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若水未央
时间:2020-03-23 09:37:18

  “就因为这个?”
  秦嬗点头。
  李悟无语笑了,半晌,他道:“曹操梦中杀人,杨修说不是丞相在梦中,而是我等在梦中。如此,不是公主在梦中,而是我在梦中吗?”
  秦嬗耸肩,“大人怎么想,是大人的事。若没话可说,我要走了。”
  说罢她与李悟擦身而过,款款向前。
  猛地,李悟拉住秦嬗的手,逼她转过身来,直视自己的眼睛,“公主,今时今日我可能没有办法。不过我李悟在此起誓,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女人。”
  秦嬗也不避讳,定定地看着,字字确凿扔还给李悟,她道:“那我,就翘首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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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了李悟,秦嬗来到冷宫,未央宫里没有冷宫,哪个姬妾失了恩宠,哪里就是冷宫。
  就像原来的玉堂杂草丛生,门可罗雀,这几年她宜春崭露头角,不也有许多人愿做入幕之宾吗?
  就像戚氏住的通光殿,还是原来的雕梁画栋,只是人气消散,再无以往的珠光宝气。
  戚氏原来有二十四名贴身侍女,搭扇执香,每次出行都是浩浩荡荡。原来她爱牛乳沐浴,所以通光殿里有个巨大的浴池,其中每日都浇灌了上百斤新鲜的牛乳,供贵嫔保持皮肤细滑。
  戚氏善妒,所以她承宠的时候,后宫里没人敢承宠,她怀孕的时候,没人敢勾引皇帝。
  她骄纵,她跋扈,她背靠戚氏能在后宫呼风唤雨。
  皇帝视而不见,皇后也忍之避之。唯独十一年前有个意外,久被冷落谭姬再次召幸,她实在好运气,一次召幸就有了身孕。
  那时戚氏也怀了身孕,听到这个消息,打翻了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皇后像是有意要膈应戚氏,给谭姬拨了两名太医,还赏了许多补品。
  戚氏那是风头正劲,她怎么容忍一个女奴与自己同时生下龙子。戚氏不怕损阴德,找来自己亲信,在谭姬游园散步的时候,暗中推了一把。
  没有旁人,无人知晓。谭姬小产,出血致死,不过棺椁一包,草草了事。
  “但你不知道吧,”秦嬗站在紧锁的殿门外,沐浴着新春的阳光,她道:“贵嫔,我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你道我母妃性格孤僻,没什么宫女侍奉跟前,差人叫走了两个,就没人看到你们的罪行?天知道呢,让我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所,所以…”戚贵嫔气若游丝,由奢入俭难,一门之隔里面是什么情况,看看院里的萧条就能猜到一二。
  “所以,你是为谭姬报仇吗!”戚贵嫔扯着嗓子尖叫。
  秦嬗回味报仇两个字,她道:“是。也不是。”
  “她虐待你,鞭打你,我都知道,你身上没一块好肉。她死了,你反而是解脱。你该感谢我。”殿门碰地一声,纸糊窗户上猛地盖上两个手掌印。
  秦嬗厌恶地退后一步,掩鼻遮住扑面而来的灰尘。
  “她是虐待我,但我还为她保守秘密,生怕别人知道她对自己的女儿大打出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为何?”
  “那是因为,她是我的母妃。怨恨,是我的权利。不是你的杀人的借口!”
  “……”
  门内重重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窗户上的手不见了,只留下两个印子。
  “可我的孩子也死了,是被她索命去了,我们早就两清了。”
  秦嬗点点头,“其实你说的不无道理。老天有眼,没让你那个孩子活下来。所以,我设计你,不是光是为了母妃。”
  “那,那到底是为何?”
  “因为你碍事啊,”秦嬗道:“因为你不是中宫,却做着中宫的梦。连带鲁王都做着太子的梦。”
  “为了太子?”戚氏喃喃自语,忽而笑出声来,“你以为皇后真的对你好吗,你不过是她的一条狗,是她的棋子罢了。”
  她说这话是要激怒秦嬗,但秦嬗从不争口舌之快,她听戚贵嫔激动地说完,淡淡道:“你为何总以为我会为情做事呢。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帮皇后,不是因为皇后对我好。而是因为她能给我,我想要的权势。我选择扶持太子,不是因为他人多好。而是因他是正统,是会继承皇位的人,他能保证我日后的地位。我对付你,是因为你与鲁王的所作所为有悖我的选择。”
  秦嬗修剪干净的手指一下一下扣响门扉,她的每句话都清晰地落在戚贵嫔耳朵里。
  她说:“所有阻拦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
  新的一天,不论昨夜多荒唐,总会到来。今天,孟洁还是被人搀着回到凤凰阁。
  昨晚,魏帝似乎格外卖力,在孟洁身上挥洒释放所有的愤怒,他的马鞭不停地抽打在娇嫩的躯体上。
  枕头上绣的芙蓉花生生被孟洁咬下来一块,她不咬,就受不住这么剧烈的疼痛。
  魏帝在床底之间有这样的癖好,其他妃嫔多多少少都有感触。特别是皇帝不再亲征打仗之后,他的勇武无处可用,征伐场所就换成了床榻上。
  对于这一点,孟洁感触最深。可能她确实倾国倾城,妩媚风流,比其他女人都要动人心魄,魏帝才次次难以自持。
  那在性、事上爱暴虐的脾性被柔弱的美人激发地淋漓尽致。
  孟洁照旧沐浴更衣,上好药膏,被人拖着瘫在榻上,等人退下了,一滴清泪似有还无挂在眼角。
  “桑措…”
  孟洁隔着帘子问他,“听说尚服局送来了礼服,你快穿上让我看看吧。”
  看不见人的神情,孟洁只能听到帘外的人吸了吸鼻子,呼吸沉重,一阵西索之后,帘子被打开两分。
  她撑着身子,往外面望去。
  孟淮穿的是魏国的喜服,白鹤绕云,藤枝攀高。所谓红男绿女,这身红袍把孟淮衬得姿容胜雪,清华如玉。
  “我的弟弟,是天底下最俊朗的男子。”孟洁由衷地感慨。
  孟淮低下头,他很少穿红色的衣服,在燕国的文化中红色代表血腥,乃是不详。白色才是族人心中圣洁的颜色。
  然而,身为亡国奴,苟活他乡,只能顺从异国的礼仪,带着一身血腥成婚。
  “阿姐,我…”孟淮舔了舔嘴巴,他道:“我能不能不成婚?”
  他经常说傻话,经常说不愿意离开阿姐,想永远陪着阿姐的傻话,孟洁已经习惯了。以前听到这话她总会生气,但今天她真的没有精力再生气了。
  她仰面躺在床上,轻声道:“桑措,你说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我的路就在魏国皇宫里了。但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去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还有机会找到皇叔,还有机会…”
  她咬住嘴唇,不敢再说后面的报仇雪恨四个字。
  “总之,桑措,你不能一辈子陪着我的。”
  孟淮没有在说话,他垂眸,泪珠在眼中打转,手指渐渐收拢,握住身上的长袍。
  “我不在宫里,我的那份,就要阿姐来受。我…我一想到这里,就…”
  “你的那份我来承受。但我的那份,你也可以带出宫好好活着啊。”孟洁说:“桑措—”
  她伸出手,孟淮掀开帘跪倒孟洁身旁。
  孟洁靠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复仇。”
  孟淮反握住姐姐的那双手,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记得。
  ”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孟洁看着弟弟,注视着他明亮纯洁的眼睛。
  “桑措,你虽然与宜春公主成婚了,但需得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要的比我们所想的复杂许多。此人心思诡谲,手段狠辣。你不可以真的爱上她。”
  孟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犹豫,通过交握的双手即刻传导给姐姐。
  “她是我们仇人的女儿。”孟洁担心一旦弟弟出宫,她就不能时常耳提面命,想那宜春公主所作所为,实在不得不有所防备。
  不动心,就是最好的防备。
  “可,”孟淮道:“灭燕的是魏帝,并不是公主。”
  “你怎么回事?”孟洁推开孟淮,在两人几寸的距离间上下打量他,“原先让你去接近她时,我记得你不愿意的?”
  “那时是不愿意的。”孟淮承认,“那时我觉得公主喜怒无常,不好相处。但好几次,我被魏帝胁迫,都是她及时解围。”
  孟淮轻声道:“我觉得,公主是个好人。”
  “龙生龙,凤生凤。”孟洁低声喊道:“魏帝的女儿能良善到哪里去。你以为她为何要与我们姐弟结亲,不就是因为我们没背景,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孟洁喘着粗气,再次扼住弟弟的肩头,一字一句教他:“记住,她是魏帝的女儿,你们有着深仇大恨,如隔山隔海。所以,不能爱上她。听懂了吗?”
  孟淮的肩膀吃痛,阿姐死死盯着自己眼睛,迫切地希望从里面找到想要的回答。
  担心,希冀。纷繁交杂,孟淮在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中,看到了很多。
  “说话啊…”孟洁摇晃着弟弟的肩头,“你说话。”
  “…我懂了。”孟淮拉住阿姐的手,抚慰她的不安和害怕,郑重颔首,“我听阿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这种想爱不能爱,爱而不自知的戏码,我最喜欢了(我真是恶趣味。
总之,祝大家新年快乐,鼠年大吉,百病不侵!
 
  ☆、新婚
 
  秦嬗的婚期定在暮春时节, 公主府在长安的东北角,离东西两市很近。那原是先帝时一位老亲王的宅邸,荒了许多年, 现修缮一新做秦嬗的公主府。
  五月初五, 是太史令掐算的良辰吉日, 宜春公主的大婚之期就在这天。
  魏帝今年一口气定了三门婚事,宜春公主尤为令人瞩目。因她是唯一一个嫁给外族勋贵的公主。
  彼时北方战火绵连, 大大小十几个国家, 相继建立覆灭。魏国北方实现了统一, 魏帝听取丞相卫封的建议, 采取柔和的民族政策。
  对于代、梁、燕、陈等他国旧民, 只要所在地方官确定其人身无十恶之一,发一张户版就可以与魏国百姓享受一样的权利。有田可种, 有学可上,婚丧嫁娶,并无差异,各国臣民一视同仁。
  当时魏国皇室中有很多皇亲贵族, 不认同魏帝怀柔政策,导致政策成为空中楼阁,落不了地。在其他州府亲王所辖的地盘上,有他国旧民被打压为奴, 被肆意杀戮买卖的现象。
  而宜春公主与昔日燕国王子的婚姻,是表达了魏帝坚定的决心,是朝廷推行这一政策最好体现。
  原本公主尊颜不可能被平民窥探直视的, 但迎接秦嬗的墨车车帷帘被卷起来,只留下薄薄的一层,路旁的百姓能看到美丽的皇室公主。这亲民的行为对百姓而言,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
  太常寺的女史跟秦嬗核对细节,提到此节,还生怕秦嬗不高兴,哪知她欣然答应。
  太常寺回禀魏帝时,他正在椒房殿,魏帝当下道:“宜春最大的优点,便是知进退,识好歹。”
  皇后手里转着纺车,魏帝挥挥衣袖,殿内宫人悉数退下。
  他道:“元旦那日宜春说的话,皇后事先知道吧。”
  皇后手一滞,双膝转了角度,对着魏帝跪坐,低头道:“陛下,妾当日就说了,宜春说的就是妾所想的。妾对陛下向来并无隐瞒。”
  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莫说天子,一个普通人被亲近之人胁迫,都会反感。可他们说的偏偏头头是道,偏偏打着为你好的旗帜,魏帝只能打碎牙齿往下咽。
  “倒是那只蝎子帮了大忙。”魏帝自言自语。
  皇后静了须臾,道:“是啊,那只蝎子也帮了陛下大忙。”
  魏帝抬眼,盯着皇后看了许久,后者始终不卑不亢。有的时候,做事不必太在意过程,看结果,会简单许多。
  “罢了。”魏帝往后一靠,皇后手疾眼快,塞了一个软枕到他腰下。
  “公主的婚事,皇后多费心吧。”魏帝这句话将元旦的事定了调。虽失了一个长信侯,但得了百官向心。只能说有些可惜,如此而已。
  魏帝的心思,皇后揣摩地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答应与宜春配合。
  魏帝闭眼假寐,皇后她没有太多话,微微一笑,继续忙着给几个公主纺织礼服,这是她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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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婚礼当天,有数千人围着宜春公主的墨车,追了小半个长安城,有人摘了鲜花鲜果投掷到墨车上,以表达对皇室的尊敬和爱戴。
  更有小孩在看到妆容精致、气度雍容的公主殿下后,一面追着车,一面拍手唱:“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由迩兮限层崖。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
  到了公主府后,孟淮下马来到墨车旁,伸手将秦嬗扶下来。两人比肩而站,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喝彩声。
  两人羽冠金钗,广袖乘风,姿态天然,恍若神仙。
  礼乐齐奏,衣香鬓影,宫女簇拥者新人进门,婆婆娑娑,如同昊宇邈邈,仙子腾云。
  进门后,新人并不入新房,而是进了后院搭好青庐。
  青庐婚礼,在北方正是时兴。说白了,就是受胡风胡俗的影响,将私密的新房换成了室外,在院中搭建有帷幕的青庐,作为拜堂成婚的地点。
  虽说清新自然,别具一格,小门小户还使得,皇室婚礼显得有些轻佻随意了。
  孟淮倒还好,本来燕国成婚就在室外,他们崇尚自然,期待天地为证,日月为媒。
  但中原不同,需更加讲究礼制。
  他将秦嬗的纨扇却下,周遭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就这么赤-裸裸地打量她,窥视她,评头论足,孟淮眉头微微皱起来。
  “怎么了?”
  赞者端来黑漆红纹盆,秦嬗把手放进盆中清水里,行“沃盥”礼,她嘴角一直挂着笑,不着痕迹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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