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了,老曹会不会哭?有没有他哭得这么难过?小施郁郁寡欢,又受到惊吓,常常做噩梦,门也不爱出,老曹又得应酬,又得陪她,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
父母带着弟弟突然来到北京,要见见她口中有钱的男朋友。措手不及的小施很不乐意,老曹却大手一挥,开车带着四人登长城、游故宫、赏国博,还去了趟颐和园,奉上大量名贵礼物。
尽管他照顾周到,毕竟顾及家里,隔两天才能来一次。会不会被爸妈发现?小施惴惴不安,压根不敢看父母,后者却催她赶紧生孩子:“曹先生这么大方,你趁着年轻,多生几个,怎么也得有男孩,我和你爸给你带,你弟弟也能找个好对象。哎呀,首都就是首都,和我们小城市不一样”
小施一颗心慢慢凉了。
不过这话提醒了她,老曹很爱他儿子吧?她摸摸肚腹,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甜甜蜜蜜柔柔软软,大眼睛红嘴唇,睫毛长长像个小小天使,长得像自己最好,随老曹也凑合,啊呀,他那么黑,还是算了。
小施捂着嘴笑出声,随即浮起泪花。
花开花落,人来人往,“碣石队”像一条木船,不时有人登船,比如叶霈桃子、樊继昌猴子,吭哧吭哧划桨干活儿,也有人不甚坠入海中,激起点点水花,就像老曹。
小施从没想过老曹会死。事实上她想过自己不少凄惨下场,有时被那迦追到,偶尔则是可怕的四脚蛇;至于老曹,则像巍峨挺立的山峰,和“碣石队”不可分割。
可他依然死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很不体面的死法。当时屋脊那么多人,有本队的有“银獴队”的,还有韦庆丰那种恶贯满盈的,为什么偏偏老曹倒霉?小施恨不得替他被人面蟒缠住,可惜神灵不肯施舍,时光无法倒流,醒来的时候,心爱的男人再也睁不开眼睛。
小施开始做噩梦,白天做晚上也做,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温暖安全的怀抱不在了,便如同行尸走肉。
偶尔清醒,一位中年女子愤怒地指着她嚷嚷:想占我的便宜?门儿也没有,我告诉你,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给我吐出来!
是孙茜,果然像老曹说的,精明强干,比我厉害多了,小施唇边带笑。听父母忙着和律师商量应付官司,尽快转移她财产的事情,又昏睡过去。
好像是骆驼的声音?还有丁原野。对于这几位老曹挚友,小施熟的不能再熟,勉强睁开眼睛,熟悉的字迹就在面前: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归期。如果我死去,小施也不在了,时也命也,那就罢了;如果她还活着,请兄弟们替我照顾她,多谢。
落款是曹雄。
小施搂着那张信纸无声痛哭,一如刚刚入队的时候。
蓬莱、椅阵、十世修行的高僧这次进入“封印之地”可真古怪,女孩子们议论纷纷,小施却什么话也没说。
“银獴队”像嗅到腐肉的秃鹫,阴魂不散地盘旋在头顶,终于发动进攻。翻墙的时候,小施抓不稳绳索,从高处跌下来--不怕不怕,有老曹呢,他会接着我的。
果然被接住,却是旁人,不是老曹--时隔整整一月,小施终于意识到,那个默默守着自己的男人不在了,化成骨灰深埋地下,再也回不来了。
再次转移的时候,她躲在角落,目送并肩战斗两年的伙伴翻墙离开,熟悉的王瑞刘文跃,不太熟的莫苒小白一支散客队伍投靠过来的缘故,场面有点乱,没人发现她不在了。
那迦呐?往日到处都是,隔着墙壁能听到脚步,今天统统去了哪里?都被大部队吸引走了?
一分钟之后,小施顺着街道漫无目的走着,手中攥着一颗火焰般的红宝石。
总算发现一只落单的那迦,细看它可真丑,满脸黑鳞,没有鼻子,眼睛黄澄澄,兴奋地吐着信子--它冲着自己来了。
利刃劈进肚腹的时候,小施丝毫没感觉到疼痛,反而轻松极了,轻飘飘的仿佛可以飞起来。
我再也不用到这里来了,我再也不用跟这种畜生打交道了,我再也不用做噩梦了,她心满意足微笑着,红宝石硌疼手心。
我能见到老曹了。她这么想着,视线开始模糊,忽然在前方看到熟悉的男人身影,于是尽力追过去,等等我。
利刃把她整个人劈成两半,却阻止不了小施满心欢喜投入老曹怀抱,可真暖,带着烟草和酒味,一如初见那天,她激动地哭泣着,不停耸动肩膀,却一声也没出,对方张开臂膀,紧紧拥抱着她。
看,我长记性了,什么声音都不出。
事到临头,是我赢了,我和老曹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小施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哎,文里的角色,谁死了我都很难过。
第87章
2019年12月10日, 封印之地
倒霉,烦不烦?猫在墙头的叶霈狠狠瞪一眼墙角下面的三只那迦, 把视线移回被绷带裹住的左掌, 鲜血正不断渗出来。
削铁如泥的焦木剑是最心爱的宝贝,常常朝小琬吹嘘;现在叶霈却发觉,随身家伙太过锋利也不是什么好事:刚才情急之下握住剑刃,郎君蛇倒是挂了,自己也伤的不轻,手掌险些割成两截。
可真疼, 比被那迦削掉两只脚还疼, 她皱紧眉,看着桃子三下五除二给她裹好伤, 随手把换下的血绷带扔到墙下,又吐口唾沫。
怀里还有两片七宝莲叶呢, 想想而已,下月就年关了,还是坚持坚持吧,手伤了又死不了。叶霈抬头看看,月亮已经坠得很低,天快亮了。
只有一只手能用的缘故, 归途并不顺利, 来来往往的那迦像过江之鲫,堵在一条条街巷中。
这样也好,起码二队和远方骆驼他们都没什么事, 她安慰自己。
伏在身畔的桃子看得心烦,用手指在面前瓦片写了“”三个字母,什么意思?哦哦,眼前情形很像《魔兽世界》里的nc吧?
和猴子一个德行,随时随地惦记游戏,另一种人生。
休息两分钟,桃子从腰间摘下一个金灿灿的头盔(路上杀死那迦抢过来的),试着往头上戴了戴,随即甩了两圈胳膊远远抛出去--他臂力比河马可差远了,只扔出二十米就落了地,把附近那迦吸引过去。
好机会,两人溜下围墙,奔出十多米就不得不躲进某处拐角,以躲避另一个方向过来的四只那迦。真糟糕啊,现在被它们发现的话,我和桃子就悬了,叶霈左掌疼得厉害,不得不埋进背在胸前的背包,延缓血气散发,右手握紧剑柄。桃子也没闲着,熟稔地把绳索抛上墙头,高高托起她先攀上去,自己才握住绳索。
可真悬呐,大概离得近了,那迦突然停步,迷惑地嗅着墙角,继而抬头;叶霈不敢出声,匍匐着迅速离开。
接下来的归途堪称步步惊心,好在援军来了:两人迟迟不归,守在中间的河马和老秦不放心,正往这边赶来。有这两位混迹三年的老手护航,伤员叶霈松了口气。
途中河马停下脚,比划着示意叶霈伸手出来,摸出一块湿漉漉的绷带替她擦拭伤口,又裹上新的。哪来的水?哎,叶霈也算是老队员了,立刻明白了。
似乎有点用,那迦追的没那么紧了,叶霈有点开心,幸亏掌心伤口既深且细,若是少了一大块肉,可就麻烦多了。
见到猴子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叶霈怕出意外,伏在墙顶和大家挥舞胳膊,就溜到隔壁庭院屋顶,随时准备逃走。
如果给自己取个绰号,叶霈一定选择“奔跑的叶霈”,或者“奔跑的雨宝”。想起爸爸,叶霈有点心酸,安慰自己,今晚总算没有虚度。借着东方坠下地平线的红月亮,她遥遥望向远方“乙字庭院”,骆驼他们都平安吧?
等再睁开眼睛,就能见到他了,对了对了,这家伙可垫在“椅阵”下面,足足一晚不好受吧。四周逐渐模糊虚幻,化为遮天蔽日的龙卷风时,叶霈心满意足,准备迎接现实世界的第一缕朝阳。
阳光可真猛烈,金灿灿明晃晃晒入室中,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咦?我不是在椅阵顶层么?眯着眼睛适应光线的叶霈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蹭地坐起身。
身下是张双人床,身畔还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姑娘,波浪卷和瑶瑶,还有个相识的女客户。
二队其余几位女士也在,挤在房间里的另几张床上,一队莫苒小白头并头睡得正香,数数人头,大概都在了--哎,少了张熟悉的面孔,小施呢?
难道出了事?叶霈一颗心径直往下沉,握握安然无恙的左掌,双脚踏在地面。看看手机,果然12月12日中午,距离我们离开“封印之地”,又过了三十多个小时。
按照和蓬莱诸人约好的,恰逢阴历十五,自己两队魂魄会被扯入“封印之地”,卢文豪等人负责再次派灵鬼附身,查探己方灵魂中的被摩睺罗伽留下的印记,也就是背部黑蛇。
当然这是备用计划,正选方案则是号称转世金蝉子的沈百福。卢文豪当时这么说的,胸膛拍的山响:“把心搁肚子里面,啊?福哥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依着我看,你们半夜十二点和摩睺罗伽告个别,说声撒由那拉,瞧着福哥把它灭了,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享受享受人生。眼瞧着春节了,跟我们似的租辆大船,出海玩去吧”
可惜事与愿违,那串散发着璀璨耀目光芒的佛珠也没能阻拦摩睺罗伽的召唤。
佛法治不了破长虫,还得靠我们,叶霈大步走出房间。
隔壁是“佐罗队”的女人,谢岚也在其中,依然没有小施,刚才安慰自己“也许放错了”的叶霈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第三间是张得心他们,随后总算轮到自己人。
和上次一样,骆镔迷迷糊糊,处于清醒和昏睡之间;听到她低声呼唤,他眼珠微微转动,竭力寻找她的身影,傻里傻气的。
按照蓬莱众人的说法,被鬼魂附身之后,神魂会受到创伤,需要三、五天才清醒,超过七天就醒不过来了,幸好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做为心志坚定的练武之人,上回叶霈只用一天半就清醒过来,令卢文豪几人大为惊讶;骆驼大鹏比她慢了几个小时,张得心木头居中,谢岚最迟。事后大家探讨,大概是七宝莲发挥的神奇功效。
你还得再睡一会儿呢,叶霈帮他把棉被往上提提,掖到脖颈下面。她想偷偷亲他一下,可大鹏那张圆脸离得太近了,还打着呼噜,实在煞风景,只好捏捏他鼻梁。
不妙,依然少了几人,一队那边出事了,她这么想着,大步走下楼梯。
和上次热闹喧嚣不同,客厅气氛很是沉默,还有些压抑,人也少了几个:老孙老马都不在,卢文豪正和后来的凌耀祖低声聊着什么,一个四仰八叉,一个望着天花板,面前一壶好茶半碟烟头,看得出交情很深。
见到她时,卢文豪有些意外,直接看手表:“行啊,叶霈,比上次还快半个小时,一回生二回熟。可惜啊,你是没进蓬莱,要不然,也能遇到个投缘的。”
凌耀祖也点了点头,像是不太爱说话,仔细打量着她。
进蓬莱?投缘的?叶霈顾不上这么多,直接问:“我们的人呢?不在楼上的?”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没答话,卢文豪从茶几拎起手机,按几下递过来:“这是天黑就开始录的。12点以后,你们全都睡过去了,不对,也不能说睡觉,就是失去意识,人还在,魂魄没了。”
“应该就是被你们说的摩睺罗伽弄走了。”凌耀祖果断地挥挥手,带着些军人的雷厉风行:“当时我们都在,没看到异常,关键连福哥也防不住,这可不好应付。”
面前两位男人也能驾驭古怪鬼魂吧?叶霈第一反应就是如此,随即压下好奇心,低头看手机:视频已经加速,能看到“椅阵”上的两队突然沉睡不起,中央沈百福左顾右盼,推推相邻几人,看起来满脸惊讶。
接下来的视频被剪辑过,不用卢文豪解释,叶霈就明白,为了避免把老孙老马的渔翁鬼和吊死鬼拍摄进去。
“我们挨个试了试,本来还说阴历十五正日子,你们灵魂里头肯定有古怪,给你们当场解决了,结果什么也没探出来。你自己往后看吧。”卢文豪似乎有点歉疚,摸摸脑门,声音低了不少:“确实没想到,哎,大意了,这t什么摩睺罗伽?印度那边鬼啊怪啊,还能比切尔诺贝利还有鬼王牛b?”
视频行进到清晨5点多钟,大概天亮了。卢文豪几人围拢过来,沈百福一跃而起,挨个摇摇“椅阵”众人。顶层的自己、瑶瑶波浪卷沉沉睡着,老马却指着不远处的小施叫些什么,凌耀祖过去探探她鼻息,摇了摇头,卢文豪也过去摸脉搏--尽管隐约猜到这个结局,亲眼目睹的时候,叶霈依然眼眶发热,什么也看不清了。
卢文豪踩踩地板:“一共十三个,被我们停在地下室了,有冰柜。你是现在下去,还是等着你朋友再看?”
哽咽了好一会,叶霈才勉强冷静:“等等骆驼吧。”
一杯热茶被推到面前,卢文豪少了先前的自信张狂,带点推心置腹:“叶霈,你们这个事情确实蹊跷。刚我还和耀祖聊呢,这么说吧,我们遇到的怪事多了,你们这个不算什么,就是得对症下药,找到解决的法子。”
“只有金翅鸟能克制毒蛇,这是佛经里的,一物降一物。”叶霈不停用纸巾拭泪,回手指指后背:“路就在我们背上摆着。”
卢文豪笑笑,“可你们这个迦楼罗确实不好找,先得过三关,闯宫、一线天、捉迷藏,挺有意思。”
哪有那么容易?无数血淋淋的场面出现在脑海,四臂那迦、红褐毒蛇、无边无际的黑海和缎带般的浮桥
死了多少兄弟?牺牲多少挚友?哪一天轮到自己?叶霈一句话也不想说,喉咙如同堵塞棉絮。
凌耀祖开口了,带着些劝慰:“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叶霈,既然你找到我们,也算不容易,能帮的我们不会推脱。”
卢文豪一唱一和,指着他说:“看见没有,耀祖可是能人,哈哈。说实话吧,你们运气不错,赶上我们年底聚会,能来北京的都来,有的是能人异士,法宝护身符,堆一块儿也给你们解决了。”
还是算了吧,你们的鬼魂不管用,十世高僧,金蝉子转世也不过如此,叶霈不抱希望,把手机放回茶几,仿佛这样就不知道噩耗似的。
卢文豪看出她没往心里去,想说几句又停住,忽然拎起手机,“对了,你给福哥打个电话。”
那位沈百福?说什么呢?请问你那串看上去威风凛凛的佛珠为什么是纸老虎?这一瞬间,叶霈满心怨怼:几十个小时之前,这位高僧给了所有人憧憬和希翼,却没能保护住自己和朋友们,没能留住小施的命。
卢文豪不由分说,自行按通电话塞过来,“福哥说了,不管是谁,头一个醒过来的,找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