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枫一直压着头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宓甜气得直跺脚:“这是枫姐姐自己没把握住机会,妹妹可帮不了你别的了!”
宓枫轻轻摇头,失魂落魄道:“算了,看到他好就好了。”
说罢慢慢抬起头望着风雨欲来的天边,声音里仿佛含着无尽的惆怅。
“如今的他,应该再不怕这雷雨了。”
第102章
大雨如期而至。
护国寺坐落在山顶, 倒是不怕这大雨, 沿着山脚蜿蜒而过的那条小溪, 随着上游水量激增, 水流也跟着湍急起来。
狂风将暴雨吹成一阵一阵的, 一批又一批泼洒在屋顶、窗上, 有那么一股劲稍稍大了些,直接吹开了这间禅房窗户的一角, 窗扇把桌上的鲜花一扫, 摔得粉碎:“砰!”
谢琼林吓得睁开眼睛, 从暖帐中探出头——原来是搁在窗边那瓶百合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稍稍安下心,连忙起身将窗户掩上。
地上却湿了大半,盛开的花沾了泥水显得狼狈至极,她皱着眉看了一会, 忍下了叫人进来打扫的欲/望。
禅房不曾点蜡,她凭借着微弱的光亮仔细辨别回床的方向, 将床上的人狠狠一踢:“夜深了, 你该回去了。”
谢佳昂被惊醒,哑声:“嗯?”
谢琼林将衣服穿戴整齐, 坐在桌前, 拿起象牙篦子一下下梳理长发, 谢佳昂忍不住从背后保住了她,亲昵地蹭了蹭:“琼林……”
“赶紧走。”谢琼林面无表情道:“趁着门外无人,再晚一些交班的侍卫来了, 再走不得,你我都得一起死。”
“我倒宁愿与你死在一处!谢佳昂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流连,声音极度压抑:“琼林,你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笑话!”谢琼林美目一瞪:“谢佳昂,你怎么还认不清楚,这仇我定是要报的!我与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你为何叫我过来?”谢佳昂声音有些颤抖:“琼林,你心里是有我的……为什么不能为了我……”
“你是什么东西!”谢琼林一下站起身来,又顾忌窗外的人,只能压低了声音:“你是什么东西,与我的仇相比,你什么都不是!”
谢佳昂双手紧紧握住:“我明白了,我这就走。”
他刚捡起床边的衣裳,门外忽然现出火光,随即听见守院的人齐齐道:“恭迎王上!”
“恭迎王上!”
谢琼林瞳孔一缩!楚王?楚王怎么会这个时辰回来?
“还不快走!”谢琼林低斥道,谢佳昂衣衫不整,手上还拎着衣裳和鞋子,他一把抓住谢琼林,最后哀求道:“琼林,你跟我一起走,现在还来得及!”
谢琼林用力挣开他的手:“快滚!你嫌害我还不够惨是不是!”
楚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禅房,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柄大锤子一下一下砸着,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只守了半夜就回来了。
下着大雨,一排排整齐的禅房在黑暗里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只有尽头一间屋子还燃着温暖的光。
“那间,”楚王遥遥一指,头痛欲裂:“住着谁?”
万大人探着身子去瞧,不等开口,那禅房的门被轻轻打开,丽姬轻拢身上的衣裳,提着灯笼跨出门来。
温柔的灯光洒在她身上,身影竟然与早已逝去的人重叠。
楚王愣愣看着,不由自主一步步朝那间有着温暖灯光的禅房走去,风雨太大了,将二人身上的衣裳打得半湿,丽姬提着灯笼,轻柔地问:“王上回来了?”
曾几何时,也有人每晚留着灯等自己,不论那一日忙到多晚,那盏灯一直都在。
楚王的胡子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嗯,寡人……回来了。”
丽姬温柔一笑,心弦更是随着这一声应松开了,让开半个身子:“王上身上都湿了,进来臣妾为您更衣罢?”
“好。”楚王留恋地看了她一眼,跨进门。
门被轻轻掩上,万大人轻轻捂住嘴,心说丽姬娘娘不愧是丽姬娘娘,瞧瞧人家这手段,轻轻松松就将楚王留下了!
“师傅……那香宜夫人那边怎么办啊?”一个小内侍跟在万大人身后问道。
“傻了你!”万喜毫不犹豫敲了徒弟脑门一下:“王上想去哪就去哪,想宿在哪个娘娘那就宿在哪个娘娘那,是你我能置喙的吗?”
“哎哟!”小内侍捂着头:“不是,不是!”
谢琼林好容易收拾干净,却听前面的人说楚王去了丽姬处,不来了。
“不来了?”她轻声问道,心里却大松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将门拉得更开,让风雨吹走一室的旖/旎气息。
“娘娘别难过,明儿天明就好了!”报信的小内侍怕她心里不舒服,连声劝道。
谢琼林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苦笑:“无妨,多谢公公走这一趟……”她十分上道得塞了点银子过去,那小内侍眼睛都亮了起来:“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您想念王上,王上一定会知道的!”
她轻轻柔柔笑着,示意宫女把人送走,慢慢合上门扇,嘴角完美的笑容便挂不住了。
丽姬?
难怪是在小宓氏眼皮子下还能顺利生下儿子的女人啊,不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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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狂风暴雨里还夹杂了电闪雷鸣,明稷被一个惊雷吓醒,忍不住拍了拍心口,乖乖,这雷怎么好像就炸响在屋顶啊,是想吓死谁啊!
她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冷不丁看见黑暗中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短时间内被惊吓了第二次!
“您……怎么不睡觉啊?”明稷刚睡醒,声音细细弱弱的:“不会一直没睡吧?”
殷遇戈双手抱着她,整张脸慢慢埋进她的怀里,低声喟叹了一句:“好暖。”
盖着一层棉被的明稷:“……”这哥精神状况好像不大对。
“你怎么了?”明稷捧着太子的脸,安抚地吻了吻他的唇边:“不怕,我在呢。”
太子一直很不喜欢雷雨天气,每每遇到这样的天儿心情就恶劣了两个度,严重一些直接犯病,难哄得一批。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犯过病了啊!
“没事,孤没事。”他湿热的气息洒在明稷的肌肤上,冰冷的指尖却微微颤抖,不知是在安抚面前的人还是在安抚自己。
“轰隆——”
像以前无数个下着雷雨的夜晚,大雨瓢泼,一个个惊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响,冰冷黑暗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天黑是一个人,天亮也是一个人!
他一开始还会挣扎、还会尖叫、还会反抗,到失望、到绝望都无人救赎,只有无边的黑暗,像一张大嘴,拖着他慢慢行至深渊……
“别咬啊!”明稷用力掰他下巴,可还是迟了一步,太子的嘴角慢慢渗出猩红,口腔中炸开的铁锈味拉回了他一些理智。
不行,他不能让自己同她待在一个屋子,非伤到她不可!
“你去哪啊!”明稷眼看太子突然起身,外衣都没拿,径直拉开了禅房的门,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一下浇在他身上!
“别过来!”男人的声音似是苦苦压抑着什么,吐出一口浊气,缓声道:“自己睡,别出来。”
说罢合上门扇,他要自己找个空的禅房呆一个晚上,今晚的症状格外严重,连他自己都觉得——快要压不住那种嗜血的感觉了。
想要尝到鲜血的滋味,湿热的,腥甜的,滋味一定很好!
高大的男人一路疾步,几乎可称得上慌不择路,随手推开一个空的禅房,里面涌出来干净的气息,他合上门扇,背倚在门上。
再抬头眼中多了两分暴戾,毫不犹豫地抬脚踹倒了面前的桌子!
没有理由,单纯需要发泄而已!
一件件瓷器被摔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压住那滚滚的雷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殷遇戈喘着粗气,右腿一软,一下跌在地上。
“吱呀~”随手掩上的门被推开,来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惊讶道:“殿下?”
宓枫在房间里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寻过来,没想到真的在这间偏僻的禅房里找到了正在摔东西的太子。
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连忙放下灯笼,试图靠近他。
太多年没见过了,记忆中总是黑着脸的小太子已经长成了男人的样子,还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宓枫掩下心中酸楚,柔声道:“是不是很难受啊?”
殷遇戈往后一躲,避开了她的碰触:“滚!”
“我是枫表姐啊!殿下……我是枫儿啊……我回来了。”宓枫眼泪顿时就滚了出来:“忘了吗?殿下把枫儿忘记了吗?”
“我陪殿下……度过了很多个这样的夜晚啊!”“殿下忘记了吗?”
“我们小时候,关系曾经很好的……”宓枫泪流满面,恨不得一头碰在桌脚,若是能回到曾经就好了……若是她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别人就好了,明明小时候,谁都不让靠近的太子,唯独愿意让她待在身边的!
“滚!”殷遇戈怒目而对,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像是压根想不起她是谁的样子,只觉得耳旁总有人絮絮叨叨,令人厌烦!
“殿下!”宓枫拉住了男人的衣角哀求,太子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一下散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膛——
“砰!”房门第三次被踢开,屋外站着好几个人,为首的太子妃扶着腰,扫了一眼屋里两人,宓枫手里还抓着太子的衣角,而太子则半敞开着胸膛,十分衣衫不整。
雨势渐小,风刮得也没那么烈了,明稷细细打量了宓枫一眼,露出浅浅的笑意:“二位,促膝夜谈呢?”
第103章
宓枫的手攥得紧紧的, 仰望着门口的女人, 她形状姣好的唇边含着微微的笑意, 似是无意地将披风拢紧, 看着二人。
手中一松, 被太子挣开, 殷遇戈眼中渐渐清明,一步一步朝明稷走去。
二人隔着一扇门对视, 明稷抬手轻轻将他的衣襟掖好, 低声说:“夜风大, 还下着雨呢, 也不怕着凉了。”
太子心头紧绷的弦微松,闷声应:“嗯。”
“还不将殿下的外衣拿来?”明稷偏头吩咐。
“诺。”画奴捧着衣裳上前,为太子临时披上一件外袍,整个过程没有人理会还在地上的宓枫。
亲手为男人将腰上玉带系好, 明稷这才转向屋内的宓枫,温柔地道一句:“夜深了, 枫姑娘也赶紧回去吧, 地上凉。”
说罢,她牵着太子的手, 将人拽出门口, 慢慢走回他们的房间去了。
宓枫低垂着头, 将灯笼拾了起来。里面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被雨浇熄了,连灯笼纸都破了个洞,她再没忍住, 眼泪夺眶而出。
一离开那排禅房,明稷用力摔了太子的手,双手扶着腰,绕着男人身边,来回转了个圈:“您挺能耐的呀?”
“枫姑娘是谁啊?臣妾怎么不知道啊?”
“宓震南的女儿。”太子道。
宓震南?
画奴见太子妃不懂,小声道:“就是亲国舅老爷。”
哦——大宓氏的亲哥哥,对太子来说就是亲舅舅,宓枫就是亲表妹!明稷差点背过气去,表哥表妹的一起半夜躲雨,这算怎么回事啊?
画奴挡着嘴,向太子妃解释:“是表姐。”
“闭嘴!”
“闭嘴。”
二人双双出声,画奴立马闭上嘴,退出七/八步远,自觉地让人心疼。
“说话呀,光会骂人啊?”明稷瞪着太子,气鼓鼓的。
“说什么?”太子略一回忆:“起码十年未见过了,孤要说什么?”
嘿!
“嚯,十年没见过了还惦记着您呢?您是什么香饽饽啊?”明稷轻哼了一句,转身朝禅房走去。
太子落了一步跟在后面,想去拉她的手,又被甩开:“我现在不想理你,你自己找地方睡去。”
话说间已经到了门口,明稷一脚将太子挡在门口,当着他的面将门狠狠一关!
“您自己找个地儿安身吧~”她边说边插上门闩,一回头看见太子推开窗户,利落地翻了进来!
“……”
脸皮十分厚的太子慢慢合上窗页,扯开外衣坐在床边,丝毫不顾及她在原地气得跺脚。
明稷抱胸:“说了不让你进来的!”
太子手扶在膝上,道:“生气了?”
“不生气!十年前的事了!”明稷边掰着指头算十年前太子多大,边用眼睛骂人。
殷遇戈一把抓住她正在掰算的手:“同光二十年,时值皇祖母隆丧。”
算年号和XX年实在太为难她了好吗!
“……同光二十二年,孤十岁有三,宓枫十五。”太子看了她一眼,仿佛在骂她不争气,这么点年份都算不清。
“哦!”明稷凶巴巴应了一句,酸溜溜道:“青梅竹马啊?”
“先太后隆丧,从宓家选了四个女子进宫,给殷雅伴丧。”太子解释道:“因当时殷雅仅七岁稚龄。”
“既然是陪殷雅的,那怎么最后陪成你了呀?”明稷可没那么好糊弄,俯身轻挑了一下太子的下巴:“十三岁也该晓人事了,表姐表弟的,不需要避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