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涨得如同抹了胭脂,愤懑的抹了下唇,没好气的瞪着始作俑者。
顾绍祯眸间欲色顺时消退,铁锈一般的腥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低低咳了两声,复又斜斜靠回软枕,冷眸凝视着一脸愠怒的温良良,好似方才逾矩的不是他,这般理所当然。
“我权当被...”
“被狗亲了。”
顾绍祯接上她的话,淡淡的弯起眉眼,嘴角带着一丝揶揄的意味。
“你何时回京?”
温良良岔开话题,走到茶案前,一股脑倒了许多碧螺春出来,洒在案上不少,却也没顾上捡拾。
汩汩的热水沸了一碗莹绿,温良良吹了吹水面,待茶香入鼻,便慢慢饮净。
“办完事我便会走。”
顾绍祯双手枕在脑后,斜望着远处的温良良,她特意寻了事情做,收起了四联屏风,又重新修剪过玉瓶里的花束,最后不知做什么好,便坐在窗旁的塌上,警惕的瞪着他。
“我回金陵城,是有生意往来,不纯是为了戏弄你。”
“那便是天大的生意,才劳你亲自上阵。”
温良良端着肩颈笔直,腰身婀娜,明眸皓齿徐徐一闪,阴阳怪气的讽他。
“自然。”顾绍祯略去话里的嘲讽,托着脸想了半晌,又道,“温良良,过几日我便要返程回京,这一去,大约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你这样蠢,留在阁里早晚出事,不若随我一同走,我护你一世周全。”
他尽量平息着语气,双手摩挲着暗纹,时不时偷看两眼。
墙外两人几乎要跳脚替他去说,无论怎样的好话,只消经过顾绍祯的嘴,便全然换了味道,变得异常刻薄起来。
朱桑双手合拳猛的一击,从地上抓起两方檀木盒子,气势冲冲的上了二楼,朱陌一路尾随,小跑着屏退了上前的沈香君,两人齐齐吁了口气,将手按在门框上。
“笃笃”
顾绍祯嫌弃的瞥了一眼,并未出声。
温良良带好面纱,方要去给他落下帘帐,却被他反手一把握住了柔荑,继而移上手腕,轻轻一拽,羽毛般的呼吸吹进衣领。
“是朱桑朱陌二人,温良良,你可愿跟我走?”
他又问了一遍,虽面上强硬执拗,心里却是没有一点底气。
“不愿。”
温良良起身,整理好衣裳,径直打开了房门。
“夫...姑娘好。”
朱桑陪着笑,又偷偷扬起脖颈往屏风后查看,朱陌踹他一脚,然后将两方檀木盒子拎到桌上,搓着手嘿嘿笑道。
“姑娘,这是顺玉堂的糕点,公子特意吩咐我们早早赶去排队,这才没有扑空。
这是您爱吃的梅花糕,又软又糯,热着呢。这是糖芋苗,里面加了蜂蜜浸过的桂花,香甜绵密。
还有这个,夫人..姑娘,这是鸡汁汤包和桂花汤圆,公子说,您最爱吃顺玉堂的桂花汤圆,只是路上耽搁了时辰,怕是有些坨了。”
“咳咳...”
顾绍祯挡住飞红的脸,冷着眸子给他们二人使了眼色,却见朱桑视若无睹的走上前来,身子一横,将他的视线挡住之后,又开始熟稔的念叨。
“夫人...不,姑娘,自打公子跟你分开之后,我们便没见他露过笑脸,长此以往,身子是要憋坏的啊。”
“对对,肯定是要憋坏的...”
朱陌附和着应声,温良良不由想起方才顾绍祯亲她的情景,双颊又是一热,抬眼瞥了下顾绍祯,那人正闭目养神,佯装假寐。
顾绍祯嗓子又干又痒,被人当面戳穿了心事,好似很没有面子,他不能睁眼,至少在这两个人离开之前,绝对不能。
“夫人...”
“朱桑,朱陌,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你们先出去吧。”温良良摸着桌上的盒子,上面的盖子依旧温热,桂花的香气侵入鼻孔,的确勾起几分食欲。
她爱吃顺玉堂的糕点,这事顾绍祯又是怎样知晓的,温良良有些惊讶,甚至涌起不该有的奢望。
见她想要关门,朱桑很是着急的想要解释,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明白?
如果温良良明白,就会知道公子为何打断了刘彦的腿脚,如果温良良明白,就会知道是谁暗地摆平那一个个对她不怀好意的登徒子,如果她明白,又怎会辜负这样一个人。
门咔哒一声合上,也将朱桑的全部不甘关在了外头。
温良良启了盖子,桂花汤圆的味道愈发浓烈,她咬破一颗,里面的汤汁噗嗤一下滚了出来,混合着桂花甜汤,香而不腻。
“顾绍祯,以后别回来了。”
她又吃了一口,顾绍祯睁开眼睛,逆着光线的温良良温婉闲适,拒绝的毫无半分不舍与迟疑。
他冷哼一声,不想回她。
“我不会在采薇馆常做,从赵家讨回来的银子足够下半生周旋。过几日我打算带母亲去往别处,买一方院子,安生度日。
我知你为我好,可我不想跟你走,别费心思了。”
她说着,扭过身子,一颗泪珠啪嗒掉进碗里,温良良抬起衣袖悄悄拭去,又笑着与他说道。
“顺玉堂的东西真的好吃。”
顾绍祯定定的望着她,斜挑的眉眼带了一丝潮气,他努努嘴,“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集资讨一根打狗棍,谁看顾同学不顺眼,尽管来呀
☆、021
顾绍祯素来不爱甜食,今日却是破例吃了两颗汤圆,且一股脑将汤汁全部喝光,房中处处弥漫着甜丝丝的气息。
温良良命人收了碗,又换上清口的茶水,安静的坐在桌边,与那人相看无言。
“好。”
吃饱喝足,顾绍祯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他捻着手心的汗,暗地里却是另有一番打算。
他不是个重欲的人,却对温良良无法释怀,既是如此,自然要想些法子让她乖乖回来。
温良良递给他一方巾帕,面上也渐渐恢复如常,“顾绍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
“想过你,每天每夜都想过。”
顾绍祯回答的坦然,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倒让温良良瞬间哑了火,原本想说的话也被忘得一干二净,只得张着嘴巴,浑身冷汗直冒。
“你呢,温良良,你可想过我?”
他擦完嘴,将巾帕握在掌心,狭长的眸子被长睫盖住,忽然兀的一抬,仿佛夺魂摄魄一般,温良良被他问住,愣了半晌也没回复。
“你这样没良心的人,问了也是白问。”
他扔掉巾帕,翻身躺下,将锦被往上一拉,怪声怪气道。
“我睡了,点上苏合香吧。”
......
睡到夜里,房中除他以外空无一人,顾绍祯盘坐在床上,望着随风飘荡的帘帐,胸口无端的跳了一下。
他趿上鞋,带了金质面具,只披上雪白披风,便推门而出,走到二楼与其他楼阁的交接处,凭栏倚望。
白露阁有人醉酒,像是失意丧气之徒,抱着酒壶吆喝了几句醉话,便扑在花丛间呕的昏天黑地。
顾绍祯皱起眉头,方要移开视线,便见一抹熟悉的人影转了出去,他顿住脚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醉酒之人吐完之后便浑浑噩噩的趴到桌上,动也不动,仿佛睡了过去。温良良从臂上取下锦衾,为其盖上之后,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这期间,顾绍祯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想揪起那人的脑袋看个究竟,是他长得更为俊美,还是他有特别过人之处。
可他忍下了,这感觉让他很是不舒服。
温良良看够了,转身欲走,醉酒的人忽然直起腰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面上水光涟涟,顾绍祯眯了眯眼睛,骤然呼吸一滞。
是他!
竟是宋昱琮来了。
温良良腕上被他握的生疼,宋昱琮用了全身的气力,腮上滚着红晕,双眼迷迷瞪瞪,摇摇晃晃的起来,他不知喝了多少酒,如今满是酒气。
温良良立时掰他手指,一根根的往上撬,忽然便被他莫名呜咽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
“为什么,为什么...”
他哭的很是渗人,一连问了几句为什么,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他往后一倒,后腰撞到桌沿,却浑然不觉,双手抚过发髻,青丝凌乱。
“公子醉了。”
沈香君走上前,摇着团扇将两人隔开,妩媚的眸光猛地一沉,四周侍候的小厮霎时围了上来,手中握着短棍,严阵以待。
“我醉了,沈老板说得对,最好是我醉了。”宋昱琮晃了几下,手臂压着桌沿,半边身子靠了上去,一双迷蒙的眼睛避开沈香君,定定的望着戴了面纱又垂眉不见的温良良。
顾绍祯面上已是十分难看,他打量着宋昱琮,寻思着是卸掉他乱碰的手脚,还是找人挖掉那觊觎的眼珠,这般琢磨着,朱桑便踮着脚尖跟在他身后,凑上前小声说道。
“公子,是杀还是剐。”
顾绍祯捏了捏额头,阴沉着眸子回道死死盯着温良良的举动。
沈香君似乎想要着小厮将宋昱琮撵出采薇馆,那人喝得意识全无,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言语,这样的客人司空见惯,多半借酒浇愁,无处发泄。
“沈老板,由着他吧。”温良良拉住她的胳膊,又道,“你找个丫鬟在这守着,别让他着凉便好,等明日酒醒,他自会走的。”
沈香君虽不明白,却还是找了个得力的丫鬟,自己一转身忙跟上温良良,发间的步摇晃得厉害,她便伸手扶住,又松开衣领,小声道。
“你老相好?”
温良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莹白的脸上沾着不自在,“沈老板,你倒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那你今日为何如此反常,那小白脸长得确实好看,但你也是有过见识的人,顾家病秧子出了名的俊美无双,你还能....”
温良良脚步一停,转过身子双臂一拦,沈香君急急站定,仰着脖子笑道,“你果然不对劲。”
“沈老板,许是我要走了,你便胡乱开我的玩笑。”
闻言,沈香君神色一淡,捏起帕子擦了擦唇,“蒹葭阁才热闹了几日,眼看名声鹊起,你倒好,急流勇退。
对了,你要的东西给你备好了,随时找我拿。”
“多谢。”温良良敛了眸色,沈香君趁机与她并行,又道,“赵家再拿不出银子了,你想怎么办?”
“跟县衙要回状子吧,她们该得的报应有了,没必要再纠缠不放,让他把冯玉璇放出大牢吧。”
“还是心软。”
沈香君跟到门前,方要一同进入,却见温良良回身挡在门侧,眉心一展,盈盈笑道。
“沈老板,不送。”
沈香君眯起眼睛朝她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牡丹花斜斜倚靠着珍珠步摇,迎着月色折射出斑斓的光芒。
“出阁了?”
温良良面上一红,涟涟眸光瞬时涌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她将人往外一推,佯装愠怒,“我可真恼了。”
....
房内静悄悄的,温良良平息了神色,蹑手蹑脚转过屏风,方一抬头,险些把魂吓没。
本该在床上睡着的人,眼下正负手站在窗前,清冷的风裹着月的缠绵,将他的披风吹得簌簌作响,散开的发乌黑一片,带了些苏合香的味道。
温良良拍了拍胸口,从容不迫的走到塌前,与他远了距离,“怎的不睡了?”
顾绍祯转过头来,月光如洗,将他的身形雕刻的芝兰玉树一般,他似乎笑了笑,声音也异乎寻常的轻柔起来。
“温良良,若我走了,谁能庇佑你?”
“啊..”
温良良被他突如其来的疑问扰到,还没回他,便见那人三两步走上前来,右手很是自然的抚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这举动叫温良良有些毛骨悚然。
“顾绍祯,你在呓语?”温良良忽然汗毛耸立,她伸手在顾绍祯面前晃了晃,试探着轻声安抚,“那边是床,去睡,别晃悠了。”
顾绍祯忍住笑意,存心戏弄,便顺着她的意思继续说道,“夫人,我睡不着。”
温良良确定,顾绍祯定是睡迷糊了,夜游呢,否则,怎会喊她夫人,怎会这般温声细语。
传闻夜游时,万万不能将人叫醒,亦不能出大声惊吓住他。
温良良从他手掌下面绕出来,搀着他的胳膊带人一转,朝着床榻慢悠悠指引,“乖,好好睡觉,别闹。”
顾绍祯嘴角抽了抽,温顺的随她往前走,胳膊上的热度愈发明显,来到床前,温良良仰面看着他的俊脸,从胳膊上移开手,贴到顾绍祯的耳上,用力一挤。
“好孩子,快躺下睡觉。”
顾绍祯觉得,温良良是伺机报复,因为她嘴角挂着得逞的笑,如同真的在哄劝孩子,葡萄似的眼睛亮到心底。
鬼使神差,顾绍祯探手环过她的细腰,下巴蹭在温良良的头顶,像讨要关注的孩子,喃声道,“抱着睡。”
说罢,往后兀的一倒,温良良被她圈住了腰身,动弹不得,跟着一同扎进床里,她的额头撞到顾绍祯的胸膛,两人滚了一圈,温良良从下面被捞到上面,正好贴在顾绍祯的怀里,好容易喘过气来。
她往后抬头,腰上的力道分毫不减,温良良开始怀疑顾绍祯在假寐,她趴上前去,脸几乎贴到顾绍祯面上,她喷了口热气,手指暗地里勾住顾绍祯的头发丝,用力一拽。
顾绍祯一动不动的抱着她,狭长的眼睛失神一般的望着上空,真的没有反应。
温良良吁了口气,又安稳的趴下。
手指圈成圆弧,在顾绍祯胸口写了几个字,那人觉得很痒,却又不好立时醒转,只能咬住后槽牙,努力保持冷静。
“还是睡着的时候不惹人厌。”
温良良嘻嘻笑着,下巴颌擦着顾绍祯的胸口划过,就像绵密的雨丝,窸窸窣窣的一点点湿透了衣裳,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采,此刻正专注的看着顾绍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