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如何?”
顾淮卿双手伏地,肃声道,“全凭殿下决断。”
散了众人之后,宋昱琮与顾绍祯低声说了几句,见苏郁要走,便目不斜视的问了一声,“二公子回府后住在哪院?”
苏郁僵硬的后背稍稍站直,与顾淮卿对视少顷,不知如何答复之时,便听顾淮卿哑着嗓子替她回道。
“东院,只是需要时日修葺。”
东院乃是府中除正院之外,最宽敞阔绰的院落,一直是顾绍礼住着,苏郁哽住不服,靠着顾淮卿站定,见宋昱琮起身,不由虚了三分。
“顾相,听闻府中新茶甜香,可否请我吃一盏?”
顾淮卿知他有事商量,便点头先行去前厅预备。
顾绍祯吹了风,浅浅的压住喉间酸痒,低低咳了几声,“今日幸得殿下相助。”
宋昱琮摆手摇头,忽又笑道,“我倒是应当谢你,沈家冤案有了眉目,圣上令我不日启程,去往金陵暗查。待真相重见天日,皇后一党,便又要损失惨重。”
顾绍祯指甲抠进掌心,眉眼微抬,努力压下那份颤动,“金陵?”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女主终于要碰面了,啊啊啊啊,作者抱头跑啦
☆、015
那人负手而立,一派志在必得踌躇满志的样子,唇上似沾染了花蜜,他轻轻勾了起来,眸中山水遥遥相对,春意融融。
“是金陵,我还要把她带回来。二公子,等我回京那日,定要请你吃酒,顺道看看我那娇俏的小娘子。”
顾绍祯抬眼瞥向宋昱琮的左胸,不由暗想,这伤口好的委实快了一些。
......
前厅屏退了下人,顾淮卿手里捏着木质腰牌,双眉蹙得紧紧地,上面刻着“贡茶”二字,乃是专门为宫中置办的凭证。
宋昱琮拂开雪白的沫子,趁热吃了一口,笑道,“二公子伶俐大度,为顾相留足了颜面。否则若是方才将腰牌示众,将整个顾家牵连入水,扯进贡茶一案,便再也撇不清干系了。”
顾绍祯斜斜靠着凭几,如玉的面上顺势映出一抹淡笑,“父亲,腰牌亦是从明秀身上翻到的。
明秀之死我不愿过多猜测,祠堂灵牌被烧,若想查,亦非难事。种种迹象,无一不针对我回京造势。我若没有还击的能力,便不配做父亲的儿子。
父亲是博学睿智,谋略深远之人,旁的便也罢了,大哥暗中隐瞒父亲,插手贡茶一事,今日务必做个了断。”
话语间将顾淮卿撇开,俨然不知内情的意思。顾淮卿又是一阵冷汗,连忙起身拱手一抱,与宋昱琮一字一句说道。
“殿下,老臣的确不知此事,待那孽障回府之后,定会严加管教,令其立刻从中脱身。多谢殿下庇护,老臣感激涕零。”
八年前,宋昱琮侍奉太后的御茶里被发现加了大量藤黄,索性太后服用不多,虽未致命,却落得个口舌僵硬,四肢痉挛的遗症。
前朝后宫以皇后和其弟为首的一派,不由分说挟令庆安帝拿了三皇子宋昱琮,命宗正寺将其从玉牒除名之后,迅速交由刑部核验定论。紧要关头,是温太傅手捧联名请愿书,跪求庆安帝三司会审,还其公道。
重压之下,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奉命重申太后一案。线索刚刚查到一名小宫女的时候,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宫中数名妃子陆续暴毙,究其原因皆是饮用御茶缘故。矛头毫无疑问指向了御茶供应,扬州沈家。
后经查验,在沈家进贡的御茶当中,果真发现了含有剧毒的藤黄。至此,案件了结,沈家灭门抄斩。
皇后成了最后的赢家,既铲除了后妃,又将御茶供应交由其弟的岳丈,最为重要的是,她成功洗脱了嫌疑,小宫女下一个要攀咬出的人,便是皇后身边的得力掌事。
虽然未能将宋昱琮踩入泥泞,却也达到了一举三得的绝妙效果。
时隔多年,前几日御茶出了岔子,以陈充新,混了许多往年的茶团进去,堪堪被皇上喝到,龙颜震怒,责命三皇子宋昱琮彻查贡茶一案。
树倒猢狲散,伴随着皇后和大皇子的失势,与之关联的各种利益派系同样遭到重创,屡受盘查。
“父亲,妹妹和表妹如今何在,你可知晓?”
波澜不惊的眸中映出灿灿星辰,顾绍祯唇角泛着异乎寻常的鲜红,他凝视着对面那人,从容而又笃定。
顾淮卿原本不安的内心瞬间提了起来,转头望向厅外,想要寻人来问,却听耳边那人低低叹了一声。
“父亲真是智者千虑,我那妹妹和表妹现下都在白佛寺祈福,已经住了好些日子。”
“什么?”顾淮卿哪里还坐得住,皇后亲弟已死,大皇子被发往封地,皇后虽然困在白佛寺修行,却依然暗中筹谋,意图再起。
遗留下来的旧部盘根错节,若不寻机将其斩草除根,迟早后患无穷。
“殿下,老臣保证,绝不与皇后一派有任何勾连。”
便是想独善其身,也要看清形势,顾淮卿立时着人前往白佛寺,将顾月莹和苏珍押回府中。
驿站的深夜,桃花纸糊成的窗户上,映着扑朔不定的身影,平添了几丝静谧安好。
明烛耀的额头发热,昏黄的烛火被喷出的气息吹得猛一跳动,顾绍祯虚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狭长的眼睛深潭一般,微微一合,将许多心事掩与其中。
他探出修长的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缓缓写出几个字,朱陌支着脑袋凑上前,继而恍惚的打了个哈欠。
“回金陵。”
朱桑猛地惊醒,跟着探过身去,“公子,谁要回金陵?”
顾绍祯两指捏出巾帕,按在桌上揉擦干净,抬了眼皮,却并未言语,少顷,他翻开那本账册,看了两眼,便觉得面前恍惚,光影渐渐拢成一团薄雾。
玲珑剔透的妙人粉腮嘟起,与他大眼瞪小眼,气急便一掐细腰,肩颈滑下一捋乌黑的长发,露出掌心大小雪白的皮肤,直把他看的口干舌燥,面红如火。
朱陌有些着急,低声与朱桑私语,“完了完了,公子像是魔怔了,这页纸盯了半天都没翻。”
朱桑默默点了点头,双手一合,附声道,“想是用脑过度,神色有些不济,红的骇人。”
朱陌悄悄撤了熏香,又打开窗户,簌簌的桃花纸打断了顾绍祯的遐想,他捏着下颌,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忽见朱桑跳脚奔了过来,心惊之下,却见他一手拍开端着的册子,两只脚跺在上头一阵乱跳。
“公子,小心袖子...”
顾绍祯手腕微烫,低头一看,广袖焚了一角,嗦嗦的往里烧来。
他拾起桌上的茶水,噗的一下浇了上去,温热的茶水顺着手腕流到膝上,顾绍祯凛眉望着窗外,月明星稀,鸟雀南飞,适宜远行。
.....
数日喧嚣归于宁静,采薇馆的夜里有不绝如缕的丝竹声,此起彼伏的吟哦声,更有附庸风雅的文人颂诗吟唱,灯火通明倒映在浅浅水流里,奢靡华丽。
灯芯剪了两茬,温良良托着粉腮,安静的坐在桌前,嫩如白玉的手指挑开纸页,摩挲着,复又轻轻落下,她蹙了蹙眉,点起手指在桌上画了几个奇怪的图形,对照着书页默默在心里盘算一番,遂叹了口气,翻到下一页。
脚步声从楼下逐渐逼近,她听了片刻,便放松心神,继续研究卦爻。
“你也不问是谁,面纱也懒得带了。”
沈香君反手合上门,笑盈盈的走到她跟前软软的靠着凭几坐下,瞟了一眼书册,不由笑道,“你看这些东西,不知要废多少心思。我曾听那些文人术士提过,想要参透《易经》,需得头发银白。”
温良良托腮的手微微一松,晶亮的眸子眨了眨,嫣红的唇瓣轻启,“我幼时看过,那时悟性好,祖父便指点了一番,并不吃力。
不如我替你看看,何时觅得良人?”
“呵,你可真会消遣我,良人难遇,倒不如算算我何时金屋傍身。”沈香君不信,挑起帕子信手一拂。
温良良合上书册,两只手柔柔的托住下巴,侧着脸端望那个妩媚至极的女子,心中默默掐算一番,笃定的与她说道。
“沈老板,不出三年,你会遇到对的那个人的。”
沈香君一怔,很快缓过神,按着帕子拍了拍桌子,唏嘘道,“不说我了,馆里来了位奇怪的客人,带着金质面具,熏了一身檀香味,呛鼻子。
他出手阔绰,一日千两,包你半月。我没应,怕你嫌弃。”
温良良摸起桌上的面纱,娴熟的将银钩挂好,眸光一闪,笑道,“不嫌弃,权当跟和尚念经,斗茶,下棋,吟诗。”
她转到茶案前,素手捏住青玉盖子,沈香君上前拽住她的袖口,挑眉又问,“你决定了?”
温良良一愣,秀气的鼻间沁出几颗汗珠,“他还想动手不成?”
“那倒不会,像是个话少,怪僻的人,周身冷森森的,我怕你半月闷塞,心情瘀滞。”沈香君松开她的袖子,反手勾住发簪,插进青丝,悄悄打量了眼温良良的反应。
温良良吁了口气,不以为意,“便是个闷油瓶子,也无妨的。”
这世间的人,再不会有比顾绍祯更无趣的吧。
☆、016
离开前,沈香君想起了什么,两手扒着门框,将脸一伸。
“对了,刘彦走了没两天,赵家主母便来闹了,跟下处的几个姑娘对骂起来,非要让她们把刘彦赔进来的嫁妆还回去。掀桌摔碗,毁了好几间下处,我将她告到了县衙,如今她正四处花银子周旋。”
温良良煮水的手微微一缩,沉吟片刻,定了主意。
“沈老板不妨跟县衙通告一声,赵家使多少银子,他如数接着,左右是条财路,不能断了。与此同时,我会拿双倍的银子回报。”
既能让赵家人看到事有转机,源源不断的给县衙送银子,又能不费吹灰之力,昧下另外两份,这差事喜闻乐见,焉能不接。
说话间,外头传来轻微的走路声,鞋底踏在精致的楠木阶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沈香君撇了撇嘴,啪嗒一声合上门后,转过头便满面笑意的斜靠在廊柱上,不偏不倚的堵住了那人去路。
她撩起裙摆,右腿横出,媚眼轻挑,淡淡的话音里掺杂了些许娇柔,“公子,容我再说一遍,蒹葭阁的阿芜姑娘,只陪你烹茶煮酒,弹琴画画,可不许动手动脚。
尤其是那白纱下的美人面,便是再好奇,也不许揭开,否则...”
她顿了顿,拇指与食指捻开一朵玫红色的牡丹花,兀的一旋,花枝成泥,花瓣惨淡。她收回腿来,抱臂站在楼上,虚挑的眉眼暗暗将来人逡巡一遍。
雪白的披风从头遮到脚踝,兜帽下的那张脸掩在阴影当中,金质面具做的华美细致,一双阴冷的眸子此时正定定的与她对望。
沈香君只觉后背唰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摩挲着胳膊退到门侧。
那人拾级而上,拂起的风仿佛来自冰窖,入骨寒凉。
他探出手搭在门框上,侧颜能看出鼻梁挺拔,睫毛如扇。
沈香君的目光顺着面具滑到下方,皙白如玉脖颈上喉结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门框,冷笑乍然传出。
“沈老板,看够了么。”
饶是沈香君见惯风月场面,却还是被勾走了魂魄一般,故作赧颜的扬帕笑道,“公子这般天人之姿,我怎会看够。我这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打扰两位的清净。”
一面往下走,一面给几个小厮使了眼色,他们得令,便如往常一般,守在蒹葭阁四周,以防不备之需。
宽大的落地彩屏隔开前厅与内间,温良良听到声响,复又闻到一股浓烈的檀香味,不由蹙了蹙眉,将墙角香炉里的沉水香灭掉,移至窗外。
“公子从寺庙来?”
温良良展开四联屏风,手指抚在檀木边缘,微微弯腰,一缕乌黑的发丝顺着藕粉色的衣裳滑到半空,绢纱空无一字,书案旁归置了笔墨纸砚。
未听到回应,温良良虚搭着檀木架子,犹疑的探出头去,沈香君虽与她打过招呼,眼下还是吃了一惊。
春光日暖,面前那人裹着一袭白袍,兜帽低垂,金质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被长睫盖住,水青色春衫下束着一条碧色腰带,腰间并无饰物。
他的手垂在身侧,因为用力而显出细微的青筋。
温良良吁了口气,从四联屏风处走到茶案前,点好的茶水白沫久久未散,兔毫盏中画的是清风雅月,她端起茶水盈盈一拜,小心翼翼的捧到他跟前。
“公子畏寒?请先吃盏热茶暖暖身子,琴棋书画,不知公子想先从何物开始?”
他虽接了茶水,却立时放到案上,撞得白沫飘开,景色颓败。
纤长的手背在身后,覆于披风下头,身形一晃,他径直走到软塌跟前,十分惬意的坐下,就着凭几靠了上去。
温良良想,大约是个有隐疾的哑巴。
顾绍祯右手撑着额头,透过面具睁开狭长的眼睛,温良良从书案上取了纸笔,又找来纸镇,行至塌前,顾绍祯连忙垂下眼皮,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仿佛跃到了嗓子眼,后脊窜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口干舌燥,心慌如麻。
软塌旁立着一方黄梨木矮几,周遭刻着祥云纹路,桌面光滑如洗。
温良良弯下身子,藕粉色的衣角滑了下去,腰间的中衣顺着窝起一片,露出皎白肌肤,温良良一抬,衣角顺势展开,将那片美好重新盖住,她微微咬着唇,将矮几横到身前。
顾绍祯没来得及合眼,阴凉的眸子还盯在温良良腰间,面上却如同火烧火燎,按在脑后的右手慢慢收成拳头,双唇紧闭,气息渐渐急促起来。
他不知旁人是否如他一般,窥探过此间美好。却知道自己只要想到温良良被人惦记,便觉得妒火丛生,难以消减。
“公子,烦你收一下腿。”
温良良抱着矮几,额上因为用力沁出几颗汗珠,顾绍祯将两条腿往旁边一斜,她立时抱着矮几压到榻上。
躬身横起纸镇刮过宣纸,衣裳边角跟着蹭了上去,腰间如玉般滑腻的皮肤霎时露了出来。
顾绍祯耳根一热,目光沿着那片洁白落到贴着矮几的小腹,温良良并未觉察出异样,她将纸镇压住上角之后,方直起身子,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