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在下济南王常凇。”他微微一笑,朝坐在主位上的褚谧君施以客礼。
  褚谧君回过神来,亦起身朝他还礼。
  “阿凇!”夷安侯飞快的朝他扑去,好像是走失的小猫小狗终于见到了主人。
  常昀也站了起来,用半是挑剔半是好奇的目光将眼前这个济南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什么话也没说。
  这是大宣庆元四年的正月初五,在这一日,这几个少年人第一次会面。四人的命运自此交集。
  济南王与夷安侯恰好是同辈,只是血缘疏远,勉强算是夷安侯的堂兄。但他对夷安侯的关切,便如同是他亲兄弟一样。
  褚谧君没有追问这两位宗亲是如何结识,又是怎样结交的,她只如实的将她所知道的事告诉了济南王。有些在赌场内的细节,则由常昀代为补充。
  “在天子脚下公然行凶,那贼人还真是猖狂。”听完之后,济南王不犹拧眉,朝常昀一拜,“还好有世子相救,否则夷安侯定不能保全己身。我替他谢过世子。”
  常昀没受他的谢,而是抱着胳膊,用狐疑的目光扫过同坐一榻的常凇常邵两人,“我也觉得我救人出力不少,夷安侯是该谢我。只不过——夷安侯为何自己不谢。”
  夷安侯一愣,赶紧对常昀磕磕巴巴的道谢。他不是不识礼的人,只是先前受到了太多的惊吓,又因为常昀总冷张脸看起来挺凶的,所以他不敢同这个好像比自己还小一点的少年讲话。
  “免了,你道不道谢我都无所谓。我好奇的是,济南王何至于替夷安侯道谢?”常昀话语尖锐,“我们三人都姓常,论起来也不过是堂兄弟而已。但济南王和夷安侯的关系,却好得让我有些羡慕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褚谧君也想知道。所以身为主人,她并没有及时的上前打圆场,而是默然站在一旁等待着济南王开口。
  济南王被常昀这么诘问,既不生气,也不慌乱,淡然一笑,答道:“早年,先任北海王薨时,其子嗣之间起了一些争端……”说着他看了夷安侯一眼,这毕竟是对方的家事,见夷安侯点了点头,他这才继续说道:“夷安侯那时因北海国动乱之故,外出避祸,逃到了济南来,因此与我相识。”
  这事褚谧君有印象。她虽人在闺中,但喜欢没事就跑到外祖父的书房去翻群臣的上书看。北海国之乱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夷安侯和济南王都是孩子。
  这也可以理解为何夷安侯如此害怕自己的长兄现任北海王,毕竟他是被兄长害过的人。
  “阿凇,你说这一次会不会又是……”夷安侯一脸惶恐不安。
  “还需等到审讯过刺客后再下结论。”说着,济南王看向了褚谧君。
  褚谧君明白他的意思。廷尉、执金吾等人,皆是褚相门生,若褚谧君肯在褚相面前打个招呼,案子查起来会很快。
  但褚谧君想了想,却是摇头,道:“我想,如夷安侯遭遇的人应当很多。”
  济南王迷惑不解。
  常昀倒是懂了褚谧君的言下之意,懒洋洋的开口道:“济南王没有听说么?近来不少宗室都争着要给陛下当儿子呢。”
  为了能够入主东宫,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不止是贿赂权臣那么简单,有人已经起了杀心。想杀夷安侯的,很有可能不是因为北海王之位和他有龃龉的兄长,而是想要成为太子的那些人。而有幸被刺杀的,绝不止夷安侯。
  一向和宗室处于对立面的褚相,会很乐意见到宗室自相残杀的局面。
  *
  济南王并不鲁钝,他明白褚谧君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因此那日他最终只是默然带着夷安侯离开了褚府。
  “今后不要轻易离开住所。”他这样对夷安侯叮嘱道:“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卷入到纷争之中了。”
  夷安侯年虽不大,人也不算机敏,父亲早逝,母族寒微,是皇帝的合适人选。
  所以难怪有人会想要杀他。
  “颍川王家的次子昨日无故暴毙,两天前御史忽然发难,弹劾一向被人称赞有德行的汝阳王……类似的事很多,诸侯之间为皇位而起的争端,已经开始了。”
  ***
  皇帝一直是个勤政的皇帝。
  或者说,他很努力的想要将朝政之事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挑灯彻夜处理群臣上书于皇帝而言是常有事。这夜过了三更,他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这时他发现了一份由九卿中的六卿联名呈上的奏疏。
  内容很简单,请求他从宗室之中选立太子而已。
  皇帝皱了皱眉,将这份奏疏放到一边。
  接着打开的,是丞相的上书。
  看完之后,皇帝久久没有言语。
  他知道洛阳城内,常氏宗亲们,正为帝位而明争暗斗着,他很想嘲笑自己那些族人。一则是因为皇帝之位并不如那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好,二则是因为,那些还在竭尽全力为己身命运挣扎的人并不知道,未来天子的人选,早已被定下。
  而作为皇帝,他只要在丞相所写的上书那,批复一个“可”字就好了。
  愤怒没来由的涌上心头,皇帝豁然抓起那份上书,往地上重重一摔。
  宦官们低垂眉眼,对于皇帝偶尔爆发的失态,视而不见,其中一人双手捧着方才被丢到地上的诏书,又呈到了皇帝面前,“请陛下批复。”
  皇帝没有动。
  “请陛下批复。”宦官不急不躁,只是重复这句话。
  无形的压迫让皇帝感到几乎无法喘息,这皇宫、这朝堂,尽是褚家之人。
  但沉默是无法拯救他的,最终皇帝也只能抓起笔,潦草的在纸上写出了那个字,然后拂袖而去。
  夜已经很深了,但当皇帝的御驾莅临清光殿时,楼贵人已经在殿外等候着他了。
  她很早就歇下了,可她听到皇帝将要到来的消息时,她第一时间起来,梳好了长发,披上了裘衣,就这么站在殿外的冰雪之中等待着皇帝。
  当皇帝看着清光殿内通明的灯火,看着殿外飘雪落满肩头的女人,心中微微一动,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宠爱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
  楼贵人是高平侯的侄女,十余年前被送入宫中,今年已经三十余岁了,她生得也不够美艳,可这么多年来,她稳稳的待在贵人这一位分之上,仅次于皇后。
  她温柔而又聪颖,娴雅与体贴兼备,她看到了皇帝眉眼中的疲惫,可她什么也不问,只默默的搀扶着皇帝走入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二号出来了(大雾)
  皇帝预备团其实就是我小谧君的后宫团啊(大大雾)
  来,小昀昀,告诉我你还敢继续皮下去么
  常昀:……
 
 
第15章 
  庆元四年,正月十一,天子下诏,择宗室济南王凇、夷安侯邵、清河王之子昀入东宫受教。
  并改封清河王世子昀为广川侯。
  皇帝并没有直接选定未来的太子,只是让这三人住在东宫偏殿,也就是说,这一场对帝位的争夺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清河王府内,刚刚被剥夺了“世子”头衔,又被安上了“广川侯”之位的常昀,正看着府中忙上忙下的仆役们发呆。
  他即将离开这里前往东宫了,清河王虽然穷,但总得给儿子准备些东西。
  年过五旬的清河王在庭院里指挥着下人们搬这搬那,好像常昀要去的地方不是东宫,是什么穷乡僻壤,王府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这下更是让清河王搬空了一半。
  常昀看得出父亲对他的关心,可越是这样,他的心情便越是糟糕。
  他现在已经不是世子了,清河王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一去,或许就要过继给别人,父子俩从此断绝亲缘。
  清河王这样为他张罗,就好像是一忙着为女儿准备嫁妆的母亲,而常昀是那个还没做好离开家门准备却要被许入高门的倒霉女儿。
  “不高兴?”终于,清河王注意到了儿子阴郁的神色,停在了常昀面前。
  “父亲兴致勃勃就够了。”常昀闷闷的答道。
  “你放心……”清河王俯身,摸了摸儿子柔软的长发,“你资质那么差,陛下不会选你当太子的,别杞人忧天。”
  常昀:……
  “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清河王不再逗儿子了,“我问你,假如你有一天当了皇帝,会不管我么?”
  “怎么可能?”常昀马上反驳。
  “那这就够了。”清河王轻笑,“名分并不重要,就算有朝一日你得叫皇帝一声父亲,就算有朝一日你自己成了皇帝,难道你就不是我儿子了么?孩子流着父亲的血,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
  “……知道了。”
  “我虽然已经算不得年轻了,但身体一直都好,府中还剩几位老仆,能够伺候好我。你在宫中小心谨慎些,别惹事,就算是尽孝了。”
  “知道了。”
  “还有啊,以后你见到皇帝的机会应该多了,能不能为我问一问陛下,每年拨给我的钱粮可否再涨一涨,虽然不用养你了,我手头宽裕了很多,但是嘛,人永远不会嫌钱少的。”
  “知……知道了……”
  ***
  出门前对着父亲说了一堆“知道了”,离开王府后,常昀就将自己承诺的那些事忘得干干净净。
  乘皂盖安车进入东宫后,常昀拧起了眉头。
  他现在心里很不舒服,无需掩饰,就是很不舒服。
  东宫像个巨大的笼子,而他……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被迫出嫁的十三岁少女。
  哦,还是那种一嫁过去就不得不和另外两个美娇娘争宠的那种可怜人。
  郁卒的常昀四处张望着沿途的景致,快到他住的偏殿时,他无意间抬头,见到了不远处高台之上站着的女子。
  那人,是褚相的外孙女吧。
  虽然瞧不清脸,但可以凭借身形认出此人。同时,她也在看着他。
  常昀不喜欢褚谧君,他也能感受到褚谧君对他的厌恶。
  从前常昀不在乎这个,和丞相的外孙女结仇又如何,他和她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涉。
  可如今……褚谧君除了是褚相的外孙女外,还是褚皇后的外甥女。褚皇后,是整个皇宫的主人哪。
  常昀可以预料到自己的路有多么艰难。
  尽管这个褚家娘子看起来颇有名门风范,行事沉静庄重,但常昀知道她绝不是个什么好人。
  为什么这样觉得?直觉,没有理由。
  ***
  褚谧君并不知道常昀心中的想法,若她知道了——
  她一定要赞叹一句此人的敏锐。
  褚谧君打算暂时把老师教给她的仁义礼智给抛在脑后,太子之事,关系到褚家今后的命运,她不会掉以轻心。
  如果常昀一直让她感觉都危险,而褚皇后和褚相又始终意识不到他们选错了人,那么褚谧君就只好替长辈们动手,将这个日后会威胁到褚家的人提前除去。
  不止常昀,若是东宫其余两个少年看起来也不适合做皇帝却又偏偏被选为了太子的话,褚谧君就杀了他们。
  说起来,长辈们的阅历和眼光应该远胜她才是,为何后来会扶持常昀登基?这个问题褚谧君百思不得其解。是长辈们看走眼了,以为常昀是个温顺的性子,还是说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情?
  那么她要是真的杀了常昀,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褚谧君今日一身雪青襦裙,外罩白狐裘,双眉淡描。登高远眺,长发临风轻舞,看起来端庄而又风雅,却无人知道这位闺秀此时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我们先走吧。”褚谧君转身对侍女道。她在这迎鸾台上已经站了够久了,看着济南王、夷安侯和常昀依次进入了寝殿之内。
  距皇帝驾崩还有五年多的时间,有些事情褚谧君倒也不是很急。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观望。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慢慢走下迎鸾台。
  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常昀就站在台下,倚靠着楼梯的扶栏,似笑非笑。
  褚谧君觉得他这样的神情有些吓人,猛地想起上回在皇后那里说他坏话结果就被撞破的事。虽说他绝没有道理知道她方才心里臧否想了些什么,可褚谧君还是感到一阵心虚。
  不过就算心虚,也不能表现出来。褚谧君矜持的朝常昀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只是来这看风景。
  但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常昀唤住了褚谧君,“我能否与褚娘子说几句话?”
  *
  “褚娘子似乎对我抱有敌意。”常昀直接的问出了这句话。
  褚谧君当然不能承认,于是将话题稍稍拨转,“广川侯来到东宫,可有什么地方不适应?”
  “这里有很多地方让我不舒服,”常昀和褚谧君沿着园中铺了青石的道路缓步徐行,“所以我来找褚娘子说会话。”
  她和常昀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一块闲聊的地步了?褚谧君料定常昀的目的并不简单,但既然常昀有耐心和她兜圈子,她不介意作陪。
  “皇宫是规矩森严的地方,君侯日后在宫里行事,可需处处谨慎才行。”
  “谢过提醒。”
  “有句话想要奉劝君侯,不知君侯可还听得进去。”
  “是什么?”
  “这世间许多人与事,都比君侯料想的要复杂。望君侯能参悟明哲保身之道。”
  “明哲保身之道?”常昀微微侧首,“褚娘子的意思是,让我凡事不争不抢。”
  若你能不争不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褚谧君微笑。
  最好永远别褚皇后面前露脸,让褚皇后彻底忘了他。
  “我本来也就没有争抢什么的兴趣。”常昀说道。
  骗鬼吧你,不争不抢你最后怎么登基的,难道是有人死乞白赖把皇位硬塞给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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