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孙老板朝六人努了努嘴,说声“干活儿”,渔翁鬼魂胳膊微动,钓竿弯曲,一根细细长长的鱼线甩出三米远,径直缠住木头脖子;后者倒还算镇定,听孙老板安抚“想找到印记就别动”,真的呆如木鸡。
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鱼线顺着他身体盘旋,慢慢从脖颈、腰间、腿脚,最后远远收了回去,犹如退却的水痕。
那渔翁鬼魂摇摇头,手中鱼竿甩动,鱼线再次像风筝线似的甩出去,目标却是排在第二的张得心;有了前车之鉴,他张着嘴巴,还算镇定,倒也撑住没动,任由鱼线裹着自己盘旋数匝,最后收走了。
鬼魂能和孙老板沟通?有智商?叶霈倒吸一口冷气。眼瞧着大鹏、骆镔依次过关,紧接着轮到自己:银白鱼线像风筝线似的缠绕住她,很难形容是什么感觉,四肢百骸仿佛不是自己的,周身冰冷僵硬,血液都被冰冻了,舌头也动弹不得,可真不好受。快走,快离开我,就像听到她的心声似的,鱼线潮水般退却了。
直到谢岚也被渔翁鬼魂检查过一遍,后者才收起钓竿,朝孙老板摇摇头,收起钓竿;旁边老马嘟囔着:“没有?不应该啊。竹妹,上吧,仔细看看这帮人后背,有只黑蛇,阿三那边的。”
竹妹,这位老马和鬼魂,额,挺亲密的啊?
于是吊死鬼也动起来了:她口中长舌像《倩女幽魂》里千年树妖舌头似的越伸越长,越过半个房间干净利索地缠住木头脖颈,舌尖荡回来绕了数匝,后者不知是紧张还是窒息,脸都白了。
叶霈手心冰冷:实在太可怕了,比人面蟒也不差什么。
吊死鬼长舌越深越长,像绳索似的把木头整个人都包裹住,银光闪闪的像个蚕蛹;瞬息之间,吊死鬼也摇摇头,张口一吸,舌头长鲸吸水般收回口中,扭头朝着张得心激射而出。
刚刚还希望渔翁鬼魂赶紧走开,现在轮到吊死鬼,叶霈倒希望还是头一位,可惜由不得自己选:几分钟之后长舌把她团团裹住的时候,不由自主直念“阿弥陀佛”,好在迅速结束了。
直到最后一人被检查完毕,吊死鬼也朝老马摆摆袖子,站到一旁,大概是没有收获的意思。
老马嘿嘿笑,一边对吊死鬼说“辛苦”一边把倒满白酒的杯子塞进各人手里,又指指塑料盆:“喝点,再擦擦脸。”
白酒辛辣火热,犹如一道火焰径直流入胃里,叶霈顿时觉得没那么冷了;身畔骆镔喝了一杯又倒酒,顺手拧了毛巾递给她。
孙老板挠挠头,摊摊手掌:“沐老兄,各位,你们也看见了:我兄弟和竹妹给你们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印记,这就麻烦了。”
“干我们这一行,不怕冤魂厉鬼索命,更不怕和妖魔精怪杠正面,四面佛鬼王墓都能想办法破解,大不了叫人嘛。真从你们背后弄出一条黑蛇就好了,直接干就是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就怕你们这样,明知道有古怪,却干干净净,一毛钱线索也没有,想着就头疼。”
木头缓过劲儿来,用浸酒毛巾擦擦脸,声音都有点变:“孙老哥,真没有吗?劳驾那位渔兄弟,仔细看看我后背,我给你说,你们是看不见,我们六个互相看的清清楚楚:自打进了封印之地,背上就多一条黑蛇,张牙舞爪的”
说到这里他脱下上衣,背转身去。不等孙马两人吩咐,渔翁鬼魂和吊死鬼就走上前,仔细盯了半晌,依然摇头摆袖。
张得心喝水似的喝烧酒,把杯子重重一墩:“两位是有真道行的,经多见广,见过的古怪比我们见的人都多。就当慈悲为怀,再给我们想想办法:每进一次封印之地,就像活活剥掉一层皮,上闹钟似的,跑也跑不掉,真t不是人过的日子。”
这句话像是打动了孙老板,他微微动容,侧头和老马商量几句。后者用迟疑的目光打量六人,又说几句什么,才点点头。
于是孙老板走前两步,刚才轻松自如的神色转为严肃郑重。“各位,本来到这就结束了,我和老马尽了力,各位睡一觉,明早请回;既然沐老兄张老兄这么说,那就再进一步--说实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天天跟鬼神打交道,也想积阴德图福报,求个平安呐。”
“你们□□没有印记,否则瞒不过我兄弟和竹妹,神魂就不好说了。”他指指自己太阳穴,又摸摸胸口:“大部分客户都是撞些阴魂野鬼,比如老王,杨兰当时大出血,把乱葬岗不得超生的厉鬼引去了,附在她肚子里的胎儿上,要说多凶,倒也算不上,我兄弟一个就搞定了。”
这人说得轻巧,可木头也说,老王躲在庙里都甩脱不了鬼魂纠缠啊?难道这渔翁比庙里菩萨还厉害?还是说那座庙徒有虚名?叶霈忍不住盯着渔翁鬼魂。
“四面佛就没那么简单了。客户寻过来的时候,当时不是我经得手,听别人说,当时也像你们似的查不出什么异常,可确实被邪佛残影盯上了,每隔七天就被追杀一次。那帮人连高蓝凤都派出来,使出姥姥劲儿才顶住。”
高蓝凤又是谁?女人么?
“你们背上那条蛇,既然在佛经《天龙八部》里头,阿三那边口耳相传,就不是普通小鬼,怎么也是牛逼哄哄的。”大概说到专业领域,孙老板侃侃而谈,又指指渔翁鬼魂:“印记很可能不在□□,烙印在神魂,我兄弟就没那么容易看的出,必须附在你们身上。难就难在这:我兄弟是地府中人,阴阳相隔乃是天道,你们□□凡胎,怕是得吃点苦头。”
附身?就像所有恐怖片一样,鬼魂附在我们六人身体?查看是否有摩睺罗伽留下的印记?
谢岚战战兢兢,“那,那怎么办?”
“放心,死不了。”孙老板耸耸肩,裂开嘴巴笑:“过程快得很,几分钟就完事,就是事后得睡一觉:快则两、三天,慢则五、六天,最迟超不过七天--过了七天魂飞魄散,就醒不过来了。”
这回问话的是叶霈:“那么久?四天之后就是阴历十五,我们得进封印之地,会不会耽误?”
老马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模样,“那就得你们自己选了。叶霈啊,暗器使得那么好,功夫也错不了,怕啥?普通人睡个三、四天,各位都是练家子,意志顽强,神魂坚固,远超常人,估计两天足够了。”
孙老板接话:“行吧,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自己考虑--放心,不单加钱,算是送的。对了,我们公司年底聚会,不接活儿,紧接着过年,包船出海,再想找我们就明年三月吧。”
没有红月亮,也没有人面蟒,却是叶霈经历过的最可怕诡异的夜晚。叶霈不敢看两位飘飘忽忽的鬼魂,低头呷着热茶,靠在男朋友肩头,听他和同伴们商量:谁赞成,谁反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不语,结局却毫无悬念,6:0,
“我宁愿连睡几天几夜,也不想再回那鬼地方。”想起惨死的老曹,大鹏腾地站起身,朝着两位喝茶闲聊的男人抱抱拳,“我头一个,来吧。”
孙老板拍拍巴掌,“痛快,楼上请。”
二楼尽头有个房间,足足一百多平,没有茶几家具,却错落摆着两排八张单人床,有点像大学宿舍。
老马热情地挥手,“都干净的,放心吧。”最后进来的孙老板拎着烧酒给大家分,也说:“爱怎么躺怎么躺,多喝点酒,别瞎琢磨,越放松越好。”
这两人身后空荡荡,鬼魂呢?叶霈本能地东张西望,冷不丁渔翁的斗笠从对面墙壁冒出来,侧面银光闪烁,被称为“竹妹”的吊死鬼也悄然探出半个身体。
好吧,它们没有实体,不受空间限制,是货真价实的鬼魂,叶霈深深呼吸,把枕头被褥高高叠起靠在上头。
大鹏是吃螃蟹的人。
他四仰八叉躺在靠墙一张床铺,盯着天花板大喊:“来吧,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孙老板喷地笑了:“您这就义呢?行了,踏实待着吧。”
随着他挥挥手,渔翁鬼魂一阵风似的飘了过去,霍然笼罩住大鹏--这位双目圆睁的男人忽然不说话了,却也没睡着,神态迷茫恍惚,像是入了梦境。
楼下被鱼线捆住只用了几秒,这次却足足两分钟,渔翁才无声无息地起身,朝着孙老板比划两下,似乎有点沮丧。
“我草。”孙老板拍拍脑门,嘟囔着:“老马,发现没有?蛇这玩意就是不好对付,高蓝凤是一号,摩睺罗伽也算一号。”
老马“嗯”了一声,“算了,送佛送上西,竹妹上吧。哎,哥几个别看了,越看越紧张,都给我躺好了。”
是谁说过,等待是最难熬的事情?接下来十多分钟,叶霈盯着天花板深深呼吸,紧紧握着从侧面床铺伸过来的手掌。不怕不怕,很快的,睡几天就完事,把我神魂里的黑蛇烙印找出来就好了。大鹏成功了吗?就算他失败了,又不代表我不行,也许我骆驼?
原本温热宽厚的手掌陡然冷得象冰,叶霈刚想仰头,就听到老马一声断喝:“别动”只好继续盯着天花板,眼眶不知不觉发热。
一人一个,轮到我应该是吊死鬼,果然,映入眼帘的是那位长袍大袖的鬼魂。只见它像片云彩似的笼罩在面前,舌头、长发和吊绳长长垂落
这是哪里?叶霈飘飘忽忽,仿佛化身千年冰山,不停朝下坠落。
那是谁?叶霈模模糊糊,像是成了一位古代叫“青竹”的女孩,在家织布养鸡,孝敬爹娘,抚育弟弟。女孩婀娜健美,远近闻名,有人来求亲,统统被她拒绝,原来她有了心上人,跟随军队出征去了。某一日跟随爹娘出门进香,途中遇强盗,父亲被杀,强盗用刀横在母亲弟弟颈中,把她侮辱了,随后杀了母弟,扬长而去。女孩认出这人,原来是被自己拒绝过的男人,始终怀恨在心,便绝望地在林中上吊了。过了数年,女孩一直没能升天,只等着心上人回来。果然对方考中,当了大官,衣锦还乡,却带着娇美如花的新夫人,和杀了自己全家的凶手称兄道弟
女孩就这么挂在枝头,被侮辱时光溜溜,死时披着死去父亲的衣裳,晃晃悠悠,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舌头吐得老长。她能看到路过的人,朝他们喊着,“你能不能帮我报仇?”说来也怪,别人却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话。
忽然有一天,五个男人深夜从林中经过,念叨着什么“蓬莱,任务”,为首一个叫卢文豪,带着个银光闪闪的刽子手鬼魂,另一个姓孙的身边也跟个渔翁鬼,还有一个姓马的,嘴巴毒的很,女孩却看他挺顺眼的。于是女孩晃晃悠悠地喊,“喂,帮我报仇啊?”
视野漆黑一团,有点像“封印之地”那座孤塔,耳畔似乎有潺潺流动的水声,听说黄泉地府有忘川,上有三座奈何桥,孤魂野鬼朝孟婆讨一碗汤,就此上桥,忘却生前事,坠入轮回
好晃眼啊,天亮了?她迷迷糊糊用手掌遮住眼睛。明亮阳光从房间一侧窗户打进来,天花板的吊灯有点陌生,这是酒店?怪怪的,试着转动脖子,僵硬得不像自己的,练功走火了?坐直身体,躺在身侧另一张床的男人面熟得很--是骆驼。
叶霈蹭地跳下床,拍拍他面颊,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骆驼双眼睁开,眼珠微微转动,身体是温热的,还盖着被子,整个人似睡非睡。再看看两边,张得心谢岚木头大鹏四人都在,也都没清醒过来。
别慌,那两人说睡几天都是正常的,我醒的最早而已。叶霈定定神,见床头摆着矿泉水,才发觉渴的厉害,一口气喝掉半瓶。手机还在衣袋里,按按却发现没电了,好在骆镔手机还能打开:12月8日上午10点34分。
我足足睡了34个小时?还好,比预计快多了,来得及。背包也在,她取出纸巾打湿了,给骆镔擦脸擦手,又喂了些水,见他慢慢吞咽就放了心。
给其他几人也处理一番,叶霈活动几下手脚,推门走出房间。二层静悄悄,楼下客厅倒热闹的很,起码四、五个人,听起来都是男的。沿着楼梯走下去,果然除了孙老板和老马,前天见过一面的三个男人也在。
他们围着茶几喝茶,轮流挤兑那个像是军人的高个男人,叫什么凌耀祖的。孙老板笑嘻嘻,“你得跟人家表白嘛,天天耗着有什么意思?”老马嗓门最大:“我给你说,雷雪念旧情,不能硬来,我们给你吹吹风”那位被称为“头儿”的卢老板吹口哨:“妈的,睡都睡了,还这么矫情,急死我了。”最后一位像老师的老年男子气得直拍他脑壳,“你们三个就欠教训”
凌耀祖被絮叨的直叹气,冷不丁回过头,盯着这边--叶霈明白自己被发现了,大大方方过去“hi”了一声。
这回轮到孙马两人惊讶了,不约而同起身,一个看手表,一个围着她转悠:“可以啊,这刚几个钟头,你功夫再好也不能够啊?你有护身符?”
护身符?叶霈想起从雍和宫求回来那个锦囊,还有妈妈从庙里请的,可惜通通不管用,便摇摇头,又指指楼上:“两位,我的同伴都还没醒,算正常吧?”
孙老板喃喃说,“正常,太正常了,你才不正常呢。”
真不会聊天,叶霈懒得计较,满怀希望地望着他:“结果呢?有什么线索?看到黑蛇了吗?”
孙老板有点遗憾地叹口气,摇摇头,老马也嘿声不语,半天才说:“我们轮流试了,你们六个正常的很,神魂没有烙印,也没有异常;即使有,我们也探不出了,换句话说,想别的办法吧。”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叶霈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什么话也不想说。
老马心眼不错,拖过一把椅子给她,又从茶几倒茶递过来,“先坐会儿,急什么,这不没到时候吗?我们今天还说你这事,还有一种可能,既然阴历十五你们的魂魄才被勾走,前天才阴历十一,时候不到,印记没发作。再过两天你们要进去了,我们跟着试试,说不定就成了。”
也对,可是~叶霈脑子转的很快,“假如你的青竹再帮我一次,我当场昏过去了,管用还好,不管用的话,进了封印之地我就死定了。”
遍地那迦、怪兽,自己像个麻袋,被桃子昌哥背着?这情景想想就可怕。
孙老板哈哈笑,“也对,所以得跟你们商量,说白了就是碰运气嘛。”老马却盯着她,“我给你说过竹妹名字?”
她摇摇头,把幻境中情景说了,听得老马张大嘴巴,指着她说不出话,倒像见了鬼:“你,你?”
后面那位姓卢男子插口,“不光老孙老马,你梦里连我也见过?”
“那时候你可瘦多了。”叶霈指指他挺起的啤酒肚,又摸摸自己脸颊,“整个人都不一样,满脸杀气,就像随时要打仗或者执行任务似的。当时你也带着一个鬼魂,光膀子,扎着红巾,抱着一把大刀,得有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