年初娶了媳妇不说,如今大半年过去,媳妇的肚子都大了,眼瞅着过不久就要连孩子都有了。胡氏瞅着,也忍不住眼红心焦起来。
怎么说,孟桢这个大侄子还真是让她操碎了一颗心。
孟桢把手里的木块和刻刀放到一边的木墩子上,站起身,抻了一下有些酸涩的胳膊,转转脖子,而后方看向胡氏,扬唇道:“改天让您见见她。”
胡氏斜了他一眼,满脸不相信:“说的跟真的一样,哄婶子玩呢?”只是她心里也很好奇侄子看上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要不干脆这样吧,下午婶子跟你一块儿进城去瞧瞧。”一边说,一边把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转身就打算去屋里挑一件干净的衣裳。
见胡氏认真行起这事来,孟桢连忙把人拦住,失笑道:“您不用急,也不必进城去。”
“怎么,你还能把人家小姑娘拐回家来?”胡氏轻哼。
孟桢但笑不语。
中午吃过饭,孟桢早早地就赶着驴车出了门。
到了天渊书院,他远远地就看到坐在书院门口石阶上的孟桓,以及他身旁站着的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
驴车停下,孟桢坐在车上,冲弟弟招了招手,低头询问了他在书院的近况,眼角的余光瞥到石阶上的林卓一直偷偷盯着自己这里,便抬头望过去,挑挑眉。
迎上他的目光,那边林卓的脸上立刻不自在起来。但见他心虚地移开视线,还煞有介事的扬了扬下巴,努力做出不屑的神色来。然而孟桢盯了他好一会儿,也没见他走开。
“怎么,你有话想跟我说?”孟桢问。
林卓看也不看他,“没有。”
“哦。”孟桢点点头,收回视线,示意孟桓上了驴车,他一手持鞭,一手握缰,扬声一吆喝,“阿桓坐好,咱们回家。”
话声落,持鞭的手便抬起。只是,鞭子还没有落到小毛驴的身上就停在了半空中。
“等一下!”林卓突然喊了一声。
孟桢收了鞭子,嘴角噙笑望过去,就见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地模样走了过来。
方才孟桓有跟他提过,自下学以后,林卓一直都站在他边上,甚至还把接他回去的书童和车夫都赶走了。虽然摸不清林卓的用意,但是孟桢莫名笃定,这小子搁这儿杵着,十有八九是有什么事要找自己,而且依着眼下的情形来看,极可能是要求自己帮忙。
想及此,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几分。
“你笑什么?”林卓涨红了脸。
孟桢调整了坐姿,一条腿半曲脚踩在车上,挑眉看向少年:“你跟你姐姐一点儿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