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恰逢日蚀、地震、蝗灾集中一年发生,根据儒家天人感应的理论来说,一切的灾祸都出自上天的降罪,身为丞相的褚淮在皇帝的暗中指使下被众人弹劾,被迫承担了罪名。
  永懋元年秋,褚淮辞去相位以平息天怒,远走齐地为官,治理黄河。
  这对褚党来说是巨大的打击,或许也是褚淮步入晚年后所经历的最大的挫折,听说他为了稍稍挽回颓势,在齐地站稳脚跟,甚至对齐鲁的世家做出了妥协,将自己最年幼的女儿嫁给了琅琊名门上官氏。
  在褚淮离开洛阳的前夕,卫贤对他说:“我要去凉州了。”
  徐旻晟一愣。
  “去做什么?”
  “我觉得你说的不错,人这一世,总得要闯出一番功业。封侯拜相,青史留名,很好啊。”他懒洋洋的笑着,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玩笑。
  徐旻晟那时还是太学诸生中的一员,但也即将入仕。他并不惧怕自己今后将有一个强劲的对手,他反倒很高兴卫贤终于打算从褚淮身边离开。
  “不过,为什么是凉州?你善于经学、律学,可以从尚书台起步,以文才得到拔擢。”终究心中还是有不安的,西北太过动荡不安了。
  “那里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卫贤这样对他说:“最重要的是——人们都告诉我西北混乱、肮脏、危险,可我就是觉得,我是能够清理那里的人。”
  他不再笑了,那双素日里平和的眸子中,第一次在徐旻晟面前露出了冷冽的锋芒,“我必需是能够清理那里的人。”
  那是黄昏日暮,天穹边火烧云浩浩荡荡连绵,如同没有尽头,浓烈的颜色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中,像是血。
  “有人一生求名,有人一生求财,而我,呵……这一生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想竭尽我的生命去达成我的一桩心愿,我这一生就为这个心愿而活着,即便我死了,也不后悔。”
 
 
第102章 
  在卫贤前往凉州之前, 徐旻晟将她邀请到了自己家中, 徐母张罗酒菜, 算是为这个年轻人送行。
  这是徐母第一次看见儿子这个友人,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老妇人记忆里不算太好了,十余年过去后,对于卫贤也只剩一个模糊的印象。她记得那是个谦逊有礼的孩子, 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模样清秀得像是个女孩。
  她还记得卫贤极其健谈,既能够同她的儿子讨论学问与政事,也能一转身就和她说起纺织、农务方面的琐事。徐老御史知道这个卫贤是褚淮身边的人,但最后竟也不知不觉和这个年轻人聊了起来,到最后,老人带着几分醉意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对徐旻晟说:“你不如他。”
  接着又感慨说:“这孩子,真像是褚淮年轻时。”
  徐老御史耗费了差不多一生的经历同褚淮斗争, 自然对此人了如指掌。名为卫贤的青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和褚淮一样深沉、多谋而冷厉果决。
  素来高傲的徐旻晟竟没有因父亲这番点评而恼怒, 可见他对此人心悦诚服。卫贤也并不骄矜,趁着几分醉意,嬉笑着打圆场,端起酒杯两三杯下去, 大家就都忘了之前的事情。
  徐旻晟原本不善饮,但认识卫贤后时不时陪这人一起去东市酒肆小酌,酒量倒也渐渐的磨炼了出来。酒坛见空时, 徐旻晟已经醉了,但却撑着没倒。卫贤看起来倒还是神志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要不要继续。
  徐旻晟点头说好。卫贤倒是摇头,说下次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我们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卫贤说。
  徐旻晟最后一次举杯,“愿卫兄……”本来是想祝愿,可千万句话到了喉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卫贤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等到我回来时,我们再一同痛饮。”
  次日他便离开了洛阳。
  卫贤走后,徐旻晟继续留在太学。他依旧是那个才华卓绝却孤高桀骜的太学生,不讨人喜欢,却又我行我素。
  时任尚书令的高平侯倒是赏识他,将他征入了尚书台。
  尚书台负责处理国之机要,是这个王朝最为重要的地方。徐旻晟年纪轻轻就得以进入尚书台,足见其才华出众。卫贤走了,他终于又一次意识到自己也算是年轻辈中的翘楚。
  但他待在尚书台时,却总想起卫贤。
  尚书台从前是属于褚淮的,卫贤身为褚淮的心腹,亦在这里留下了不少痕迹。他偶尔翻阅尚书台内的一些文书记载,可以看到熟悉的笔迹。
  才到尚书台的时候,他还有许多事务不懂,时常手忙脚乱,每当这时他就会想,假如是卫贤在他这个位子,会怎么做。这样想着,就会渐渐镇定下来。
  偶尔他会收到卫贤的消息。
  凉州距洛阳千里之遥,传信不易,所以每次他都会写很长一份书信,从他的书信中,徐旻晟能得知不少西北的风土人情,得知他现在正在敦煌郡守身边做事,协助郡守勘察田籍。
  但卫贤也是个谨慎的人,他的信中很少会透露有关政务方面的事,只是漫无边际的闲聊,所以徐旻晟也不知道,他的仕途到底顺不顺利。
  再后来,随着他越发得到高平侯的器重,他所能得到的信息也就越来越多。他逐渐知道,凉州那个鬼地方到底有多危险。
  那里不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好场所,反倒可能一不留神就将自己埋葬在黄沙之下。
  军屯推行的极其困难,由此引发的矛盾也多不胜数。恰逢那时高平侯想要将自己的势力介入西北,需要一名他的心腹以监察之名进入凉州。
  那时的徐旻晟还不算是高平侯的心腹,但在他的再三努力下,终于还是取得了高平侯的信任,得以作为随从一同进入凉州。
  那年徐旻晟二十一岁,及冠不过一年,正是大好的年岁,本该前途无量。
  ***
  “五郎去了凉州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徐老夫人以一种缓慢而悠长的口吻说道,“他在那里待了三年,三年后再回来时,他成了罪人。”
  “那三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您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褚谧君询问。
  “不知道。”徐老夫人摇头,“我所知道的,都是五郎主动说给的我的事情。他是个好孩子,有心事就会找我说。可他去了凉州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回来后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祖孙二人连带着常昀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沉默且沉闷。
  “那三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儿子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也觉得很奇怪。”徐夫人幽幽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愿意将这些旧事说给孙女的缘故。她已经老了,若是年轻的人能够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中查找出重要的线索,也很好。
  “我虽然不清楚那三年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但三年的时间里,五郎曾经往家中陆陆续续寄过不少书信给他的父亲,我不识字,你倒是可以看看。”
  她高声唤来自己一个孙子,吩咐了几句,片刻后,那名小少年托着一只木匣走了上来。
  匣中所藏的,就是二十余岁时徐旻晟的家书。虽然不一定能够揭示当年的真相,但说不定能够告诉她不少有用的东西。
  她伸手去接匣子,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门外一声断喝,“你在做什么!”
  褚谧君往外一看,果然是她的父亲。
  她和常昀临时起意前来巩县,紧接着父亲就追了上来,可见她平日里真的是时刻处于监视之中。
  “五郎,回来了?”徐老夫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很少能顾见到他如此愤怒惊慌的模样。
  徐旻晟一把夺过侄儿手中的木匣,接着毫不迟疑的将其掷入了窗外的水井之中。
  “五郎,你这是在做什么!”徐老夫人气得拄杖站起。
  徐旻晟避开母亲的目光,看向了褚谧君,那眼神冰冷、警惕,还带着隐约的厌恶。
  褚谧君想起了在天渠阁那次。
  但比起在天渠阁内的对峙,此时的褚谧君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惊慌了。她坦然的看着徐旻晟,不发一言,全无认错的意思。
  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我来这里,是为了查证我母亲的过往。”褚谧君说:“为人子女,难道不该去了解自己的父母么?还是说父亲以为对亡母不闻不问才算是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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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敢忤逆我!”徐旻晟也是被褚谧君气得够狠了,或者说,因为心虚和慌乱,他甚至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反驳自己的女儿,昔日以口才辩术见长的人,在这关头居然只能吼出这样一句话。
  常昀下意识的上前半步挡在褚谧君身前,总觉得这样的徐旻晟实在是可怕。常昀自己也有父亲,他年幼时也曾做过许多混账事就父亲惹得暴跳如雷,却从没在自己父亲那儿见到如此阴冷的眼神。
  “不是女儿愿意忤逆父亲,而是父亲所作所为,实在让女儿无法接受。”褚谧君的情绪也算不上多平静,“我虽是父亲的女儿,可父亲对我的防备,实在严密至极,让人心寒!”
  她不待徐旻晟再度开口,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出了庭院后,她听到了有人急匆匆追来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赶来的一定是常昀。
  “你去哪?”
  “反正我不想留在这了。”她冷笑。
  常昀觉得古怪,他所认识的褚谧君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无论是当着徐家上下顶撞自己的父亲,还是负气出走,都是极其无礼的行为,在这个“孝”字重于一切的世道,她这样的行为不论对错,都是要被人批驳的。
  不过他依旧选择站在她这边。她想要任性便任性一把好了,碰上这样冷酷而又性情古怪的父亲,任谁都会受不了吧。
  在褚谧君翻身上马的那一瞬间,常昀看到了她的脸。
  有趣的是,她脸上其实一片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她仍是往日里那个冷静理智的褚谧君。
  常昀一愕,但什么也没说。他回头看了一眼,徐家因褚谧君父女的翻脸而乱成一团,徐老夫人因愤怒而倒下,几个孙辈大呼小叫了起来,有人想要拦住褚谧君,有人则赶忙扑到祖母面前,徐旻晟则站在原地,仿佛茫然无措。
  来不及多想什么,因为褚谧君已经打马绝尘而去,常昀也只好匆匆上马。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像褚谧君的随从,她走到哪自己也就跟到哪。但即便心里这样想着,却也还是追了上去。
  褚谧君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她很少有这样策马疾驰的时候。要不是常昀之前看过褚谧君的神情,不然还真以为她现在正处于极度气恼与伤心之中。
  在离徐家有一段距离后,褚谧君猛地勒住了马匹,常昀也跟着停下。
  他不主动开口,看着褚谧君等她发话。
  “我们往回走。”褚谧君说。
  “你还要回徐家去?”
  “不,回洛阳城。”他们离开徐家时,是往东去的,而徐家和洛阳,都在西边。
 
 
第103章 
  “还记得咱们在天渠西阁时的经历么?”褚谧君说:“我当时在西阁拿到了永懋年间有关西北的记载, 可后来我遇袭失去了意识, 那份被我握在手中的文书也不翼而飞。我打听到, 在我从楼上摔下来后,似乎最先找到我的人,就是我父亲。”
  “你怀疑,你手里那份文书, 是被他给拿走了?”
  “嗯。”褚谧君点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份文书要么就是被他销毁了,要么就是被他藏在这么地方。”
  她要趁着这个机会回家,现在潜入徐旻晟所居住的屋中,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
  就算天渠阁内的文书已经找不到了,也要试着从徐旻晟那里找出别的什么东西。平日里徐旻晟总待在屋中, 褚谧君根本没有机会靠近。
  ***
  回到褚府后,褚谧君顾不得换回女装, 先是找个各式借口将簇拥上来的侍女打发走,而后借着黑猫走失, 要和常昀一起找猫为理由,来到了徐旻晟的住所。
  住所外理所当然的有僮仆守着,褚谧君看了常昀一眼,后者会意, 对她无奈的笑了一笑。
  接下来两人分工合作,常昀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褚谧君则翻窗进入屋内。
  说起来, 翻窗这种事的诀窍还是常昀教她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学以致用。
  在常昀为了一只猫和满院的仆人胡搅蛮缠,将他们指挥的团团转的时候,褚谧君利索得在徐旻晟屋内翻找着。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父亲的住处,每一个角落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整间屋子都布置的极其简素,给人一种清冷孤寒之感,但房内却也并不整洁,随处可见胡乱堆放的书籍。
  这个房间内,最多的就是书,从五经到律学再到天文历法,无所不包。感慨父亲学识渊博是一回事,在书堆中寻找东西又是另一回事。环顾了一圈这间屋子,褚谧君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这间屋子翻个底朝天,只能逐步排查,先想想以父亲的性格,最有可能把东西藏在哪里。
  奈何褚谧君对自己的父亲并不熟悉,要设身处地的将自己代入徐旻晟来思考,着实有些为难她。
  正当这时,门被人忽然推开。
  褚谧君一惊。走进来的人是常昀,看见他时褚谧君挑了下眉,不是说好了帮她拖延住徐旻晟的侍从么?像常昀这种思维敏捷又口齿伶俐的人,她还以为能坚持更久的。
  常昀叹了口气,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一条道路,接着褚相走了进来。
  与外祖父四目相接的那一刹,褚谧君先是脑子放空,接着猛地涌上心头的是隐约的愤怒,“原来外祖父知道我来这了。”
  她知道她在这个家中不自由,可成日里派人牢牢的盯着她,是将她当犯人了么?
  之前面对徐旻晟时的不快影响到了此时的她,以至于她在同一向尊敬的外祖父说话时,口吻都不由自主的变得很差。
  “我不知道你来这了。”褚相猜到了外孙女心里在想什么,“我才从尚书台回来。来这里,是为了找你的父亲议事。他虽然是布衣之身,但却也一直相当于是我的谋士。”
  褚谧君歉然的朝外祖父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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