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宫里也有皇子出生的,不过都死了。”常昀毕竟生于洛阳长于洛阳,许多宫闱间的事,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陛下有那么多位妃子,难道就没有谁为他生下新的儿子么?”夷安侯进宫这么多天,只听说了皇帝有个封号为新阳的公主。
“陛下并没有很多妃子,除了几位已经年纪大了的才人、采女之外,在宫里排的上名号的,就只有一位楼姓的贵人,和一位于姓的美人。”
“比我父亲的姬妾都要少……”夷安侯不犹露出了几分同情。
宫里存在过的妃子其实不少,只是死得也很多就是了。常昀在心里这样说道。
那些人的死,据说大半都和皇后脱不开干系。
宫墙内的阴私事,常昀无法确证。但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这些传言的影响。所以即便褚皇后几次三番示好于他,常昀也不敢靠那个女人太近。
不过能在褚皇后手中活下来的妃嫔,想必也不简单。总之,这宫里越靠近皇帝越危险。今日要见皇帝,常昀下意识的收敛了往昔的逼人锋芒,无意识的想要让自己变得不起眼。
马车驶出东宫,前往皇帝要接见他们的听雨台。半路上,却忽然停下。
三辆马车是以前后顺序排列前行的,最前方的马车停下,后头的也不得不停。处于最末端的常昀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忙跳下车跑到最前方去查看。
拦住他们去路的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华美的衣裳,妆容艳丽。常昀靠近时,夷安侯也已经在那里了,常昀听见他小声感慨了一句,“好美。”
这一句夸得当然是那个女子,她的确生得很美,肤如雪,眉如月,唇色鲜妍的正好,常昀朝她望去的第一眼,想到的是春时灼目的桃花,绚丽而又明媚。
“这是陛下的于美人。”宦官对才赶过来的常昀和夷安侯解释道。
原来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于美人。常昀没见过此人,只听说过她的名号,知道这女子是今年春时被太常送入宫中讨好皇帝的舞女,因为模样生得太美,很快便得到了君王的嬖幸,又很快的招来了皇后的妒忌。
具体情况常昀不清楚,那阵子有传言说,皇后几乎杀了于美人,但陛下却又护着这位爱妃,帝后二人为此大闹了一场。
有文人墨客,捕风捉影,借此写诗作赋暗讽这出宫闱闹剧,他的诗作很快传遍洛阳,当然,这个人也很快被褚相找了个罪名下狱,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但京中人人都知道了陛下身边有个楚楚可怜的于美人。
常昀和夷安侯都难掩好奇的直接打量着这个女子,不过因为都只是少年人的缘故,他们的目光澄澈透明,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济南王比他们年长几岁,已经懂得了辨识女人的美,他不自然的略微偏头,由身边的宦官代为和于美人交谈。
于美人是想要借车。
道路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辕坏损的马车,那是她的车驾。可她急着要去某个地方,根本等不及侍从再去调一辆马车来,切好此时常昀等三人赶到,她便想要从三辆马车中借一辆来。
今日他们三人乘坐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衣车,不是诸侯的皂盖车,借给这个女人也不是不可以。
常昀却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于美人是去哪里?”
“陛下急诏。”于美人身边的宦官并不直接回答常昀,而是搬出了皇帝。
“美人身边,怎么就你一个侍者。”常昀看向那个宦官,眼神中多少有些不客气。
于美人摆手,让宦官暂且推了下去,她看向常昀,美人之眼波如春夜里潋滟的湖光,“这位一定是广川侯。”
说罢,她又朝着夷安侯微微一点头,报出了他的名号。
最后是,“济南王。”
济南王亦朝她一点头,以作回应。
“三位是要去见陛下,对么?”
“是啊。”开口说话的还是常昀。
“我也是想要见陛下。”于美人说道:“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但我不过是深宫之内的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坏事呢?掖庭凄寒,哪个女人不盼着常见君颜,我,只是想要见一见陛下罢了。还请三位体谅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
常昀想了想,仍是打算拒绝。
但济南王开口在他之前,“好。”
济南王将自己那辆马车让给了于美人,便不得不和常昀挤在了一辆车上。
常昀没忍住数落他,济南王只笑着说:“她很可怜,能帮则帮吧。”
“她才不可怜。宫里多得是比她还要寂寞无依的女人。”
“话虽如此,终究是不忍。”
“你心肠太软,不是好事。”常昀摇头。
只希望他们几个不要牵扯到后宫那群女人的斗争之中才好,虽然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作者有话要说:
褚谧君:我妹妹好弱啊,她个战五渣,我上回之所以被杂碎追得那么惨,都是因为她身体素质不行,哼
阿念:……姐姐好过分
阿念:用着我的壳子还要嫌弃我
阿念:所谓的蹬鼻子上脸,就是这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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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呀(=^ ^=)
第19章
皇帝召见他们的地方算不上多正式,是宫中一惯用于赏景的听雨台。
三人一同去面见皇帝之前,还不放心的让宦官帮着整理了下衣装,以防什么地方有疏漏。不过到了听雨台上,才发觉他们几个人的担心基本都是多余的。
皇帝根本没怎么正眼看他们,他对这三个后辈的态度明显疏离冷淡,只是尽了作为长辈应有的客套而已。
好在皇帝身边坐着的女人十分玲珑,将原本有些僵冷的场面圆了过来,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主母一样对前来做客的亲眷们殷殷关切,无微不至。
但这个女人并不是皇后。
那女人坐在皇帝右手边的位子,他们三人向她行礼时,她受下了,等到他们叩拜完毕抬头之后,才发现这是另一个人。
她的容姿仅是中上而已,只是胜在比皇后略年轻了几分。衣着打扮很是素净,若是不与雍容绝丽的皇后做对比,倒也有几分清秀风雅。
这想必就是楼贵人了。
皇帝召见他们,却不与皇后同席,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不是他们三个少年可以追究的。听说楼贵人是宫里的仅次于皇后的人,她出身于绵延百年的世族魏郡楼氏,入宫已有十余年,常伴于君王身侧。
皇帝几乎不怎么开口,便由楼贵人询问他们的课业、在东宫住的可还习惯,又考校了他们的学识——楼贵人昔年也曾饱读诗书,是个有才学的女人。
有楼贵人温声软语化解僵局,过了一会皇帝也时不时会开口说上几句话,让三个孩子都觉得受宠若惊。
正当这时,宦官匆忙爬上听雨台,在皇帝跟前轻声说道:“皇后殿下来了。”
皇帝面色微微一变,“谁让她来的?”
话音才落,便有一队中宫侍从开道,走上了听雨台。接着被簇拥而至的,是皇后褚亭。
她今日的衣饰并不算奢华,但眉宇间的凛然艳光却比金玉更为灼目。她登临听雨台后,不曾有半步停驻,径直走来。不断有宫人跪伏在地,因她生来就有的尊贵而微微颤栗。
在她距皇帝还有十步远的时候,楼贵人起身,朝皇后伏拜行礼,并让出了皇帝身边的那个位子。
褚皇后没有让她起来,朝着皇帝一拜之后,大步走向了楼贵人之前坐的那个位子。这时常昀才看到,在在褚皇后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
那是褚谧君。
她在楼贵人向褚皇后跪拜时稍稍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整了整衣袖,向皇帝和楼贵人行礼。
“是谧君哪。”皇帝开口,打破了片刻前尴尬的僵持。
“姨父。”褚谧君露出了晚辈在长辈面前该有的甜笑,若不是亲眼看到,常昀还真不知这人居然可以有如此天真无邪的表情。
自幼就时常入宫的褚谧君比在场的同辈人来说,与皇帝的关系更为熟络,也只有她能够在帝王面前唤一声“姨父”。
“谧君是今早来的。她说她想念姨父,妾便带着她来到了这里,希望陛下勿怪。”褚皇后轻描淡写的说道。
本该帝后一起出现的场合,皇帝却让楼贵人坐在自己身边,这是他刻意对皇后的一种羞辱。皇后选择不请自来,则是给了他狠狠一记还击。
扯上褚谧君做借口,至少能稍稍缓解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维持住帝后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宦者为褚谧君特意增加了席位,而褚谧君落座地方,就在常昀对面。
两个不久前互相威胁到了对方性命的人,隔着极近的距离,一抬头就能看都对方。
彼此厌恶肯定是有的,只是在这样的场合,谁都不能发作。只好唇边含笑,目光却如剑一般冷锐的刺向对方。
褚谧君抬手,悄悄朝常昀做了个弯弓射箭的动作,常昀还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不过和只能无声较量的他们比起来,褚皇后和楼贵人的对决,才是真正的锋芒暗藏。
就在褚谧君和常昀用眼神问候对方的时候,褚皇后与楼贵人已经唇枪舌剑了好几个回合。上位者说话永远弯弯绕绕,绵里藏针。褚皇后讥讽楼贵人不识礼数,楼贵人暗嘲褚皇后不得圣心。几个小辈在一旁听着,都不敢轻易插嘴。
而皇帝,皇帝只默默听着,好像这两个女人与自己无关。
女人间的斗争,还真是无趣。
常昀这样想着,看了眼对面的褚谧君,发现他们两人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褚谧君也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后和贵人,然后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褚谧君心里清楚的很,只要褚氏不倒,皇后就永远都还是皇后。楼贵人和皇后之间每一次争端,都会落下风。
但楼贵人还是越挫越勇,让人烦不胜烦。
这是因为皇帝想要她们斗。皇帝希望看到宫中有能够制衡褚皇后的力量,所以她被推到了贵人这个位子上来。
至于褚皇后为什么要回应楼贵人,那纯粹是因为褚皇后这人好胜又好斗。比如说今日,她其实不用来听雨台枪楼贵人的风头,因为无论她来不来,这三位宗亲都还是要专程找时机去拜访她的。
可她就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这里,带着对皇帝的挑衅。
自家姨母是这样的性子,褚谧君已经习惯了。
楼贵人像是终于认输,不再说话,褚皇后朝她笑了笑,她端起酒樽,亦朝皇后一笑。
但这一笑之中,暗含嘲弄。
褚谧君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她看向常昀,对方和她一样犹疑的蹙起了眉头。他们两人的观察力都相当敏锐,将长辈们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
“陛下是否觉得有些闷了?”楼贵人忽然开口问道,接着她莞尔轻笑,双掌一击,之前早就藏在听雨台某个角落里的乐师款款走出,拨弦吹笛,奏响了一支柔婉的乐府旧曲。
有侍者上前,将七只大鼓错落有致的摆好。接着一名身着飘逸舞衣的女子跃出,和着乐声翩然轻旋于鼓上,其身姿如惊鸿游龙,长袖招展,流风回雪。唯有在起舞时,才能惊觉一个女人的身躯竟然可以柔韧到这种程度,便是新春的柳枝都不及她盈盈一握的纤腰。
盘舞时兴多年,不知有多少舞者为此钻研,然少有人的舞步可以如这个女子一般轻盈流畅。她是山林中灵巧的燕雀,而脚下的盘鼓是老树的枝桠。乐声不急不缓,像是一阵风悠悠回荡天地,她裙袂随风而动,自在从容。
常昀认得这个女人是谁,这人不久前还曾在半路拦住他们,借走了济南王的马车。
只是在到达听雨台后,她便和他们分开了。原来是准备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皇帝面前。
无论是皇后的高贵,还是楼贵人的娴雅,都输给了这女人的婀娜风情。她还年轻,如怒放的春花。
楼贵人看向于美人时,眸中藏着些许得意。褚皇后则是半垂下眼睫,神情颇有些阴郁。
很明显,今日于美人会出现在这,是楼贵人的安排。因为是打算给她一个足够惊艳的开场,所以事先没有告诉皇帝,为了不让皇后知道,于美人上路时也是偷偷摸摸的,身边只待了一个宦官。看现在这情况,这两个女人多半已经结成了同盟。
希望将于美人带来这里的济南王,不要因此受到皇后的迁怒。常昀不安的看向了那个一时好心将马车借给了于美人的少年。
***
在于美人一舞还未结束时,常昀借着不慎打翻酒樽的机会,离开了听雨台。
他今日来听雨台,不仅是为了见天子,还是为了和另一个人见面。
听雨台下,一名年老的宦官已经藏在黑暗中等待常昀很久了。
“世子。”这名老者还是这样唤着已经被改封广川侯的常昀。
常昀点头,询问老人:“父亲还好么?”
这个老人是清河王的旧部。
清河王毕竟是曾经做过皇帝的人,即便已经退位很多年了,在宫里也总归还剩下一两个心腹。这名老人是负责出宫采办的宦官,是清河王与常昀联络的纽带。
这老人提出想见一见常昀,常昀拗不过,就约在了这里。
“方翁想要见我,所为何事?”常昀没有时间和他多磨,直接了当的问道。
“这是……可以为世子所用的人。”方翁颤颤巍巍的从袖中掏出一份帛书,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人名。
常昀呼吸稍稍急促了些,十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散漫而又无用,却没料到清河王在宫中竟还藏着这样一股不算小的势力。
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常昀知道自己父亲登基时不过是个孩子,在位没几年便被废去,十余年过去,他为何还有如此多的心腹?
“帛书上的人,世子都要记下。有需要时就去找他们。”方翁细细叮嘱,“帛书得烧了,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常昀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离这个阴沉沉的老人远些,“我有件事不明白。”
“何事?”
清河王虽然落魄,但常昀自小便有儒生武者前来清河王府邸教他诗书与刀剑,清河王对此的解释,是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不忍他的儿子长成一个废物,所以才不要束脩免费来教导常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