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妇,穿着五品诰命的衣服,有一些富态。李明秀跟在她背后,她个子不高,穿着浅蓝色的阔袖罗裙,鹅黄色裹腰,俏生生的、亭亭玉立的,长相和明稷有两三分相似。
明稷和两人客套了两句,宫女送上香茶,她端起来喝了一口。
见她沉得住气,李明秀反而沉不住气起来,她悄悄拉祖母的袖子,眼里盛满焦急和祈求,黄氏轻压她的手表示知道了,放下茶盏。
祖孙两人的互动全被高位上的明稷看在眼里,她在等黄氏先开口。
黄氏说:“前些日子,老身受邀去左尹家吃茶,无意中得知了一件事情。”
太子妃点点头没有接话,黄氏轻咳一声继续说道:“风闻王后即将为公子沉择选夫人。”
明稷往宝座上一靠,扫了一眼耳尖通红的李明秀,顿时知道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笑容一顿:“祖母的意思是?”
黄氏说:“择选说得好听,只不过在宓家和姜家里挑选适龄女郎罢了,压根轮不到别人家的机会。”
“秀儿和公子沉年纪相仿,性子也合得来,最重要的是她是你亲妹妹。”
“若是有幸嫁给公子沉,不也是你的一方助力吗?”
明稷摩挲着杯口:“祖母和二妹是为了这个来的?”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落在黄氏眼里,平添了两分不高兴,黄氏说:“如果能成就再好不过,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
“祖母。”明稷打断她的话:“公子沉与阿爹政见不合,这亲事若是落在阿爹耳里也是不会同意的。”
公子沉是王后的儿子,背后站着整个宓家,与□□一直有龃龉,而李闯是绝对效忠太子的,这祖孙分明是瞒着整个李家偷偷来找明稷的,想来也是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明稷真想敲开黄氏和李明秀的脑瓢,看看里头是不是装满了水。
“但是……”黄氏犹豫,她当然知道,可是看着疼爱的孙女为了这事茶不思饭不想,这才拉下老脸求到太子妃这里:“也不是叫你去和王后说合,只是想着那择选名单,能不能加秀儿一个。”
明稷耐着心和黄氏讲道理:”祖母刚才也瞧见了,公子沉要择选夫人这件事,我还是从您口中知道的,若是王后有这个意思,怎么也会先让我这个太子妃知道吧,明摆着她不愿意再选一个姓李的儿媳妇了。”
李明稷能嫁给太子,那是因为这桩婚事是楚王定下的,王后就算不乐意也没办法,不然依着王后,太子妃不是姓宓,至少也得姓姜吧。
“太子妃……”黄氏还想争取,李明秀却压不住了,她眼泪婆娑,看着高高在上的嫡姐说:“算了!是我痴心妄想了,祖母,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讨别人嫌了!”
明稷悄悄翻了个白眼:“就算我替秀儿去说了,最终选不上她,还给街头巷尾平添一个话头,何苦呢?”
李明秀正在赌气,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说:“这话本就不该再姐姐面前提的,妹妹告退就是了,不在这碍你的眼!”说完一步步后退,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秀儿!”黄氏拄着鹤头拐,也急匆匆追出去了。
明稷莫名其妙地看着祖孙两个,心说李家的人看着都挺聪明的啊,怎么单出了这祖孙两个糊涂的?
“叫人去跟着,别不小心走到前宫,扰了太子就不好了。”
殷遇戈脾气不好,要是被黄氏和李明秀打扰了,免不得又要生气,到时候哄的不还是她!
“诺,奴婢马上叫带财去跟着,一定将老太君和二姑娘平安送出宫去。”
第28章
李明秀哭着一路跑出了临华殿,也不管前路认不认识,闷头就走,走太快的后果就是出了宫道路口猛地撞上了一个人,她定睛看清对方身上是侍卫的衣裳,委屈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大声叫道:“滚开!”
剑奴一瞬间收了袖中短剑和暴涨的杀气,皱眉看李明秀身上的华裙,好像在分辨她是哪家的女郎。
带财带着人追上来,气喘吁吁说:“二姑娘您别跑了,老太君还在等着呐!”
带财是临华殿的三等宫女,她认出剑奴后连忙行礼:“奴婢拜见剑大人!”
剑奴拍拍胸口的衣服应声:“嗯。”
“你是太子身边的人?”李明秀从带财的只言片语中已经知道了面前的侍卫是谁的人,眼睛一亮:“你知道太子在哪吗,我要见他!”
什么人都能随便见太子了不成?剑奴皱起眉,严声说:“还不将二姑娘送去老太君身边,免得冲撞了前宫的贵人。”
带财吓得一缩,连忙抓住李明秀的手祈求道:“二姑娘快快跟奴婢走吧!奴婢送您去老太君那儿!”
李明秀挣扎无果,被带财送走了,剑奴继续抬脚往住处走,却忽然一顿,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临华殿内——
“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将老太君和二姑娘送出宫了。”带财跪在地上回话道。
“嗯。”明稷低头理账,点点头:“你辛苦了。”
带财犹豫着没有起身,明稷抬头:“怎么了?”
“奴婢刚才去追二姑娘的时候,在东五所那儿碰见了剑大人……”之前明稷吩咐过,在宫里见到剑奴的时候留意一下,带财也就注意到了李明秀撞见剑奴的地方,正是她们下人住的东五所附近。
剑奴的身份不同她们下人,太子身边的人都是有专门院子的,建在前、后宫之间,与东五所有一定距离,按说他那个时辰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
“奴婢要是没有瞧错,剑大人好像刚从德荣嬷嬷那里出来。”带财低着头,说道。
“德荣嬷嬷?”明稷抬头,重复了一遍,笔尖蘸了蘸墨汁:“最近姗奉仪怎么样啊?”
“好着呢。”有钱接过话头:“成天仗着肚子欺负这个欺负那个的,闹得后宫鸡飞狗跳的。”
姜三原本就是那个性子,太子的放任助长了她的气焰,加上王后派来的医女跟在她身边,用狐假虎威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派人盯紧了,她那孩子不能出事。”明稷边写边说:“就算出事也不能在我们的人手里。”
带财点头:“诺,奴婢们明白的。”
带财出去后,明稷放下笔:“有钱啊,之前让你去查的事怎么样了?”
有钱跪坐在她身边,沮丧地说:“奴婢无能,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剑大人他们的生平往事都是封在宫中密档里的,只有太子殿下的人能查到,咱们的人是很难接触的。”
明稷的手一滞,说:“算了,这事也不急,慢慢查,慢慢盯。”
“您为什么不试着问问殿下呢?”其它宫女都不在,有钱胆子也大了很多,她从小跟在明稷身边,与她亲得姐妹一般。
明稷转头看着她,笑:“你听过一句俗话吗?叫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啊!”
“……”有钱被自家太子妃脱口而出的俗话打懵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但是东宫都是殿下的地盘,您也不是完全靠着他,只是有些事……”那个词她不敢说。
“利用?”明稷莞尔一笑,继续提笔:“如果有需要,我试试。”
苏明月的存在就像横亘在她和殷遇戈之间的鸿沟,明稷的想法其实非常矛盾,一方面她挺喜欢殷遇戈的,另一方面,如果觉得自己如果对殷遇戈下手了,又对笔下的女主不公平,从而产生了一种非常诡异的愧疚感。
好像是她抢了原本属于苏明月的一生似的,那种感觉不知怎么,令她觉得并不愉快。
呆在这个世界越久,她回忆起来的细节就越多,在苏明月揭穿姜三假孕之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节,就是苏明月和太子在敬佛堂的一次夜谈。
太子守孝祭奠,遇上貌美娇弱不受宠的奉仪,忽然发现了冰冷的东宫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美心善的小妾,随即起了兴趣,后来发现她不仅善良长得好,还曾经是救自己一命的恩人。
“救命之恩,孤当以身相许。”
用霸总文来概括,大概就是‘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搓掉了一层鸡皮疙瘩。
“您冷吗?”有钱探着小脑袋问道,将取暖的炭盆往她桌边挪了挪。
“没什么,将这些送去给有才吧。”明稷写完最后一笔,吹了吹墨迹,盖上账本递给有钱,吩咐道。
若是命中注定的东西,她就不要强求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还是很多的……
……的。
当画奴急匆匆跑进临华殿之前,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并且随时做好了抛弃太子的准备。
画奴是四个护卫里比较纤瘦的一个,此时一身蜜色镶银的制服上沾了些许血迹,神情惊慌地喊:“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你慢慢说,慢慢说。”
画奴气都没喘匀,急切地说:“殿下在敬佛殿碰见了太子商臣和苏奉仪……苟、苟……现在提着剑要杀人啊!您快去看看吧!”
……
明稷一呆:“你说谁和谁?”
.
敬佛殿在东宫角落里,先王后逝世多年,太子又不能随便出宫去祭奠,只能在这里聊表心意。
这里平时来求心安的嫔妃很多,苏明月并不招眼,可她进去才发现赵商臣也在!
赵商臣以前时不时会去大夏殿找她聊天,后来被太子妃撞见之后就少去了,二人再遇见之后相谈甚欢,甚至忘记了太子马上就会到。
等门口传来墨奴声音的时候,已经逃不掉了,俩人心一慌就躲到了供桌之下,殷遇戈上了一炷香后出去了,苏明月和赵商臣还以为就这么躲过去了,没想到听见墨奴冷淡的声音:“商臣太子请出来吧。”
就这么被逮了个正着。
这捉奸的画面感也太足了吧!
明稷失笑,画奴七尺的男儿都要哭了:“娘娘,您还是快过去吧!”殷遇戈的病一冲起来,是真的会杀了赵商臣的,那是晋国的太子!是说杀就能杀的吗?
“好好,我跟你一起去,别急。”明稷安抚着,有钱和有貌已经取来了斗篷和揣手,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撑起伞搀着她一路小跑。
敬佛殿这头,门口有一道刺目的血迹,赵商臣被侍卫搀着,右手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横流,他疼得嘶嘶直叫:“殷遇戈,你真杀我啊!”
苏明月瑟缩在赵商臣背后,哭得都不知怎么办才好,赵商臣大声说:“天地明鉴!我没对她做什么啊,这不是怕你误会才躲起来的!”
墨奴恨不得缝上晋太子的嘴,他死死拦着殷遇戈,劝道:“您别冲动,别冲动,那是晋国太子啊!”
殷遇戈一把推开墨奴,手里的剑指着赵商臣:“你进东宫的时候孤就警告过你,有些事不做的,最好不要。”
“你是将孤的话,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本来大雪纷飞的日子殷遇戈就容易心情不好,加上最近是先王后的忌日,赵商臣和苏明月两人在敬佛殿做这种事,完完全全触了他的逆鳞!
杀意几乎是一触即发!
赵商臣后退一步,猛咽口水:“你……别冲动啊!”他举起血淋淋的手:“我这不是已经付出代价了吗?”
殷遇戈压抑不住脑子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侵蚀,额头浮现出狰狞的青筋,整个人仿佛煞血的修罗,一步步朝他们逼近:“代价?”
“孤嫌你付出的代价,太轻了!”
剑光猛地一闪!
“啊!”苏明月跌跌撞撞往外跑,直接将刚进来的明稷扑出去摔了一跤,几个人顿时倒成一团!
明稷:“……”
好嘛!这运气!
“娘、娘娘!”苏明月认清来人之后更吓坏了,心说今晚是真的……活不了了!
赵商臣肯定是不能杀的,可是她就完了啊!
明稷狼狈地被扶起来,瞪了赵商臣一眼,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配啊!
她一起身就看见了殷遇戈凶狠的眼神,带着无边的冷漠和恨意,只这一眼,明稷就知道太子是又双叒犯病了!
“滚。”殷遇戈瞪着她,眼神越过她直逼赵商臣。
赵商臣浑身一抖,更害怕了:“给个机会啊!”
“还不走呆着这做什么?”明稷冲赵商臣骂道,又看了眼苏明月,快声说道:“画奴,快将商臣太子和苏奉仪送回去!”
画奴一刻都没有耽误,立马叫上门口的几个侍卫,把两人送走了,快得仿佛要逃离地狱。
“李明稷!”太子暴跳如雷,冒着寒光的剑尖顿时指向了她,该死的,竟然忤逆他的意思!
“我在!”
明稷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放缓了语气,嗔道:“你除了会叫我的名字还会做什么啊?”
殷遇戈横眉怒目,眼角气得通红,墨奴小心拦着他半边身子,生怕太子冲动起来真的伤了太子妃。
明稷心一横,笑得温柔似水:“我炖了汤,跟我回家吃饭好不好?”
第29章
“你放肆!”殷遇戈瞪眼:“你这是大不敬!”竟然无视他的情绪!
“叫你吃饭也大不敬?”明稷上前两步,眼尖看见了殷遇戈濡湿的袖子:“你手怎么了?”
“与你何干?”犯病的殷遇戈仿佛浑身都竖起了坚刺,谁敢靠近就扎谁一脸血,情绪十分不稳定。
明稷仿佛在试探靠近受伤的野猫,絮絮叨叨说:“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