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昀从前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父亲让他学什么,他便学,学成什么水平了,他也不计较。直到进入东宫之后,他才发现那几个所谓的和父亲一块喝酒赌钱的朋友,都是当世之名儒、名将。东宫所教的帝王之学,皆是他早年接触过的东西。
“为我问一问父亲……”常昀将声音压得很低,如同呓语,“他是不是,始终都没有忘记皇位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常昀(惊恐万状拉住褚谧君):媳妇你看,不是我要搞事,是我爹要搞事
褚谧君:十年后你搞事搞得比谁都欢快
*
又及,常昀虽然二,但他其实是隐藏的学神哪
第20章
老宦官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常昀看了许久,不答反问:“世子觉得做皇帝不好么?”
常昀抿紧唇,什么话也没说。
老宦官朝他笑了笑,想要将那份帛书塞进常昀手中。
常昀甩开他的手。
方翁也不强迫他,笑着转身离去。
常昀看着他走远,忽然觉得初春的风冷得彻骨。这时已过了黄昏,陆陆续续有灯火被点燃,而这一带却是阴沉沉的。
听雨台上不知是怎样的情况,于美人那一曲妩媚的舞蹈应该已经结束了。常昀还是不大想回到那里,他不喜欢听雨台上的氛围,一看到皇帝,他便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好似看见了自己无望的未来。
但他不能不回去。
常昀轻轻叹了口气,往来时的方向慢慢挪步。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轻微的异响。
是裙裾拖曳过草木时的细碎声音。他心中有了猜测,仍不动声色,不紧不慢的走着。正当他快要离开这片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时,他猛地朝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一扑。
被他擒住的是个女子,一身侍女打扮,隐约有些面熟。常昀没有松开他,掐着这人的脖子回忆了片刻,心中有了答案。
“你主子叫你来跟着我做什么?”
侍女倒是个忠心的,咬着牙硬是不说。
常昀没打算杀她,只是发力掐紧了这人的脖子以此来恐吓她,“不说就得死。”
“住手。”褚谧君终于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在常昀离开听雨台后不久,她也因为一些事离开了那里,却恰好看见借口去更换衣裳的常昀,独自一人往偏僻的地方走了过去。
她当即起疑,让自己身边的一个侍女悄悄尾随。
虽然不知道侍女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但就冲常昀这反应,都可以猜到他方才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
“就知道是你。”常昀冷笑,“派人偷听这样的行径,做出来不觉得卑劣么?”
“你如果不鬼鬼祟祟,我何至于行小人之事。”
“那你想怎么处置我这个鬼鬼祟祟之人?”常昀脸上的表情有些冷,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不怕了。他对自己的下场倒不是很在意,就怕连累父亲。
他看见褚谧君轻轻笑了起来,她说:“广川侯行事可疑,我当然要告知陛下,告知皇后。”
“非得这样?”
褚谧君眯起眼,细细的打量着常昀。他还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但实际上已经渐渐变得焦灼不安。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褚谧君不爱笑,可是她已经对常昀笑过好几次了,每一回他只要狼狈,她心里便说不上来的畅快。
“翡娘,走了。”褚谧君唤道。
那个被掐住脖子的侍女趁着常昀走神的时机,挣脱开来,紧跟在褚谧君身后。
*
但褚谧君终究还是没有将常昀的事告诉帝后。
至少是暂时没有说出口。
回到听雨台上,她就好像什么都没见到一样。但这并不是出于心慈手软,她只是在想,她若是将她打探到的那件事即刻告知皇帝,究竟能给她带来多大的收益。
那个和常昀会面的人是谁,婢女翡娘并没有看清。也就是说,若当场揭发常昀,在缺少人证的情况下,她说的话只是不足信的一面之词。
其实一面之词也没什么,怕只怕皇后不肯和她站在一边。
皇后对常昀的偏爱实在是太明显了,现在的褚谧君很担心自己要是敢去告常昀的状,自家姨母反倒会帮着常昀说话。
还是先按兵不动吧。等回去后,再将自己看到的事告知外祖父。
听雨台上的宴饮结束,褚谧君乘车回府。在回去的路上,她又一次向翡娘确认。
“你确定你看到了常昀和一个宦官在一起交谈,那人还递给了他一样东西?”
“婢子看的真真切切。”
“等会我带你去见外祖父,你将你看到的全部告诉他。”褚谧君看了眼马车窗外漆黑的天色,“这个时间,外祖父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广川侯……是有意谋反么?”翡娘胆子虽然不小,但在即将被卷入这种大事之前,还是免不了忐忑。
“鬼鬼祟祟倒也不一定代表着有意谋反。”褚谧君摇头,“不过无论他在那里见那个人,究竟为的是争夺皇位,还是别的什么理由,都无所谓。”
她知道常昀没有造反的意思,而且才来到东宫没多久的他,很可能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该和兄弟们争抢些什么。但褚谧君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扳倒常昀的把柄,常昀今夜出现在那里的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事这件时传到褚相和皇帝耳中,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对吧。
褚谧君无意识的双手组攥拳。
真相在很多时候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蒙蔽了真相后的结果是好的,那就够了,对吧。
褚谧君自小见多了颠倒黑白的事,也见惯了不择手段的人。
比如说某年,洛阳城闹出了一起沸沸腾腾的宗庙失火案。
负责此事的太常那时还是她外祖父的人,宗庙之所以失火,那是因为当时出现了刺客,太常为了救出皇帝,情急之下放了把火,借着火势暂时挡住了刺客。
可事后他被御史以大不敬之罪名弹劾。连带着大批褚党中人被牵连。
皇帝不是不知道这人的苦衷,也不是不感激救命之恩,只是……皇帝必须得抓住那个难得的,可以打击到褚党的机会。所以他非但没有表彰救了他的太常,反倒以此人为理由大肆贬谪褚相门生。
所以说,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同的用法。
就在褚谧君出神的想着这些的时候,马车忽然震荡。
她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听到了侍女的惊呼。紧接着是天旋地转,整个车厢都翻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便重重的撞上了什么,昏了过去。
***
褚谧君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褚家。在她的周围守着一群人,目光关切。
她觉得头很疼,还伴随着一阵眩晕恶心。用了好一会儿才辨清,守在她面前的人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阿念。
“怎么……回事?”她竭力回想自己昏过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乘坐的马车在半路上突然出了问题,你在车身翻倒时被磕伤了。”卫夫人心疼的抚摸着她的手背。
“为什么……”褚谧君紧皱着眉,脑子里仍是混沌一片。
“这不是意外。”褚相的脸色不大好,他听说外孙女出事后便匆忙赶了过来,在等待褚谧君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命人去查看了褚谧君乘坐的马车,发现了人为破坏的痕迹,“有人想要杀你。”
会是谁想要杀她呢?褚谧君捂住被包扎好的额头,在阿念的帮助下坐起。
“会不会……是广川侯。”翡娘也受了伤,但还是不放心的守在她身侧,此时见褚谧君一脸茫然,忍不住出声提示。
褚谧君这才猛地想起在出事之前她都遇上了什么事。
是啊,常昀的确有这个可能。
“广川侯?怎么回事?”褚相肃然问道。
翡娘将她所见到的那些事,悉数告诉了褚相。
常昀很有可能是因被褚谧君撞破了秘密,所以愤而灭口?
褚相沉思了片刻,走出房门,对自己身边的心腹道:“联络宗正、廷尉,现在就去彻查此事,不可马虎。”
***
次日,褚谧君听说常昀被带入了宗正狱。
曾有人见过他在褚家的马车边徘徊,他有很大的嫌疑。他私会可疑之人的事也被褚相禀报给了皇帝。
褚谧君听说这事后,没有什么表示。
看起来常昀是完了,外祖父不会放过他的,皇帝那种多疑的人也不会容忍他。这是好事。
不过,常昀真的是想要杀她的人么?
有人告诉她,不是。
济南王常凇为了常昀之事专程登门拜访,“虽不知褚娘子与广川侯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在下愿意相信,广川侯绝不是会做出那种阴险之事的人。”
“济南王若想要为他申冤,当去寻找廷尉。”褚谧君虽说伤得不重,但也不算轻,一连几日都觉得头晕目眩。
“在下也是求告无门,这才……”济南王看起来也很是无奈。
“常昀本人是怎么说?”
“他被押入了宗正狱,我与夷安侯想过要去探望他,却没办法入内。”
哦,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济南王和夷安侯皆是外藩,在洛阳并无根基,无法打通关节进入狱中,这很正常。她褚谧君倒是有这本事,然而她为什么要去看常昀,她想要的就是常昀失势啊。
不是说了么?最重要的是结果。
不管常昀是不是那个害她的人,只要他被认定是凶手,只要谋害外戚的罪名扣到了他头上,那他日后就基本上没有了登基为帝的可能。
但是……
但是褚谧君现在心里很不舒服,她抗拒这样的摧毁敌人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在外面用手机更的,希望没有太多错的地方,我有空再改改
第21章
如果常昀真的不是想要杀她的那个人。
如果是有人想要嫁祸常昀,那么她要是顺水推舟,借自己受伤一事将常昀逐出东宫或者杀了他,那岂不是遂了那个不知名的真凶的心愿?
褚谧君不喜欢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虽然她也不想如果常昀继续留在东宫,但她更不想放过那个胆敢对她乘坐的马车动手脚的人。
“我会将你说的话转告外祖父的。”褚谧君对济南王说道。
*
送走济南王后,是她换药的时候。
褚皇后不放心她,特意从宫里派来了女医官。褚府的侍女从大门那里迎来了医官,将其一路带到了褚谧君房门前。
“娘子的伤口愈合的不是很好。该忌口的东西切记不要碰,要常休息。”医官一边温声叮嘱,一边拆开缠在她头上的布条。
即便训练有素的医官动作已足够轻柔,但褚谧君还是不免拧紧了眉头。
她抬手让医官暂时停下,对屋内的侍女道:“出去。”
有件事她不希望太多人知道,那就是——她怕疼。
她这人说实话有些娇气,对痛楚的感受格外灵敏。不想让那些婢女们看到她神情扭曲的样子,那就最好将不相干的人打发走,只留下两个心腹待在身边就好。
“娘子颅内还有淤血未散,过会可能还要为娘子施针。”女官一边麻利的往伤口敷药,一边对褚谧君说道。
褚谧君轻轻应了一声,将衣袖一角咬在口中。
“娘子若是觉得疼痛,不必如此忍耐。”医官柔声劝道。
褚谧君闭眼,没有理她。
大哭大叫是很丢人的,这个她从小就知道。
人在诞生最初那几年,几乎没有记忆。褚谧君能追溯到的最遥远的时光,是她三岁那年的某个午后。
她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那天下午却忽然发现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庭院中。她开心的朝着那人奔过去,却不慎摔倒在地,磕破下巴。
她疼得哭了出来,坐在脏兮兮的泥地里朝那人伸出手,等着他走过来抱住他。
她以为他会走过来的。
褚谧君记得那时自己哭得喉咙嘶哑,眼泪模糊了视线,可最终抱起她的,是被她哭声所惊动的乳母。那人早就走远了。
三岁的褚谧君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遭到如此漠视,她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了“委屈”,哭得前所未有的伤心。凑到她身边来哄她的婢女越多,她越是难过。
几天前,她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家中所有人都守在她身边,可唯独那个该被她称作父亲的人不在。
用过针后,褚谧君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医官被请了出去,侍女入内,为她擦身更衣。
医官并没有马上离去,因为还要留下来进一步观察褚谧君的症状。在褚谧君换衣的这段时间里,医官就站在外头的长廊下同几个婢女闲聊。
聊得无非是褚谧君的伤情,但说着说着,她便谈到了另一件事。
“贵府门前,有人一直站着等候接见,我看那人的衣着倒像是个宗室。”
宗室?
褚谧君心中疑惑。
是济南王么?他不是已经走了么?
整理好衣装后,褚谧君对侍女吩咐道:“去将那个站在府前的人请进来。”
若让人看到她褚家将一名宗室拒之门外,还不知道会流出怎样的传言。
可是片刻后,被带到褚谧君面前的,却并不是济南王。
来者是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气度不俗,谈吐合礼。
“在下,清河王。”他自报家门。
褚谧君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原是做好了应付济南王的准备,可见到的却是个长辈,这多少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清河王……是为广川侯的事而来的么?”
清河王带着疲惫的苦笑,“正是。原是想求卫夫人代为说情,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