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隔壁传来鸡飞狗跳,哭喊叫骂的声音,徐家人都惊了一声冷汗,默然无言的看看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宝安慰他们:“没事儿,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平时谨言慎行,也不怕那些小人举报。”
话说到此处,徐宝也无心久留,交代了徐家人几句,就跟方如凤匆匆去县城坐车。
依旧是倒车转车上火车,不同于上次坐火车去北京的轻松氛围,这次去北京,徐宝明显感觉到城里完全是变了个氛围。
到处是穿着绿军衣的小(红)兵四处抓人,大街小道路人很少,倒是拉去游街的人很多。
行人来去匆匆,游街之人披头散发,小(红)兵们却意气风发!
古建筑毁了,学校被砸了,知识分子一批又一批的被绳索绑着,戴上尖尖帽子在街道上步履蹒跚的被皮鞭抽打着,任由人们打骂……
一批批的古玩字画被砸烂烧毁,街道上到处是满目疮痍的房屋,熊熊燃烧的书籍,随处可见的血迹……
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骂声、拉扯,批判声……
在这一片片风声鹤唳的景象,人身处在其中,沉重的感觉都要让人透不过气儿来。
“怎么北京城比咱们平昌县斗的厉害啊?”受到氛围影响,平时大嗓门儿的方如凤,说话都把声音压到最低,跟着徐宝选择人少又安全的地方,边走边问:“这么个斗法,啥时候是哥头?咱们能找着陈渊吗?”
“先到军区再说。”徐宝心里也是慌的要命,她在后世历史书上了解过十年大动乱,但没想到严重到这个地步,感觉像回到建国前的战乱时期,乱得叫人心里都发颤。
城里现在乱成这副模样,她们从乡下来,虽然有证明贫农成份的户籍资料在手。到底现在城中大乱,她们也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只能选择小道行进,免得被抓住盘问回答不出个一二三,到时候被抓走。
这种情况下,车是不敢坐了,徐宝和方如凤一路走小路,避开人群,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才到了她亲妈的家里。
方如兰见到她们俩十分吃惊,先开门让她们进屋喝口水喘口气,当听她们是来找陈渊的时候,又皱起眉头道:“现在整个北京城乱的很,到处都是被抓被斗的人,我根本不敢出门,老吴他们父子俩也搬去了厂里住集体宿舍避祸。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陈渊,把他弄出来。”
“妈,你知道陈渊他究竟因为什么被带走调查的吗?”徐宝喝完一壶水,这才喘着气问方如兰,“陈秀来找过你吗?”
“来过。”方如兰点点头,“她说她哥被军区纪委办的人带走了,连她也被人监视,不能随意走动。这段话还是半个月前她托熟人跟我带的口信,让我托点门路,看能不能把他哥弄出来。我不得已,找了一个人帮忙,如果他真帮了忙,陈渊近期应该能出来了,否则我也没办法。”
徐宝一听,脑海里不知怎么地想起陈渊,曾经委婉跟她提起过她生父的事情,当下心里百般滋味,向方如兰道谢:“妈,谢谢您替我周旋。一会儿我去军区,看看陈渊出来了没有。”
方如兰怔楞了一下,回过神阻止她,“你先别去,军区那边现在在清理反派势力,任何靠近军区的人都会被盘查记录,严重点的还会被抓起来。按照现在城里乱糟糟的状况,你还是在我这里呆着的好,一会儿我托人给陈秀打个电话,她现在住在军区军属楼,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能接电话的。我告诉她你来了,若是陈渊出来了,让他来找你。”
事到如今,徐宝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她的话,每天干等着。
外面一直在变,方如凤住的那栋楼也有很多人家都遭了殃,徐宝和两个妈,每天听见左邻右舍,被小(红)乒乒乓乓的敲门砸门声,吓得心惊胆战。平时除了买粮买菜,她们根本不敢开门下楼。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徐宝每天像在火上煎炸的小鱼一样,日日寝食难安,没过多久人就瘦得脱了型。
方如凤两姐妹看得心疼,纷纷安慰她,陈渊又没加入任何势力,只是以前的作风有点问题,也没什么可调查的,应该很快就出来,让她不必那么忧心忡忡,别把身子给熬坏了。
徐宝知道她们说得在理,可她都等了半个多月了,陈渊还没有出来找她,她能不担心么。
直到七月中旬的一天,天气热得要命,在没有冰箱的年代里,家里的瓜果蔬菜都不能屯,得每天去副食店里买。
徐宝瞧着方如凤姐妹俩睡得熟,就没吵醒她们,自己拿上她妈的粮票菜肉票啥的,打算自己去副食店买点肉菜回来吃。
一下楼,她便就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站在楼下。
他今天没有穿军装,只穿了身白衬衣,黑长裤,站在房区外的大门前,似乎正在观看不远处,抓了一对年轻男女,吵吵嚷嚷说他们大街上拉拉扯扯有作风问题,要去斗的小(红)兵们。
半年未见,他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乌黑的头发垂在他的额头,让他冷硬的五官柔和不少,看起来温润如玉,一副邻家哥哥的好形象。只是他的站姿依旧笔挺,眉目间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气息,叫人一看就心生畏惧,与那温润的五官成为强烈的对比。
魂牵梦绕的人就在眼前,纵然心里百般思绪滋味,徐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化成又酸又疼的泪意,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生怕自己看到的是错觉。
陈渊看了一眼那边闹哄哄的人群,回头就看见那个眼红如兔子的女孩儿向他走来。
她依旧是那副娇娇俏俏的模样,但那身原本合身的淡白色收腰短袖长裙,如今宽松了不少,显然是人瘦了一大圈,才显得衣服宽松。
那张本就小巧的脸蛋,此刻更加的瘦小,使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大,更加水灵,看人的时候自带一股欲语还说的委屈劲儿,看得就叫人莫名心疼。
她的头发似乎被修剪过,只有齐肩长的短发,五黑的发梢垂落在那窄瘦的肩膀,使得她整个人迎风弱柳,瘦得让人打心眼里想保护她。
陈渊瞧见她走了几步,倏然停在他的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眼泪,还有无尽的哀怨,胸口猛地一疼,大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怎么了?才多久没见面,就跟我生分成这样?不喊我了?”
他不开口说话还好,一说徐宝就憋不住,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伸出手掌锤他胸口一下,“你死哪去了!不是说好回来娶我的吗?!你看看现在几月份了?!现在都七月份了,我整整等了你大半年!”
“对不起宝儿,是我的错,我的错。”她是第一次在陈渊面前哭,哭的那叫一个委屈,那一个梨花落雨,直把陈渊哭得心疼的不得了。
一边把她抱进怀里,一边笨手笨脚的用手背给她擦拭脸上的眼泪,陈渊轻声哄着,“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低估了自己的实力,以至于被扣留这么久,让你跟着担心。你要心里委屈,打我几下出口气吧。”
“谁想打你啊!”徐宝拍开他的手,红着眼睛瞪他,“我就是气不过,你出了事儿,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不是陈秀跟我发了电报,我都不知道你在北京出了事。害得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要放我鸽子,不娶我了。”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陈渊瞧着周遭人来人往,旁边还有几个小(红)兵虎视眈眈,就拉着她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跟她解释,“当初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自觉没做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情,以为两三天就会结束,所以没通知你,没想到着了他们的道。”
到了这个时候,徐宝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脸上挂着眼泪看他,“他们?”
“这话说来话长,现在已经没事了。”陈渊再次伸手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笑着说:“等会儿吃完饭我们就去拍结婚照,然后去领结婚证。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徐宝楞了一下,没料到他突然把话题说在结婚上面,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我吃啥都行……不是,我们不是第五大队的人吗?能在北京领结婚证?”
陈渊看她明明眼角挂泪,身形瘦削,想来这些日子没少替他担忧,食不知味,入寝难安所致,却识趣的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配合着他的话茬接话,这是一个多么懂事,多么明理的姑娘啊!
一时心中生出万分柔情,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愫充斥在整个心间。
人的一生真的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明明两人之前毫无交集,年岁又差那么多,不应该会发生别的事儿。
可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谁能想到这个当年被他嗤之以鼻的懒姑娘,居然一转身成为他心心念念的爱人,陪他走过无数灰暗难熬的岁月,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他这两个月遭受的非人调查,其实是他很久以前得罪了军区某位人物所致。
当时他便知道,他出来之时遥遥无期,他本不畏惧,也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出来。
他只担心消息传递不出来,这个傻姑娘会胡思乱想,会放心不下自己,如今天这般日夜哭泣,消瘦的不成人形。
今日一看,她虽未明言,却跟他料想的差不多。这样一个心心念念为他着急上火,为他伊人憔悴的姑娘,值得他拿命去疼啊!
陈渊摸了摸徐宝那黝黑发亮的发顶,满腔柔情的道:“早在我进去军队起,我就已经把户口转来北京了。军人结婚只要军人户口在部队之处,经过上头审核,女方户口可随军人移动搬迁至同一个户口。军人结婚规矩多,我已经上下打点好了,一会儿我们吃完饭,我再跟你细细说一遍。”
两人回到家里,方如凤姐妹俩看见陈渊平安归来,都激动的哭出声来。
陈渊趁机把他和徐宝要结婚的事儿提了一提,两人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忙的事儿。
陈渊当然也没意见,他的亲爹后娘对他恨之入骨,家里没个长辈给他操劳婚事,有两个岳母帮忙操办,也是个极好的事情。
第64章
这时代跟军人结婚, 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首先军人这方, 要提前跟上头打恋爱报告,接着提交结婚申请, 军队派人查清女方家庭成员成份问题。
如果对方家庭没有问题, 就让男方带女方去军区做个身体检查,确认身体没问题后,要照好照片,提交各种户籍资料证明啥的,这才批准结婚。
等双方领完结婚证后,还要牵扯拥军、分房、女方户口工作等等诸多问题。
陈渊早在半年前就向上头打了恋爱报告和结婚申请, 上头早已查清徐宝家庭往上三代都是贫农成份,所以两人的结婚申请是直接批准了的。
这会儿陈渊把徐宝带去了军区内务科,找到内务科的科长, 以及军区管理家属楼的妇联主席, 带她军区医务科检查身体。
徐宝还真以为是检查身体, 老老实实地跟着医务科的自称任大姐的女军医,进到一间充满消毒水的屋子里,在她的指示下躺在检查台子上。
结果她戴着手套检查了她的下shen,所谓的检查,居然只是检查女方是否还是处……
徐宝当时那个无语啊!总算明白陈渊为什么跟她独处的时候总能憋住, 原来是军区有这项规定在里面。
亏她还以为他是正人君子, 原来都是装的!
等出了医务科, 看见任大姐在他和内务科等等重要科种的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脸上露出一抹如负释重的笑容。
徐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走出军区就锤了他胸口一拳,“这是哪门子检查啊?我要不是处,你就不和我结婚了?”
“当然可以。”陈渊握住她软绵绵的手掌,笑着说:“这其实是走个过场,没有硬性规定。不管你是不是处,我都会娶你。”
话是这么说,徐宝心里还是不舒坦,一把推开他,气鼓鼓的盯着他,“我突然不想结婚了怎么办?我们对彼此都还不了解。”
“现在不结,什么时候结?”陈渊挑眉,脸上带着一抹坏笑,“再过几年,我都老得耕不动田了,你不得怪我办事不利。”
“陈渊!”徐宝脸颊一下通红,跺着脚瞪他,“你再乱开黄腔,我真不嫁了啊!”
“好了,是我错了。”知道她女孩子脸皮薄,陈渊也不能向平时那般跟老兵条子说荤话,走过去一阵好言好语的哄着,“你看,我们都处了四年的对象了,咱们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我心知肚明。再要深入了解,就只能往那方面了解了……”
他早前提交的分房申请,在他放出来的那天就给他分配好了。这半年来他该买的家用具全都备齐了,就差一些请客用的花生瓜子糖果等等,到时候让陈秀帮忙去百货店买就好。
她要真着急深入了解,等会领完证,他们今晚就可以入洞房。
徐宝听他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又想歪了,无奈的横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总觉得就这么嫁给陈渊,有种仓促不真实的感觉。
其实她很确定自己是喜欢陈渊的,只要见着他,她的心就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忍不住想呆在他的身边一辈子都不想离开。
尤其陈渊出事的这两个月,她寝食难安,不知不觉消瘦一大圈就是最大的证明。
所以,她其实是很爱陈渊的。那么陈渊呢?他爱她么?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傻,陈渊对她如何,外人都看在眼里各种嫉妒恨,更别说她自己了。
只是少了“我爱你”三个字,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或许是受现代恋爱思想的心灵作祟,也或许是婚前恐惧症。
总之,她现在确实要和陈渊要结婚了,对比这时代很多人见过一两次面,处上一两个月对象就结婚的人来说,她和陈渊历经四年的自由恋爱‘长跑’,无疑是幸运的。
一时也不在纠结,跟着陈渊去了北郊一处有名的国营照相馆,照结婚半身照。
现在城里人结婚,甭管你是哪个单位,都得先打结婚申请报告,批准之后,准新娘新郎得到照相馆照一张双人半身照,然后贴到结婚申请单上,交给相关单位审核,通过后盖个小红戳,到内务科一人拿张大红的结婚证就成了合法夫妻了。
这年头的小年轻都臭美,也不是一定非得等到结婚才去照相馆拍照,也有照单人照,全家照,孩子满月等等照片的。
不过最近两个月,城里腥风血雨,这些照单人照的小年轻都不敢来拍照,怕被小(红)兵看见,一顿盘查说不清为什么来拍照的话,被抓走去斗也是很惨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