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没有任何人说话。
也难怪,孟氏姐弟如此受宠,宜春公主这是在往枪口上撞,陛下说一不二,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呢。
卫封暗自为秦嬗捏了一把汗,心中思忖,这是个好机会,需得为公主助力一把,把长信侯弄出宫去,以免韩嫣董贤之类男宠掌权的荒唐事在本朝发生。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们好大的胆子,在孤的眼皮子低下私相授受。”
耳光打在秦嬗的脸上,半边脸瞬间火辣辣地肿了起来,她捂着脸,魏帝还要再打第二下。
皇后上前护住秦嬗,对魏帝道:“陛下,手下留情,宜春她还病着。”
魏帝怒不可歇,打不了秦嬗,转身从壁上抽下一根马鞭,手一挥朝着跪在墙角的孟淮身上抽去,当下皮开肉绽。
孟淮咬着嘴唇,不肯哼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点。
今年情况特殊,大家戴口罩、勤洗手、少外出,多宅在家里看文,安全又省心~
☆、赐婚
孟洁大叫,跪着上前拉住魏帝的衣摆,颤声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魏帝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肯罢手,抬起一脚往孟洁踢去。孟淮眼快,他扑上前抱住阿姐,那一脚正踢在他后心处。
一股腥甜冲劲极大,从胸腔迸溅至嘴巴里,孟淮抬手去遮,鲜血中指缝中流出来。
“桑措—”孟洁紧紧搂住弟弟,哭喊道:“陛下有什么怒气冲着妾来,桑措身子单薄,经不起陛下盛怒的。”
“经不起?”魏帝怒道:“经不起也得受着。孤多么容忍你们,宠爱你们。阖宫上下都知道,你们…你们…”
“是!”久不说话的秦嬗再次开口,魏帝背身回来,看着秦嬗一字一句。
“父皇说的对,阖宫上下都知道父皇宠信孟氏姐弟。那长信侯就是父皇的禁脔,是你的男宠。”
“宜春!”皇后厉声阻止,“你疯了!?”
“我疯了吗?”秦嬗道:“是父皇疯了吧。”
她自始至终平平静静,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父皇不爱惜自己的身名,我还怕什么呢?父皇能对御史台的奏本弹劾视而不见,我还怕什么呢?父皇能对流言蜚语置若罔闻,把一个外男留在后宫,我还怕什么呢?”
秦嬗说:“父皇曾说,想效仿光武帝举百废,兴百业。可现在呢,怕是做不成光武帝,要做汉哀帝了吧。”
“混账!”魏帝再次扬起鞭子,秦嬗干脆冲下床去,扑通跪在他跟前,仰头道:“父皇要打死我吗?可我心里憋屈得厉害,即便打死我我也要说。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有很多人都怕父皇重蹈前朝覆辙,变成那沉湎于男色,荒废国政的皇帝。”
魏帝的那一鞭子还是没抽下去,他僵硬地挪动脖子,看向皇后。
厉皇后噙着泪,泫然欲泣,她提裙跪下,道:“陛下,宜春谏言,也是妾所想。”
“皇后,你…”魏帝的怒气淤积于胸,发不出来。
此时,门帘上映照着卫封年迈的身影,他缓缓跪下,道:“陛下,公主说出了臣工们不敢说的话。还望帝王以史为诫,迷途知返啊。”
“你们…”魏帝看着紧紧相拥的孟氏姐弟,孟淮靠在他皇姐的臂弯里,已经意识模糊了。
“你们,这是在逼迫孤。”魏帝喃喃自语。
“不是我们在逼迫父皇。”秦嬗说,“是父皇要逼自己一把。”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房间内外的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良久,魏帝走到秦嬗跟前,用马鞭挑起她的下巴,问:“你真是中意长信侯。”
“是真是假有这么重要吗?我的婚事有父皇的千秋大业重要吗?”
秦嬗背脊挺直,她道,“父皇若问我,就当我真的爱慕他吧。”
她抬起头,举过头顶,双手相叠,白鹤折颈,额头点在织金的地毯上。秦嬗完成了一个完整跪拜大礼,她附在地上,朗声道:“请父皇成全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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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国公府中,李悟趴在榻上上药,他在前殿宫宴中带头跟着戚将军求情,被魏帝赏了二十大棍,被随从扶着回家的。
婢女手重了些,他低呼一声,那女婢顿时吓得抖如筛糠,冯郐见了,道:“大人何必跟她们置气,来,属下来给你上药。”
“滚!”李悟拥着被子盖好,道:“去把那谁叫来。”
“那谁?”冯郐左右看看,“谁啊?”
李悟姬妾太多,一时着急他都说不准名字,“就是那谁!”他不耐烦道。
“别管谁。”冯郐安安稳稳地坐下来,道:“都被大人您赶走了,你忘了?”
“我吗?”李悟脸朝外,“我赶走了?”
“最后一个是昨天走的。”冯郐认真道。
呜呼哀哉,想他李悟从小锦衣玉食,香粉胭脂堆里打滚长大的,什么时候过过这种和和尚日子。
“一个都没有了”他问。
“没有了。”冯郐确认。
李悟转脸,埋在枕头里,半晌没有动静。
冯郐不理他发神经,坐在一旁憨憨厚厚地汇报现在的情况。
“廷尉在鲁王宅邸中找到了跟几个藩王的书信,虽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他是不置藩的亲王,朝中对此本来就议论纷纷,现在更是惹了大麻烦。轻则去苦寒之地戍守,重则削爵。”
“再说戚贵嫔,她因准备不周,让陛下受伤,现被关进冷宫里。车骑将军晋升一事也没人再提了。”
他说的,都是李悟知道的。当夜在朝堂上,卫封借题发挥,誓要把这件事闹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得了魏帝的受意。
皇帝要整你,你就算是冤枉的,也只能受着。
“另,还有个好消息,我有朋友在中书省,现他们在拟旨,对征伐两国的将军论功行赏呢。”
“然后呢。”
“陛下擢升大人为安夷将军,统领两宫门的禁军呢。”
“不稀奇。”李悟挣扎着坐起来,冯郐扶了一把,“以我的爵位和才干,统领禁军是早晚的事。”
冯郐撇了撇嘴。
“你有异议?”
“属下没有。”
屁股上的药刺通地火辣辣,李悟额上都出汗了,他没了耐性,“还有吗?”
“没了。”
“没了?”
冯郐摊手,“对啊,还有什么”
“还有…”李悟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脑子啊,我挨着一顿打是为了谁!?秦嬗那丫头片子呢,她死了没?”
“宜春公主啊。”冯郐想了想,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各种消息十分混杂。他关心的是国公府的仕途。
毕竟位置不一样,格局不一样,李悟能坦然自若,冯郐可做不到。
现下他从脑子里好不容易拉出一根头绪,禀报道:“活着,当然活着。公主救了陛下,在宣室修养着呢。”
李悟听完,摸摸下巴,没想到秦嬗真是大胆。
都说世间万事,能不能成,就看你敢不敢豁得出去。秦嬗显然就是那个豁得出去,且乐于剑走偏锋的人。
她这番不惧危险,舍身救父的举动,其他儿女扪心自问,谁人能做得到。太子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戚贵嫔再无出头之日,长春公主成为往事,接下来,就看宜春公主独领风骚了吧。
“不错,”李悟抿唇笑了。
冯郐看李悟的笑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抬手在李悟面前晃了晃,道:“大人,不是我说,哪个女人都好。宜春公主,她就是会咬人的毒蝎,你当心被蜇伤啊。”
“不怕。”李悟望着天边零落星辰,意有所指地说:“是我蜇伤,还是她臣服,我两较量一番就有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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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魏帝重新上朝。
朝会之前大家都得知了宫宴风波的结果。柔然使节永不得入长安,鲁王被贬低至西南边境,戚贵嫔打入冷宫,车骑将军擢升之事按下不提。
所以,朝会上宣读封赏的旨意中得头筹着是李悟,大家没有什么意外。
李悟毕竟流着一半秦氏国姓的血,而且门第单纯清白,扶持他是情理之中。政事议过之后,魏帝道:“还有一事,孤的几个女儿都长大了,孤已经为他们选好亲事。”
李悟今日风光无限,手持玉笏站在诸多垂垂老矣的文臣之中,觉得天风都是清爽的。
直到内监宣道:“……宜春公主赐婚长信侯…”
李悟條地嘴角向下,脑袋嗡嗡直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抬头去看魏帝,冠冕连珠之下天子神色难测。再看其他人,都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什么?赐婚了!?”
“陛下居然舍得?我都准备死谏了。”
“看来我的奏折陛下看进去了。”
“可长信侯才十五岁啊,宜春公主已经十九了。”
“哪有怎样,舍公主一人,换前朝后宫清净,值得了。”
“……”
“……”
许多纷杂言语一时间冲进李悟的脑子里,萦绕在他耳边,他眼睁睁地看着孟淮竟然换上了魏国大臣的朝服,宽袍广袖,丰神俊朗,从后堂翩然走至前殿,在众人面前跪下,温声道:“臣遵旨。”
晴天霹雳,李悟做梦都没把长信侯,这个乳臭未干的病恹恹的少年放在眼里,可肩上压着事实二字,让他几乎要站不住脚。
一位大臣拉了拉他的袖子,李悟还在云里梦里,只听那位悄声道:“国公大人,看来你的一腔柔情要付诸东流了呀,听说是公主自己求的婚事呢。”
秦嬗!!!
李悟气得咬牙切齿。
他当真以为秦嬗只是为了得魏帝的欢心,才施以苦肉计的?
现在看来,真是小瞧了她,她的主意大着呢。
下朝之后,宣旨的内监将李悟拉到一处,赔笑道:“陛下说了,日后再给国公选一门好亲事…”
李悟怒也不是,骂也不是,周遭看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让他实在抬不起头来。
这边匆匆告辞,那边李悟立刻递牌子进了后宫,先去了玉堂不见人,又去了椒房殿还是不见人。
他把沧池、渐台、天禄阁等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在去冷宫的路上抓住了秦嬗。
“你个死女人,给我过来!”李悟长臂一捞,把秦嬗整个人箍在怀里,死死堵在花园的一个角落。
繁星等人吓了一跳,叫唤出声,秦嬗知道李悟会来找她算账,还算冷静,她道:“你们先去外面等着,我有话跟国公大人说。”
“有话要说?”李悟掐着秦嬗的脖子,道:“公主不觉得现在说已经晚了吗?”
“确实有些晚了。”秦嬗的脚尖被提着离地,她的声音是从李悟手掌中挣扎出来的,“那国公大人能怎么办呢。杀了我吗?”
“你要不是公主,我早就杀了你。从未有人能如此羞辱欺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国公大人不是得到你想要的吗?本朝最年轻的安夷将军,大人,我们这是公平合作。”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长信侯那小子。”
“那是陛下赐婚。”
“还在胡说八道。”李悟又逼近两寸,他的鼻子几乎贴在秦嬗的脸上,“你当我是傻子吗?!公主冒死进谏皇帝,皇帝忍痛赐婚,以保圣上名誉,这是你的计划吧。心思深,胆子大,我真是小瞧你了呀。”
秦嬗挑挑眉,“既然大人都知道了,我只能说愧不敢当。”
“好锋利的一张嘴。我问你,为何要选择长信侯?他有什么好?”
“他没什么好,”秦嬗幽幽道,“但至少,他不会像您这样掐着我的脖子。”
李悟顿了顿,再次气上心头,右手按住了身下细软的腰肢,咬着后槽牙道:“那我现在就在这里要了你的身子,看你怎么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除夕,两更奉上,后面还有一更~
☆、叮嘱
“可以啊。”秦嬗非但不害怕,还挺起胸膛,冲李悟嫣然一笑,道:“要了之后,日夜怀念,却又得不到的是你。抓心挠肝,吃不知味的也是你。而我呢,我可能会恨你,也可能完全不放在心上。总之,我的驸马是长信侯,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了。”
李悟手里握着素腰纤纤,犹豫不决。进,得不偿失,退,颜面尽丧。更让人气急败坏地是秦嬗永远泰然处之的态度,好像什么事她都不放在心上,她都不在意。
性命不在意,清白不在意,爱情不在意,所以她无往不利,攻无不克。
“国公大人如此生气,是在乎我吗?是在乎你的面子吧。”秦嬗歪头笑道,“若不是损了大人的面子,大人怎么会在意我这个人呢,对吧。”
李悟的手松了气力,秦嬗挣脱开来,气定神闲整理衣服鬓发。李悟问她,“你若一开始没这个心思,直言要跟我合作,我未必不会答应你。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戏弄我。”
“这个嘛,”秦嬗的手划过头上一杯珠花,道:“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大人几次调戏我,陷我于不利境地,害我被他人针对,失了性命。”
就因为这个?
李悟哑口无言,不禁怀疑秦嬗是不是脑子有病,哪有人因一个梦就报复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