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便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小腹:“只要你别毛毛躁躁的,惊吓了小阿哥,就都依你。”
姝菡突然垮下脸,明年入夏,她应是临盆。
就算一切顺利,也不可能随扈出门。
第69章 【皇后】
坤宁宫内、寝殿外的宫灯还亮着, 那木都鲁氏却已经望着明黄龙凤锦绣床围子发呆有一会儿。
这里曾是她做梦都想入住的地方,突然间美梦成真, 她有一种犹在梦中的错觉, 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皇后的銮帐除了更辉煌炫目,其实并不比当初在安亲王府时的黑檀木架子床更舒服敞亮。
连枕边由王爷变作皇帝的丈夫也似乎变得冷淡许多,便是夜里她想和他服个软, 承认自己先时的魔障, 都被他一句“夜了,睡吧。”随口打发过去。
她原以为既然皇帝把后位给她,便是结发情义尚在。
从封后大典结束, 到昨日傍晚,那木都鲁氏一直在卧床静养, 便是接受几位旧人参拜都是隔着床帐。
凤印在手,但大权仍在太后那里把持, 所幸皇帝肯每日都来, 已经给她做足了面子。
她如今月份渐大,睡意沉沉,加上封后大典耗费了她大把气力, 本该每日早早睡下,可又不甘心这么和皇帝僵持下去,还抱着些许痴妄想要把枕边凉透的心再捂热。
想来想去,除了指望儿子,也别无他法。
大阿哥毕竟是皇帝的头生子,又生的聪慧康泰, 如果肚子里这胎能再添一个嫡子,说不得还有挽回的机会。
是以,她大典过后并不急着收回权柄,甚至不急着在新册封的几人面前立威,既然后位到手,万事还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再有不到四个月,她将临盆,到时再摆弄那些跳梁小丑也不迟。
自鸣钟的报晓声响了五下,自一墙之隔传过来,那是大阿哥福元的居所。
那木都鲁氏近来浅眠,怕受打扰并没留人在帐边伺候,只开口唤人进来。
倩儿带着两个新选上来的小宫女应声。“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扶我去看看大阿哥,昨日我睡的早,也没叫奶嬷嬷抱他过来。”
“主子想是忘了,大阿哥这个时辰已经往上书房去了,这会儿应该在早读。”
那木都鲁氏这才记起,是了,大阿哥如今是今上唯一上了玉牒的皇子,皇帝对他的要求自然也有所提高,连晨起的时辰都要比在潜邸早上一些。
这样也好,纵然儿子辛苦些,至少证明是被看重的。
“那就叫常嬷嬷进来回话,我卧床这些天,应是积压了不少琐事,趁着精神好一并问了。”
“奴婢遵旨。”
倩儿退出去请人,不多时,常嬷嬷穿着件湖绿色宫装进来,因外头冷还套了件棕红比甲。
倩儿揣测主子要和嬷嬷说些体己话,便带着两人出门。
常嬷嬷看门关上,才上前去扶那木都鲁氏起身。“主子昨夜睡的可好,老奴特意着内务府寻了安神香来。”
“圣上不喜夜里熏香,以后不要用了。”
常嬷嬷马屁没拍成,脸色不敢挂出来,还是顺口称好。
“这几日我养胎顾不上,六宫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细禀了我知道。”
“是,还确有那么几件要请主子示下。”
皇后此前听御医说每日要多下地走动才有助生产,可站起来只走了几步,顿觉得腰上没有力气,遂又坐回床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拿个垫子靠在身后闭眼醒神。
“嗯,说吧。”
“这头一件,内外命妇有数十人等着给您请安,是不是要往后排一排?”
“除了我娘家嫂子,余者等我养好了身体再说。”
“是。次一件,从前潜邸的旧仆除了留守的,已经按您的意思分往各处当差,可人手还是不足。移宫外迁的太妃们倒是留下不少人,只是不好随意重用,您可要亲自过目再做决定?”
“先把咱们门户肃清干净,切勿混进什么浑水摸鱼之人。至于承乾宫和永寿宫两处,最好选了几个一等、二等的派过去。钟粹宫和咸福宫也各派两人。”
常嬷嬷一脸为难。
“怎么?是没有合用的人?那就在名册上挑些识抬举的,每处有两三个也尽够了。”
常嬷嬷看那木都鲁氏还在自顾自设想,只得咬牙交待:“禀主子,永寿宫里,除了掌事嬷嬷尚空缺,余者皆补满了。”
“补满了?我怎么不知道此事?”虽太后代管六宫,但大事用印要经她手,其他琐事也会知会她知道。
“是未册立分宫前,太皇太后老祖宗给选去的……”
那木都鲁氏脸上阴沉下来:“是我太小看了海佳氏,看不出这才是个会钻营算计的,怪不得她能怀了龙嗣从热河回来,又能不声不响住进永寿宫。”
常嬷嬷赶忙劝说:“主子稍安勿躁,要老奴说,海佳氏虽得老祖宗喜爱,但实则根基全无,眼下真正棘手的,还是承乾宫刚产下皇子的那位,听说万岁爷已经让礼部准备开宗序齿的事,一个不足百日的小娃子,就要上玉牒,您说这是有多兴师动众?眼下海佳氏肚子里揣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况且她朝外无人,您这个时候,正该示好拉拢,到时候让她们窝里斗去,您只管作壁上观,何乐而不为?”
那木都鲁氏沉吟了半晌:“我只怕将她的心养大了,回头又是一条会咬人的恶犬……”
“那有什么打紧,要是恶犬伤人,到时正好一起收拾了事,若是她不行事儿,再换上一条就好。”
那木都鲁氏也知道眼下无人可用:“只好如是。”
想想另吩咐:“下午将这些个旧人们都召来,也是时候敲打敲打,省得她们真当我这正宫国母是泥胎塑的。”
002
姝菡送走了百忙中抽空过来看她的皇帝,就吩咐玉琉帮她准备出门见客的常服。
因几个故人初来乍到,姝菡并不急着将她们列等,而是根据各自特质分派不同职司,月例虽领着末等,但她均按了二等出体己贴补,左右她的银子堆在库里花用不尽。
铃儿是皇帝从前给她的旧人,不能远了也不能太近,此番暂带着阿蘅负责管束院子里的粗使宫女太监,再就是跟她出门和忙些外务往来。
汀兰和她关系亲近,就管着她的内库,无事时伺候笔墨纸砚,连教她习字都有了。
语卉管着她的吃食,玉琉管了她的穿戴。
还有未尽的事,也由铃儿带着阿蘅同办了。
这一趟出门,姝菡虽不知皇后的用意,但她如今有孕在身,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在临行前嘱咐小六,但凡情形不对,就去养心殿寻万岁爷过来。
老祖宗身体才养好,不能再让她费心。
出了永寿宫往前行去,途经咸福宫的东墙,正赶上马氏和富察氏走到路口。
她们是贵人位,没有自己的舆车,问过安只错开几步行在姝菡车驾的身后。
姝菡在热河时虽和马氏打过几次交道,但留下的印象仅限于:是个老实的,话不多,且脾气温和无争。
人总是喜欢和自己相近的人亲近,且在这宫中,她也需寻两三个盟友,于是吩咐了停车。
“坤宁宫尚远,不若两位姐姐上来与我同行。”
马氏尚有些犹豫,一旁的富察氏倒是痛快应声:“从前在王府里还真没走过这么远的路,那我们二人就先谢过成嫔娘娘了,不过这姐姐两个字我们实在当不起,要是您不嫌弃,认下我们做妹妹倒使得。”
姝菡本也是谦虚客套,便招呼她们:“那两位妹妹上车同去坤宁宫吧,也省得皇后娘娘等久了。”
马氏看两个人已议定,这才和富察氏一同道谢,随后上车坐在姝菡的身侧。
她们几人同在西六宫,出来的也早,等到了坤宁宫的时候,堂屋里只有几个小宫人在看屋子。
姝菡不能久站,便在西边择了个椅子坐下等。
富察氏挨着她坐下,马氏先头站着,但架不住两个人劝说,最后也坐了。
约莫一刻钟后,先是玉贵人和梅赫里氏一同过来,没过一会儿,穿了朝袍的仪嫔白佳氏也进门。
屋里的宫人这才去后头请皇后娘娘移步。
皇后那木都鲁氏由着常嬷嬷扶进门,直接靠在罗汉榻上坐稳。
屋子里的众人齐齐起身施了大礼。
皇后安安稳稳受了,似才发现一般对着姝菡招呼:“成嫔妹妹身子不便,就同我坐在榻上吧。”
姝菡赶忙说“不敢。”
白佳氏在一旁娇笑:“妹妹我也想有这福气和您同坐呢,可惜二阿哥下生的早,没赶上您的恩赏。”
皇后知道她是想炫耀自己肚子争气,也不接她的话,且见海佳氏怯懦,也没有强求。
“诸位妹妹们今日是头遭一起聚在我的坤宁宫,我叫诸位来也没甚大事。只因我前段时间身体不适,没能将赏赐一一派发给你们,今儿个得闲,索性着落下去,也顺便叙叙往日旧情。要知道,咱们是同一府里出来的姐们,甭管日后添了什么新人,也不比一路从龙的劳苦,我今日这赏,既是我中宫的一点心意,也同是代了万岁爷。”
说着,映儿带着一列六个宫人各捧了一个托盘从侧门进来,且每个人的物件也大不相同。
等到她们在一众宫妃面前立定,姝菡才发现,只有自己的那一份,格外贵重,竟是一枝七尾的凤凰展翅金簪。
她顿时心下了然:皇后这是,要将她做枪使呢。
第70章 【盟友】
金线累丝缠绕成凤羽, 点翠成身,这枝七尾翔凤金簪任谁品鉴都是内造的精品。
姝菡第一眼看上去, 也觉得十分心喜, 如果忽略掉它原主人把它放在当下的别有用心,说不得她回去也会试着戴戴。
赏赐这件事,从前没人名令规定必须要合乎了受赐者的品阶身份。
就好比皇帝赏下去的东西, 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用途, 通常捧回去也是供起来而不是物尽其用。
眼下情形亦然。
七尾金凤按制是妃位以上的后宫女子或是亲王正妃才能佩戴,此刻无论是姝菡或是白妤婷都暂时没有资格使用。
皇后故意当众把这禁制之物赏下来,其中暗示不明而喻。
一方面是想要向姝菡拉拢示好, 一方面也是故意做给白妤婷看,让她明白明白, 此刻谁才是后宫之主,再延展开来, 也是告诫屋里面众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姝菡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将头转向另一侧去看为首的白佳氏是何种表情。
在旁人叵测且关注的目光中, 她将这凤簪接过,和众人一同谢恩。
皇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妤婷笑着恭喜姝菡:“成嫔妹妹得的这只簪一看就是个宝贝,想来是皇后娘娘割爱的结果, 倒是让我们心生艳羡。不过此物虽好,妹妹你终归无缘一戴,只能拿回去装进匣子再束之高阁,真有些暴殄天物……”
皇后就怕她不接口,板着脸反驳:“仪嫔妹妹此言差矣。金簪再金贵,也比不得咱们姐妹间的情谊珍贵。何况你焉知成嫔她没有机会把凤簪先戴起来?你们说是吧?”
也不知是问向姝菡, 或是白妤婷,还是屋子里的众人都被席卷在内。
姝菡便笑着接口:“想来白姐姐是看中了我手中的这只金簪故意说笑,可巧我也心仪你得的那副翡翠镯,若白姐姐愿意割爱,我倒不介意和你交换。不过,这礼总归是娘娘的一片心意,你既想要,何不向娘娘开口讨?想来娘娘也是愿意成全的……”
皇后便有些拿不准,这成嫔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话里话外和稀泥,既领情却不干事。
刚要开口激化眼前的局面,门外一身朝服的大阿哥福元带着一行人打门口进来。
“皇额娘。”说着跑来抱住皇后的大腿撒娇。
“这是才从上书房回来?怎么跑的满头汗?”口中嗔怪,满眼满心俱是宠爱。
随行的前任大内副总管崔公公赶忙解释:“大阿哥一下学就张罗过来,说是要给娘娘您一个惊喜。”
皇后顾不得打压屋里众人的气焰,顿时转移视线,她捧起大阿哥的脸,褪下鎏金护甲亲自用巾帕给他擦汗。“什么惊喜,让皇额娘看看。”
大阿哥的从人里便有个八九岁的小太监捧着个盒子呈上来。
倩儿从他手中接过,取出里面的物品,原来是张叠起来的生宣,隐约透了墨痕。
福元兴致勃勃下地把纸打开、又抻平,上面的内容便展现在众人面前,原来是一幅画像。
画面上一共有四个人,用了写意的笔法,依稀可辨是一家四口的人像图。
其中一男一女在后,两个童子在前。
虽线条不够流畅,形象不够饱满,但衣服被涂满了明黄色,顶戴画满东珠,任是傻子也猜不错。
皇后便故意逗福元自己描绘。“这上面画的都是谁啊?”
“这个板着脸的,是皇阿玛,这个最好看的是皇额娘,这个是我。”
“还有一个呢,那个比福元还小的童子是谁?”崔公公不遗余力地献宝。
福元似乎很不满意他没瞧出来:“那个是弟弟啊,是皇额娘肚子里的小宝宝。”
说完还向皇后求证:“皇额娘,是我画的不像吗?他为什么认不出来?我本来不想画上弟弟的,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是您说了,我们一家四口,谁也离不开谁,我就照着自己的样子,把他画得小一点,我是不是弄错了?”
皇后看大阿哥满脸失望的表情,心疼得快化了,一边把他搂紧在怀里安抚,一边安慰:“福元画得最好了,是你崔谙达一时眼花没看出来。”
“是是是,都是老奴一时花了眼,这小阿哥一看就和大阿哥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都是大富大贵的相貌……”
一屋子的人就站在下首,听着坤宁宫的主人和她的儿子议论着一家四口的话题。
姝菡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不免自嘲:皇后和皇帝论的才是正头夫妻,这一家人的说法虽让她们这些做侧室的面上难堪,但也的的确确占着正理。搁在平常人家,把庶出子女当做奴仆的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