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谧君明白了,想必是她家那群下人会错了意,自作主张的将清河王拦在了门外。
“听说褚娘子受伤,我也很是挂心。但我想,有心伤到褚娘子的那个人,不会是犬子。”
“我也不愿轻信广川侯竟是那般心胸险恶之人,一切真相自有廷尉查明。”
“还有一件事想要说明。”清河王将一份家书呈上,“那日犬子所见之人,实乃我在宫中的一名旧识。他想要做的,不过是拖那人带一份保平安的书信给我罢了。”
褚谧君没有让婢女将信笺接过来,“清河王离宫多年,却在宫内仍留有旧人。无论这旧人为清河王做的是什么,陛下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我知道,所以这才是我来求见卫夫人的目的。”
“外祖母近日又病了一场,无法会客。”褚谧君说:“斗胆问一句清河王,让常昀私下见您旧部之时,您就应当猜到他可能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却为何仍要……如此胆大妄为。”
这条往宫外送信的渠道,应当不止是父子之间报平安那么简单。东宫其余几位暗中有什么动作,褚谧君暂时不知道,但就目前情形来看,似是淡泊无为的清河王,对那至尊之位应当是有所图谋的。
清河王并不直接回答褚谧君的话,而是说:“云奴是我的儿子,我自然希望他好。”
这等于是默认了他有意帮助常昀争位的意思。
“他现在还小,再过些年,他就会意识到这世上什么东西比较重要。而去争取那些重要的东西,并没有错。”
褚谧君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的掐紧,“可现在广川侯还没来得及认识皇位该怎样谋得,他就要因信笺之事和杀人之罪而受罚了。”
清河王朝褚谧君一拜,以长辈的身份恳求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请容我见卫夫人。”
“我说了她老人家病重,再者说了,就算她被你说动,肯在我外祖父面前替令郎求情,我褚家也未必救得了令郎。”褚谧君有些烦躁,“清河王纠缠不舍,是在胁迫褚家么?”
清河王抬头,褚谧君这才注意到这个中年男子的气色有多差,之前褚谧君还觉得此人容仪上佳,细看方惊觉他满眼疲倦,“我何尝不知自己是在做什么……只是骨肉相连,不得不舍下一些东西。”
比如说尊严,比如说底线。
他眼中含着深沉的情感,那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女的坚忍,“我愿意为他求遍这洛阳城里每一个权贵,愿意为此屈膝折腰,若是有谁能救我的儿子,让我拿出自己的命,都是可以的。只要、只要我能见到一丝希望就好。”
***
那天午后,褚谧君在反复犹豫之后,终于离开褚家去了一个地方。
宗正狱。
济南王他们无法进入狱中探视常昀,但这对于褚谧君来说不是难事。管理宗室外戚的宗正卿是她外祖父一手任命一位常姓皇亲,对她褚氏忠心到近乎谄媚,褚谧君走入用于关押宗室的牢中,没有任何人试图上前阻止她。
甚至还有伶俐些的宗正属吏,为她专门备下了坐榻和茶点。
褚谧君觉得自己不是来探望常昀的,是专门过来摆排场刺激人的。
见到常昀时,她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毕竟两人交恶也有一阵子了。
相对无言片刻后,终于还是褚谧君先开了口,“我今日,并不是怀揣着恶意来这的。”
“看出来了。”常昀轻哼,瞥了眼褚谧君头上的伤,接着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睛,“你要是来专门找我吵架的,脸上不该是这种表情。”
入狱已有几日,常昀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但至少还不曾受到什么折磨,还有对她冷嘲热讽的力气。
“我受伤之事,当真不是你所为?”
“我还想问,那个构陷我的人是不是你呢。”
“看来不是。”坐在榻上抬头看着常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褚谧君索性站了起来,“我今日来这里,是为了向你问清楚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若是还想活着出去,就将你那晚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都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洗刷去身上的罪名。”
常昀没说话,望向褚谧君的眼中满满都是警惕。
褚谧君明白这是为什么,颇有些无奈。
她不大会和同龄人交流,尤其是同龄的男孩,正在费心琢磨该怎么劝说常昀相信她的时候,常昀主动开口了,“好,我说。”
他靠着墙,还是那副戒备的姿态,“你想要知道什么,我便说什么,左右我并不曾做下亏心事。”
他歪着头,回忆了一会,道:“那日,你在听雨台下撞见我私会我父亲在宫里的旧奴,然后我们之间起了口角。”
“嗯。”褚谧君点头。
“我和那人说了什么,我不能告诉你,那人是谁我也不能说。我只能以性命起誓,我没有耍什么阴谋的心思。总之那夜你走后,我怕你会在帝后面前搬弄是非,所以当你带着侍女回到听雨台上时,我还站在原地好生纠结了一番。”
“正因为你没有跟着我一块回到听雨台,所以才有人怀疑是你对我的车驾动了手脚。”
常昀神色郁卒,“我没做过那种事。”
褚谧君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只是在想,自己得找机会回一趟皇宫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褚谧君:知道么,我的童年就是“丧父式童年”
褚谧君:我爸不爱我我爸嫌弃我我爸二十多章了连出场都不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父母双亡呢
褚谧君:你看清河王,嘤嘤嘤,那才是别人家的爸爸
常昀:……沙雕爹送你,拿走,不退
阿念:你们结婚好了,这样就可以共享爸爸了呀(露出粉头子的兴奋笑容)
第22章
与常昀道别之后,褚谧君去见了宗正。
负责审理这一案的是廷尉,但因为常昀是宗室的缘故,宗正也参与了此案的调查。褚谧君没费多少工夫便假借外祖父的名义将有关案情的调查记录弄到了手。
证明常昀有罪的是两个负责马棚的宦官。
她的马车经查验,是被人为的损坏了车辕。
宦官的话不一定足信,至于车辕受损之事……褚谧君很怀疑常昀那样的人,是否真的知道该怎样正确的破坏一驾马车。
清河王府穷得连像样的车驾都没有,常昀去赴宣城公主的宴会都需要徒步走过去,常昀真的会熟悉马车的构造,并且还知道该怎么不动声色的破坏它么?
褚谧君转而又往皇宫里跑了一趟,连休息都顾不上。
随意进宫的权利是她七岁皇后赋予她的,因为怜悯她无母亲照拂,所以允她时常进宫和新阳为伴。
这样很不合规矩,但皇后就是一个不愿讲规矩的人。她若是憎恨谁,会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若是她偏宠谁,她便会将那人捧到最高处。也不管旁人会怎么看。
常昀是褚皇后所喜爱的人,她应该不会容许常昀出事。
果然,当褚谧君赶到时,褚皇后正为常昀的事焦头烂额。她以为外甥女是来催她惩治常昀的,还想要在褚谧君面前为常昀说几句好话。
“姨母的意思我知道。”打断长辈的是极其无礼的,但褚谧君也顾不了许多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请姨母为广川侯洗刷冤屈。”
褚皇后一愣。
“谧君之前与广川侯之间确有种种误会。但谧君更不想放过那个真正想要在背后暗害谧君的小人。今日我去见过了广川侯,也拜会了宗正卿,觉得这一案还有诸多疑点。”
“说说。”
褚谧君将自己的怀疑以及常昀在狱中说的那番话悉数告诉了褚皇后,然后便安静的等待皇后发话。
以皇后的性子,就算不当即命人将常昀从狱中放出,也会下令着人前去详查此事。
但最终褚谧君等到的只是一阵沉默。
褚谧君疑惑的抬起头望着姨母,陡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两个宦官,我已经查过了,是楼贵人派去的。”
“楼贵人?”褚谧君讶然。
常昀才入东宫不过一个月,什么时候与楼贵人结下的仇怨?
还是说,尽管皇帝看起来寿命还很长,但储位之争已经开始了?
“那么恭喜姨母。”褚谧君思索片刻后,对褚皇后道,她将声音压得很低,神情中带着十三四岁少年不该有的阴沉,“姨母一直想要铲除楼氏在宫中的势力,这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么?”
褚皇后垂眸淡淡的瞥了眼外甥女,“没那么容易。”
“姨母既然已经查明,那宦官是楼贵人的人,难道不能从他们口中审问出些什么?若是他们招出,是楼贵人指使他们诬陷皇亲,这样的罪名不正好可以被姨母用来……”
“没那么容易。”褚皇后重复这句话,她并不是永远都那样志得意满,比如说现在,她看起来就颇为无奈,“楼贵人做了我十余年的对手,她如果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你早就见不到她了。当年楼氏送进宫中的女孩一共有三人,她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也是在掖庭暗斗之中活下,并爬到了贵人之位的女人。她是个可怕的对手。”= ̄ω ̄=棠芯= ̄ω ̄=最帅= ̄ω ̄=城城= ̄ω ̄=整理
这是褚皇后第一次在晚辈面前露出无能为力的模样,往昔的骄傲被敛去,她此时的话语中带着浅淡的怅然,“谧君,你的长辈们,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即便是我,有时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可……”可常昀就要成为妥协的牺牲品么?
褚谧君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姨母不会忍心让广川侯获罪的。”
“的确不忍。那孩子的性情我很是喜欢。但这世上我喜欢的东西很多,不是每一样都能护住的。”褚皇后用一种很坦诚的态度对外甥女说道:“不过你放心,我能保住他不死。”
只是不死而已,可蒙上了罪名,毁掉的是他的声誉。
褚皇后是个心冷的人,她若是打算放弃什么,褚谧君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
褚谧君灰心而去后,褚皇后却又轻轻笑了起来。
贴身服侍她的婢女无可奈何的看了眼她,“那份要送给褚相的信……”
“当然得送。”
“您方才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因为有趣。”褚皇后轻摇团扇,“我这外甥女,自小为人冷漠,凡是只愿利己,做事只尽七分力。我倒是很好奇,她为何忽然转了性子要帮云奴那孩子,也好奇,她为云奴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
姨母不能与身后站着皇帝的楼贵人直接对抗,那么外祖父总可以了吧。褚谧君是这样想的。
回到家中,外祖父尚未归来。
她吩咐侍女守在前庭,过了却又坐不住,亲自跑到了前庭等着。
一等就等到了深夜,更深露重的时候。这时还是初春,天气寒冷,然而她竟懵然不知。
最后是卫夫人听说了,叫人将她带去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你辛辛苦苦等你外祖父,是为什么呀?”卫夫人慢条斯理的喝着一碗药,动作优雅得如同是在品茶。
“外祖母的病情如何了?”
“不过是靠汤药吊着罢了。”久病的老人味觉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灵了,卫夫人其实尝不出什么苦味,却还是在喝完药后,将一枚蜜饯丢入口中,细细品味,“你不好好养伤,怎么就跑出去了?”
“我……”
褚谧君正想解释,卫夫人直接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谎言,“我知道你是为谁奔走去了。真是难得,还以为你这样的性子,是不会对什么人上心的。”
褚谧君身边的侍女全是她安排的人,足不出户的外祖母的想掌握外孙女的动向,简直不要太容易。
“外祖母,那个想要杀我的,或许是楼贵人。”褚谧君说:“我去见了姨母,可姨母却说,她拿楼贵人没办法。”褚谧君避开了常昀不谈,只以一种晚辈控诉不公的口吻同卫夫人说道。
“所以你想见你外祖父?”
“是的。”
卫夫人半睁半阖着一双眼,她年轻时想必是个美人,到了老了,眼波中依然有残存的风华,随顾盼流转。忽然,她微微笑了起来,“你很喜欢那孩子么?”
“啊?”
别人家的长辈,会教导自家的女孩要含蓄,要知羞耻,可褚家的老夫人,一张嘴就能把外孙女吓个半死。
喜欢?喜欢是什么鬼?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褚谧君瞠目结舌,半天脑子都没转过来,脸倒是不自觉就变得灼烫,偏生卫夫人还觉得这样逗外孙女很有趣,大笑了起来,“你脸皮怎这么薄,这可不像我,也不像阿淮。”
……你们夫妇俩脸皮厚是什么可以值得夸耀的事么?
“你要是不喜欢常昀,那为你考虑夫家时,我就不把他算在人选之中了。”卫夫人倚在榻上,用一只手撑着脑袋,“既然如此,你外祖父也没道理帮他了。”
褚谧君抿紧双唇。
“你生气也没用。后宫之中,你姨母同楼贵人争锋相对,朝堂之上,高平侯等人亦处处掣肘着你外祖父。需知褚家人单力薄根基浅,虽有你外祖父之才,可要与那些百年世家抗衡,也不是易事。他耗费了半辈子的功夫,也无法做到生杀予夺,大权独揽……外人将他传得风.光无比,你别胡乱信了。”
“所以——”卫夫人遗憾的摇头,“他愿意去救常昀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常昀同他非亲非故,不值得他花费时间同高平侯楼孟霁斗一场。”说来也奇怪,卫夫人长年养病,却对许多事情了如指掌,包括朝政之事,想来是因为褚相同她感情好,什么都愿意说与她听的缘故,“除非他常昀是我褚家的女婿,那就算你外祖父想要置身事外,我也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