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起这羞人的事来了。褚谧君差一点跳起来。
“你为什么要管那孩子呢?”卫夫人有时好奇心还挺重的,“楼贵人要害你,你委屈,想要让她付出代价,这可以理解。但你从来不是拎不清的人,若眼下长辈们有难处,你就会老老实实把委屈咽下去,等到日后再寻机会。常昀能否脱罪,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重要么?当然不重要。
非亲非故这四个字用的还真是好,她和常昀本来就没有什么牵连。
救他做什么?让他背负一桩罪名不好么?这样他就没有登基为帝的资格了,皇帝和百姓不会容许德行有失的人入主东宫。几年之后的新帝或许会是个脾气好性格软的傀儡……啊不,仁君。多好啊。
可是,可是她答应了常昀,会救他。
一句承诺而已,很重要么?心底另一个声音这样反驳道。她又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就是出尔反尔,那又怎么了?
可是、可是……
可是,次日,褚谧君还是踏上了前往宗正狱的道路,怀揣着满心的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段子
春节太浪,我最近头疼眼花,亲戚家的孩子太熊……总之,我已经耗完存稿了
感情线什么的让我酝酿酝酿,明天停更一天,后天十点二十五我再回来
第23章
褚谧君再一次见到常昀时,总归有些不自在。
“我去见了皇后,她……”褚谧君迟疑了,竟无法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以往她开口前,总会将自己要说的话好好斟酌一番,可现在她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常昀听起来也没有多少失落,至少听起来没有。他的语调和往常一样平静,为了安慰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的褚谧君,甚至还带上了些许柔和,“不让我死就行,爵位也好、皇位也罢,我并不看重。”
“你死是死不了的。”褚谧君有气无力的说:“这事受害的人是我,褚家不追究的话,你最多也不过是削减封邑而已。只是……早知道不该让翡娘将你和宦官会面的事说出来了。现在该怎么判这件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常昀不说话了,愣愣的盯着褚谧君瞧了好一会。
“怎么了?”褚谧君被他瞧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我觉得你很古怪。”常昀说:“前几日恨我恨得想要杀了我的人是你,今日试图救我的人也是你。你这是怎么了?”
褚谧君被问住,第一反应是昨夜外祖母对她的调侃。
救常昀,是因为喜欢……
当然不是!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深吸口气,希望能平复陡然加快的心跳,“你得谢谢你的父亲。”
“他来找过你?”常昀声音拔高了些。
“是的。”褚谧君的语调恢复到了昔日和常昀说话时的冰冷,“子女受难,痛心的只会是父母。我不忍看他为你奔波劳累,所以愿意同你一笔勾销从前的是非恩怨。你不必谢我,只需今后谨记孝道就好了。”
她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说的,她想要告诉常昀,清河王这些天的苍老和提起儿子时眸中的执着坚持。但她害怕自己说得多了,便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对常昀的嫉妒来。
多好啊,他能有一个爱自己的父亲。
褚谧君疑心自己若是哪天碰上了和常昀一样的事,她的父亲只会冷冷的看着她去死。清河王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一定会悲痛欲绝。
“原来是他啊。”常昀像是惊讶了下,但这个答案对他来说也并不难猜,想起自己的父亲,他不犹笑了笑,这一笑,使原本昏暗的牢房都仿佛多了几分生机,“我就知道那人不会不管我的,要是没我这个儿子,以后他再赌输了钱,谁赎他。”
说的是埋汰的话,可语调温柔。
“他常赌钱么?”
“也不是经常去赌。”常昀说:“最多拿这当个乐子。他早年也曾风雅过,靠诗书丹青打发时间,结果发现笔端下的东西,更容易给自己惹麻烦。要是结交了几个互为唱和的文友,那更是倒霉,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当做是聚敛朋党。于是他呀,索性就去赌场了。不过他手气不错,偶尔也能赢得盆满钵满,输了也能及时抽手,不至于真的被人打死。”
“清河王模样看着儒雅似文士,我真是想象不出他在赌场里玩樗蒲是什么样子。”褚谧君微微一笑,觉得有趣,“方才你说,他输了钱,都是你去赎他?”
“从我八岁起,这事就是由我来办了。”常昀用一种轻快的口吻说道。
“你那时还是个孩子,就不怕出事么?”
“王府的下人,都还没我一个孩子办事牢靠。”常昀说:“你也知道的,我父亲失势很多年了,府里只有两三名老仆而已。”
“不会有许多不便么?”
“不会。我和父亲又不是什么四体不勤的人。那些老仆年岁也大了,就好像是府中长辈一样。大家相依为命。”
说到这里,他又猛地顿住。
因为眼下的氛围真的很奇怪,他和竟然和褚谧君聊起了自己和家人的过去。
两个少年人对视着彼此,想要从对方的眼中看一看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最后两个人都不犹笑了起来。
“我现在还想不出该怎么救你,也不知道应当去做什么。不如我们两人好好聊一聊吧。”褚谧君说道:“我喜欢听你说的那些事。”
她很想知道,常昀父子是怎样相处的。谁让她几乎不曾拥有来自父亲的感情。
常昀想必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也许他会觉得她有些可怜吧。但他匆匆挪开与褚谧君对视的目光,什么情绪也没有表露出来,“你想听什么?我说。”
以前并不觉得自己和父亲度过的那十多年有什么可说的,到了这时才发现父子二人之间有意思的回忆竟然这样多。
常昀自幼丧母,是由清河王及府中的几个旧仆养大的,清河王为人散漫漠视名教,常昀也被他养的无法无天不懂规矩。
在公主府揍了杨八郎,在东宫推了褚谧君,这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大事。他的胆子比褚谧君想象的要大得多。
“你当真认得洛阳东市的游侠?”
“清河王带你去见西域行商,你真的见到了?”
“这么说清河王为了训练你学会用剑,曾把你丢进山林之中?”
常昀不停的说,褚谧君便不停的问。她平素不是个话多的人,却被常昀勾起了全部的好奇心。
常昀的童年和她有相似之处,可他们的经历却完全不同。
清河王将常昀这个儿子教的很好,他不尖酸刻薄,不阴沉狡诈,不怨天尤人,不为非作歹。一个失去了母亲,家世清贫的孩子,心性比许多高门深院中被精心照料的世家子还要好。
他用及其流畅的话语将过往的一些琐事穿起来,一点点说给褚谧君听。话语中既没有过分的炫耀,又能够让褚谧君恰到好处的感受到轻松愉悦的氛围。听到最后,褚谧君都忍不住在唇边绽放了一抹浅浅的笑。
“我没有一个能陪我结交游侠的父亲,也没谁会带我去西市见那些穿着古怪的身毒人、月氏人。还真是有些羡慕你。”
“免了。其实我更羡慕你。”常昀笑着摆手,“小时候曾在陛下身边见过你,那时我们这些宗室都得跪拜陛下,就你被抱在陛下怀里,陛下还将亲自喂你吃酥酪,我很是羡慕了一阵。当然,我是说羡慕酥酪。”
褚谧君弯了弯眼,“姨母曾将宫内一名擅制酥酪的厨娘赐给了褚府,我明日便让她做一份送给你。”
褚谧君本来就不讨厌常昀,现在更是觉得这人值得结交。
要是这人以后不做皇帝就好了。
不如这一次,就这样放着常昀别管了,任常昀因罪被逐出东宫岂不正好遂了她的心愿?她只要保住常昀不死就足够了。到时候常昀离开东宫,他还是这洛阳城里逍遥恣意的少年,不染纤尘。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常昀看了眼窄窗之外的日光,提醒道。
褚谧君这才惊觉,她在这牢房之中竟停留了好几个时辰。
“记得小心些。”常昀又道。
褚谧君一时间没弄懂他为何要忽然说这样一句话。
“你所乘的马车被人故意损坏,致使你受了这样重的伤。”常昀略为担忧的看了眼褚谧君的额头,“也许那人想要杀你是只是为了嫁祸我,可也许,她连你也想一起除掉呢?如果真是后者的话,你就要当心了。”
褚谧君心中一悸,常昀的眼眸明亮而纯粹,干净的让她想要逃离。
“知道了。”她匆匆说道。
***
昨晚因为卫夫人的那些话,褚谧君没能坚持等褚相回来。等到褚相亥时归府,褚谧君已经睡下。
但今天不同了。她命人将一张胡床搬到了前庭,自己抱着暖炉,以坚决的姿态坐在胡床上等着外祖父归来。
今日褚相推开家门的时间,倒是比比往日要早了些。见外孙女在等自己,他也并不意外。
“你有事想要求我?”褚相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含笑问道。
“是……”褚谧君忐忑的跟在褚相身后,“也不是。外祖父还记得常昀的事么?”
“我听你外祖母说,你忽然改了性子,想要救他。”
“廷尉那边,都查到了些什么?”
“查出了,广川侯可能不是凶手。”
“那他有可能会被放了么?”褚谧君带着些许期待。
“你知道那个真正想要你死的人是谁么?”褚相忽然问道。自从褚谧君十岁之后,他便不将这个外孙女当孩子看待,与之交流时,用的是成人的口吻。
“据姨母查到的情况来看,是楼贵人。”
“那你知道楼贵人身后站着的是谁么?”
“……是陛下。”褚谧君抿了抿唇,“陛下想要我死?”
褚相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早些年,你还是个孩子,陛下为了面子,还愿意将你当个晚辈一样宠着。现在你长大了,他也就意识到你和我一个姓了。不过这也怪不得你,怪你姨母。她行事太急,又不知收敛,所以才太早的引起了陛下的杀意。”
褚谧君默然。她已经明白褚相这番半是调侃半是感慨的话,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了。
褚相有意干预太子的人选,而褚皇后则想让自己的外甥女成为新的皇后。
下一任帝后皆由褚氏所立,这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杀褚谧君,嫁祸被褚皇后所看重的常昀,真是个好计谋。
褚谧君想了一会,抬起头看着褚相,“这件事,外祖父要忍下去么?”
“陛下既然出手了,那我们也不能不还击。”褚相慢条斯理的说道,好像是在与外孙女商议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只是谧君,你所求的,是什么?”
褚谧君迷惑了一会。
“你是想要为自己,为广川侯讨一个公道,还是想要救人,又或者,只是想要给你的敌人一个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写这一章时我一直在脑补常昀的声音,脑子里想到的都是那种软软的奶音
写到最后我才反应过来,奶个鬼,常昀还在变声期呢
第24章
庆元四年二月下旬,丞相褚淮联合众多御史,骤然发难弹劾太常晋伯宁纵容家奴侵占民田。
在朝堂之上,一直以来,有两股由皇帝刻意扶植起来的势力制衡着褚相,一个是高平侯楼孟霁及其族人,另一个是太常晋伯宁和他的门生。
晋伯宁是清贫儒者出身,文帝时举孝廉入仕,而后历经四朝,是个资历深厚的老臣,却又不比楼氏数百年积累根基深厚,因此在朝堂上大部分时候选择依附高平侯。褚相这回骤然出手,如同隐忍已久的毒蛇,骤然扑出,凌厉一击,削去了宿敌的左膀右臂。
这一番弹劾闹出动静颇大,褚相手中掌握着的证据,是他苦心搜集多年得来,足以证明这些年来太常所占民田的数目和恶劣程度,一时间就连皇帝都无法保住多年倚重的太常。
终于,在几次朝会的唇枪舌战之后,在众多御史的联名上书之下,皇帝不得不于二月末,下令将晋伯宁贬至蜀川为郡守。
晋伯宁贬谪,牵连到的他在京中一众门生。这些依仗老师权势而封官的人,无一不被褚相所操控的御史弹劾,最终一个个流放被贬。
与此同时被牵连的,还有后宫中的一个女人。
美人于氏,由晋伯宁献入宫中,当这位前任太常离京之时,褚皇后即刻下令将于美人捕入了暴室之中,罪名是——谋害褚家娘子,嫁祸广川侯。
*
“对褚家马车动手的分明是楼贵人,栽赃广川侯的也是楼贵人,姨母就这样放过她?”褚谧君跑了一趟东宫,说起此事时,到底还是意气难平。
褚皇后倚在榻上,慵懒的逗着鸟雀,闻言淡淡的瞥了褚谧君一眼,“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褚谧君不再说话。
褚皇后为什么要将楼贵人的罪名扣到于美人头上,这一点也不难猜。
无非就是,褚皇后现在还动不了楼贵人,但既然想将常昀从狱中救出来,那么谋害褚谧君的罪名,总得有个人担着。
于美人是楼贵人身边的一条狗,她若因此事获罪,则可削弱楼贵人的势力。但以楼贵人的凉薄和谨慎,却未必会因为一条狗而和褚皇后拼命。
这场博弈,褚皇后和楼贵人都各退一步,牺牲品则成了于美人。
所以说,褚谧君还是没能讨到想要的公道。不过既然意图杀死她的人是皇帝,那么这公道大概永远也讨不回来。
再说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道。
她之所以会将这件事拿来同姨母说,不过是因为今日她进宫时,正好见到了被拖拽着押往狱中的于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