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陌敦也对常昀弯起了一个有礼的浅笑。
  “你很想试?”常昀不笑了。
  “很想。”陌敦笑得愈发欢畅。
  “好。”常昀收好书卷,起身对陌敦道:“随我来。”
  “先别想着找褚娘子试什么了。”常昀说:“我先陪你试点别的。”
  ***
  一卷《列子》反复看了三四遍,其中意味还是不甚了解。
  褚谧君想,悟性这种东西,大概除了天分之外,还得看一个人所处的环境和已有的学识。
  她身为权臣的外孙女,身边围着一群狡诈功利、长于算计的长辈,居然还想追求道家的无为至虚,是不是有些荒唐。
  意识到这点后她难免心情有些糟,总觉得自己耗在这卷书上的时光都白费了。可她若是真的读懂了《列子》,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如此一想,便更觉得心中郁结。
  这时侍女又赶过来,告诉了她一件更让她不愉快的事。
  常昀受伤了。
  而且还是在和陌敦比剑时伤到了。
  “他臂上的伤都还没好,和陌敦比剑?”
  宦官用力点头的动作和无奈的神情都向她表明,这是真的。
  “伤情如何?”
  “褚娘子去瞧瞧便知道了。”
  “他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和陌敦比试?”褚谧君记得常昀不是个记仇的人,就算那天陌敦给了他一箭,他也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讨回来。
  宦官神情复杂,在褚谧君的再三催促下,总算还是吞吞吐吐的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褚谧君。常昀和陌敦交谈时,他当时就侍奉在侧,两个少年之间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还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褚谧君觉得自己该笑,因为这本来就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她又不是皇帝的女儿,不受万民供养,亦无需承担什么职责,怎么可能被嫁去塞外?
  就算有人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也得问问她外祖父和姨母同不同意。
  但她又觉得自己该生气,气常昀犯糊涂,连自己有伤的事都忘了,她不知道他学了多少年剑,对胜过陌敦有多少把握,可他的手臂上还有伤,这样的情况难道可以提剑么?就算伤的不是右臂,可——
  到最后,她也没弄清楚自己该对这事抱有一种怎样的态度。默默品味了一会,她竟是心底感到了一丝隐秘的喜悦,就好像是孩童偷偷吃了一块饴糖,虽然将糖块压在舌底下怕被人发现,可还是会有丝丝缕缕的甜意悄悄弥漫开来。
  “那,他赢了么?”
  褚谧君忍不住问。
  宦官的神情更为复杂了几分,“自然没赢……但是,也没输,若是广川侯的手臂没有受伤的话,应当是能赢的。”
  “平局?”
  “该说是,两败俱伤。”
  很好,她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况了。
  当她赶到常昀那儿时,常昀才包扎完伤口。褚谧君先是拦住了正要退下的医官,在询问过常昀的伤情,得知他并无大碍后,这才缓缓绕过屏风,走到了常昀身边。
  他躺在榻上,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之前处理伤口时所经历的疼痛使他的脸色看起来煞白一片,长发没有束起,略有些凌乱的铺在枕上,在见到褚谧君时,他出于一种别扭的情绪扭过头去,几缕黑发滑落,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左臂的箭伤原本不深,但这一次伤口崩裂,要愈合起来恐怕需要更长的时日。医官还说,你的肩、腹、腿不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青,还有右腕,几乎脱臼。”褚谧君在他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常昀拖长了尾音,语气很是不耐。
  褚谧君缄默。
  正当常昀因她突然的沉默而疑惑时,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了他唇边的淤青上。
  “还破相了。”她说。
  她来见常昀之前,将侍女留在了屏风后,在没有旁人注视的情况下,她行事不自觉的放肆了许多。
  贵胄人家习惯蓄起尖长的指甲,褚谧君因为要练习弓箭和剑术的缘故,指甲并不长,指尖点在人肌肤上时,带来轻微的凉意。
  然后她猛地一用力,戳的常昀低呼了一声,“疼!”
  “居然没赢。”褚谧君说。
  这句话在常昀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褚谧君是来这说教他的,毕竟长久以来,她总是一副谨慎持重的模样,虽说和他同龄,可有时候和她待在一起,常昀会有种自己多了个长姊的感觉。
  “左手不大灵便,对使剑的右手也会有影响。陌敦出招也不讲规矩,比剑就比剑,他连草原人和野兽打架的招数都用出来了……”常昀小声为自己解释,
  点在他唇边的手指一划,拨开了挡在他眼睛上的头发,“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没有必胜的把握,怎么可以贸然迎敌呢?”
  “那……等我有把握了再去打?”
  “好呀。”
  常昀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着褚谧君,“据说褚相等人每天绞尽脑汁想的都是如何避免与赫兰人打仗,可你,竟然撺掇我去和一个赫兰人打架,这样好么?”他微微眯起眼。
  “是你要和他打,我撺掇你什么了?”褚谧君反问,垂头看着他。
  常昀忽然就有些心虚,“我和陌敦比剑,不为别的,我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可能被送去和亲,我就是讨厌他乱说话。”
  “嗯,我也讨厌。”
  “顺便了结一下在东市时和他结下的梁子。他那时就想和我比一场了,我就遂了他的愿。”
  “嗯。”
  “总之,今天的事和你没关系。”他又画蛇添足的补充了一句。
  褚谧君起身。
  “你去做什么?”常昀下意识拉住她的衣袖。
  “我来探望你,探望过了,自然是该走了。”她一脸理所当然。
  “真没良心。”他低声说。
  “怎么没良心了?你和陌敦的事,不是与我无关么?”褚谧君挑眉。
  常昀默默的又扭过脸去,一副忍无可忍实在不想见到她的样子。然而就是死死的抓着褚谧君的衣袖不肯松。褚谧君没有用力挣扎,过了会,又一次俯身凑近常昀。
  常昀倒是主动松开了她的袖子,“你走吧,我要睡了。”
  褚谧君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发,常昀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比她的更为柔软许多,且漆黑似墨,但她忍住了,轻轻应了声后走开。
  门外,是延勒派来的下人。
  陌敦与常昀既然是两败俱伤,可以猜到陌敦伤得应该也不算轻,难怪延勒要遣人来。
  “不必去打扰广川侯了。”褚谧君拦住那人,“带我去见你们骨都侯。”
 
 
第48章 
  西苑猎场。
  夏天委实不是适宜狩猎的时节, 褚谧君驱使着马匹缓步行走在山林中,眯起眼费力的寻找着隐蔽在树林深处的猎物。头顶上是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眼晕。
  忽然间她听到了鸟雀的声音, 才举起手上的弓, 那只轻盈掠过树梢的云雀便被另一个人射了下来。
  延勒朝褚谧君微微一笑, “承让。”
  褚谧君倒也没有生气,“比试还没结束,胜负未可知,骨都侯可得小心些。”
  言毕,她调转弓箭方向, 射中了一只想要偷偷逃走的野兔。
  褚谧君眼下正和延勒比试, 比谁在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得到的猎物最多。
  陌敦的伤的不算轻, 他和常昀两个人是真的两败俱伤。延勒理所当然的想要找到常昀, 给陌敦讨个说法,但褚谧君拦住了她。
  “听说陌敦之前想要找我比箭?”
  “不错。怎么了?”
  “他既然伤着了,那我和你比。”
  延勒饶有兴致的笑了笑,“褚娘子就不怕自己输了?”
  “不怕。”褚谧君说:“不过我若是赢了, 今日陌敦王子与广川侯之间的事, 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延勒原本也不是非要找常昀兴师问罪不可, 听闻褚谧君这一提议, 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这个十四岁的女子,点了点头。
  比试的过程算不上多轻松,褚谧君喜静不喜动, 往日里练习骑射时虽然下了很大的功夫,但和人比试狩猎还是第一次,能不能赢她心里也没多少底。难得不是如何命中猎物,而是耐心的搜寻、谨慎的筹谋、果决的出手。
  不过输了也没什么,她心里清楚延勒总不可能真的去找常昀的麻烦,要是陌敦真的气量狭小,为这么一点小事不依不饶的话……大不了她也就仗势欺人一回,把她外祖父、姨母搬出来好了。
  不过心中虽这样安慰自己,可她还是一点也不想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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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渐渐的,她也开始感受到其中的乐趣。狩猎之乐,并不在于得到了多少猎物,而在于获得猎物的过程。天气虽炎热,但纵马疾驰时,拂过鬓边的风是清凉的,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畅快。
  她在房内待着看书时,抬头也能见到窗外山林的风景,可在远处所见,和亲临风景之中,是不一样的感受。
  “褚娘子来到西苑后,这是第一次参与狩猎?”延勒问。
  “是啊。”褚谧君说:“所以见到的不少景象,都觉得稀奇。”
  “褚娘子看起来弓马娴熟,可好像对狩猎并不感兴趣?”
  “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人畏热,在这样的时节,只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藏在屋子里。”
  说话间,她们正走过一段开阔的地带,这里一望便知没有多少猎物,于是两人都暂时放下了比试,松开缰绳任马匹徐行,她们则交谈了起来。
  “我其实也不喜欢打猎。”延勒说。
  褚谧君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我们胡人虽然擅长这个,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实不相瞒,我年幼时,其实是个再心慈手软不过的孩子。那时阿爷带着我去猎狐狸,我看见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被我阿爷亲手射死,吓得当场大哭了起来。”
  “后来呢?”
  “后来慢慢长大了,也就明白有些时候,杀生不可避免。在这世上活着,很多时候都必须要做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事。在塞外,我们胡人没有良田,只能以游猎放牧为生,不去杀戮,就只能死。”
  “这个道理在我们汉人中也同样适用。”褚谧君说:“只不过王孙公子耽于田猎,仅仅只是追求其中的乐趣,与生计无关。”说着她看向了延勒,“我观骨都侯的举止气度,应当也是贵胄出身,其实比起那些还在艰苦求存的庶民来说,我们这样的人活得已经很好了,虽然还是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但总好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嗯。”延勒淡淡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道:“我的确有个很不一般的家庭,我的阿爷英勇神武,我的叔伯们也个个精明强干,但……”
  但是什么呢?
  说话时,又一群雀鸟飞过。延勒看了一眼,却没有抬弓瞄准的意思。褚谧君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阿母是个汉人。她远嫁异乡,在草原过的很是辛苦。其实我的父母之间不是没有感情,这么些年,她一直被保留着正妻的位子,在我的家族中也还算受人敬重。然而,男人的天地毕竟比女人广阔,于是很多时候,她牺牲被迫牺自己的喜怒爱憎,将数不清的委屈咽下。
  “我还有个算不上软弱,但也不算可靠的阿弟。七岁之前,我一直是个胆小且安静的孩子,后来有一天,我意识到,我有个比我年幼比我更为孱弱的弟弟,为了他,我必需拿起弓箭来。”
  说完,她看了褚谧君一眼,又道:“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帮着他,但我就是会不自觉的担心他。若褚娘子也有个阿弟,便会懂我的心情了。眼下我的阿弟已经差不多长大了,我们即将要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为此很是忧心。”
  褚谧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延勒的面容,有个猜测渐渐在心中浮起。
  “我很希望,我和他分开的时候,他身边也能有人能照拂他。他这人又单纯又毛躁,率真的孩子有时候讨人喜欢,有时候也让人烦心,我总害怕他被欺负。”
  褚谧君静静的凝视了她一会,问:“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给我听呢?”
  “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延勒笑笑,“只是心里压着太多的事,有时候会忍不住找个人吐出来。我相信褚娘子不会出卖我。不为什么,凭直觉,我见到褚娘子的第一眼起,便觉得褚娘子一定是个温柔而又重感情的人。”
  是么?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远处突然出现的一抹绯红夺去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只狐狸,皮毛红的像火。
  这场比试,她们俩差不多势均力敌,所获的猎物几乎一样多,要是有谁再打下这只狐狸,那么差不多也就那个赢了。
  出于猎手的本能,两人都在同一时间举弓,却又双双愣住。最后一块放下了弓,对视了一眼。
  “方才,你说过你幼年时也曾见过一只红色的狐狸。”
  “嗯。”延勒点头,“我下不了手,你呢?”
  “我也是。”
  “这场比试好像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结束吧。”延勒提议。
  “好。”
  两人一块驱马下山。今日这一番经历无疑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更不用说,她们此刻还分享着同一个秘密。
  “你我算是朋友了吧。”延勒看着她,说道:“可惜你不能来草原,按照我们草原人的规矩,朋友是要用最好的牛羊和烈的美酒来招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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