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朝中上下人人惶惶,多数人能与东宫及其亲族脱离关系的,这时候都显露真面目了。
也是,大难当头,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还指望雪中送炭吗?
而秦嬗这时候握着一张令牌,陷入了沉思,这是她与皇后最后分别之时,皇后匆匆塞给她的,乃是龙啸卫的令牌。
与她本来的那张不一样,这是真正的龙啸卫,金铸令牌上刻着一只凤凰,翱翔九天。
秦嬗苦笑,现在她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了,公主府被封门外都是禁军,她想要去找丞相等人搬救兵都不可能了。
究竟是谁,秦嬗在想,这个在暗中的敌手究竟是谁,居然一点也不露痕迹。一环套一环的,借秦嬗的手打太子,还打秦嬗自己。
明知是陷害,但面对实在扶不起来的软弱太子,秦嬗也是无力。
孟淮还在外办差,也不知他回来后见妻子被囚,姐姐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这般天翻地覆是什么心情。
正想到这里,繁星的声音传来,她焦急道:“公主,驸马回来了!”
秦嬗的心突然就热了起来,她提裙冲到大门去,却见孟淮一个人面对几十个禁军护卫,她快慰一笑,唤道:“孟淮!”
尾调颤颤的,勾起孟淮的脸庞,他上前一步,眸光如阳,坚定又温暖。
“公主!”他边应着,边上前一步。禁军刷地抽出了佩刀,喝道:“驸马!勿要靠近,陛下有令,谁人也不能探视公主。”
孟淮手中也有刀,也拔了出来,寒光相对,各自不肯相让。
秦嬗虽然感动于他的义无反顾,但理性还是大于感性,她上前站在对峙双方之间,对带兵看押她的那个护卫道:“驸马不能进来,那我与他说句话总可以吧。”
护卫看着这两个天之骄子,想着长安局势未明,不妨卖个人情以后多条退路,便让护卫收了刀,拱手道:“多谢公主体谅。”
一行人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孟淮执起秦嬗的手,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手中力量多了一分。
秦嬗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
面对秦嬗的玩笑,孟淮却没有心情,他道:“我定会将事情查明,尽早将你放出来。”
秦嬗摇了摇头,“罢了,你与我有夫妻关系,陛下是不会让你介入的。你且安心等待,父皇会还我与太子公道的。”
“可是…”孟淮还要说什么,秦嬗踮起脚尖抱住了孟淮。
他用力地回抱着,将所有的不安、心疼都融进这个拥抱里,似乎想要把秦嬗摁进血肉里一般。
“阿吉娅…”孟淮忍不住亲吻她的耳廓。
秦嬗也亲吻了他的面颊,与之不同的是,她悄声在孟淮耳旁说:“东宫那个沈良娣可能有问题。”
沈良娣?
孟淮松开秦嬗,而后秦嬗在他手里写下了卫封的名字。
他了然,自己现在无法插手此事,但可以去找卫封,他向来维护正统,不论如何,卫封会想尽办法保持朝堂无风无波。
万般不舍辞了秦嬗,孟淮向丞相府递了拜帖。然则即便是卫封,他现在也需要避嫌,遂只与孟淮在偏厅见了一面。
时间短,事情重,孟淮将秦嬗的怀疑转告给卫封。
卫封脑子亦是十分活泛,他也思忖会不会是沈良娣为给枉死的兄长报仇,所以陷害太子,可是如果太子倒台了,沈良娣出身微寒,必死无疑,能有什么好处呢?
孟淮将话传给卫封,还是不放心,以暗号招来潜伏在长安中一个探子,让他去查一查东宫的事。
这些事情尽数安排后,孟淮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还未去看阿姐,于是匆忙进宫去。好在孟洁在这次事中是个受害者的角色,并没有受到牵连。
孟洁现在都还无法正常讲话,脖子的指痕依旧恐怖吓人,她精神恍惚,身体和神志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孟淮赶去凤凰阁时,先一波看望孟洁的姬妾刚刚离去,宫女回禀现在是丽云郡主在探望婕妤。
孟淮整了整衣衫进去,刚唤了一声,他阿姐便就红了眼眶,声音喊也喊不出来,只有眼泪扑簌簌地掉,真如蔷薇滴露,我见犹怜。
秦云也在一旁揩眼角,“婕妤,别伤心了,还是得当心身子。”
孟淮没有与秦云打过交道,顺着她的话头安慰了几句,非常客气。秦云抬头见天色晚了,不好打搅姐弟说话,对孟洁道:“婕妤,那你先休息,我先走了。”
孟淮代为相送,与秦云走到凤凰阁正门处,忽而秦云问道:“驸马回公主府看了吗?”
“看了。”孟淮也没多心,直接这么回答了。
秦云笑道:“驸马真是爱妻心切,回来不着急来凤凰阁,却是先去了公主府。”
孟淮眸光一冷,秦云却没等他说话,福了福身告辞而去。
纵然觉得秦云话里有话,但孟淮此时无暇顾及其他,转身回到寝房中看望孟洁。
她现下可以靠在引枕上,拉着孟淮段断断续续地说话,孟淮出声应付着,心不在焉。
孟洁对他何其了解,歪头看了看道:“怎,怎么了?你有…心事?”
“阿姐,”孟淮扬起脸来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孟洁疑惑道:“…哪有啊…”
“阿姐是不是早就联系上昭武王,联系上我们的皇叔了?”
“没啊…”她嘴角有丝松动,笑得勉强,“…你为何…要这么问?”
孟淮握着阿姐的手,感受到了她在回话时的迟疑,他道:“我们是姐弟,阿姐,你有没有说谎,我最清楚。”
孟洁的手抖了抖,期间被孟淮紧紧握住,“阿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再次问。
孟洁低着头,眼泪不听话地落了下来,孟淮有些心疼了,但总归还是保持镇定,听孟洁道:“…去岁,你走之后…我去金仙观中祭拜…遇到了皇叔派来的人…”
金仙观虽是皇家道观,但毕竟地处深山,守备不似深宫严格,确实是条接头的捷径。
孟洁接着道:“皇叔要我生下…生下,皇子,日后扶持皇子上位,便可,便可,以燕血脉把持…”
以燕国血脉把持魏国朝政,真是荒唐,孟淮心想,这简直是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了。
他虽然不会信,但孟洁心思单纯,她保不准信了,况且孩子都生下来了。
“…然后呢,”孟淮问,“即便魏帝想要小九登基,小九有异族血脉,没有大臣支持是不可能稳坐皇位的,皇叔没有告诉你,朝中有人接应吗?”
“有…”孟洁道:“…但他没有细说,只是要我无需太多杂念,尽量笼络住魏帝,生下…皇子,其他的,他来办…”
孟淮面色发冷,嘴角抿平。昭武王身为皇叔,身为长辈,见儿女辈在异国受苦,第一件事不是想办法接回去,而是说服其生下仇人骨血,简直令人切齿。
本来孟淮对昭武王有点希冀,现在全都熄灭了。
只是…孟淮看向阿姐,她虽然娇弱善良,但并不是愚蠢,昭武王说的这么不明不白,她就照做了?是有所隐瞒,还是病急乱投医呢?
是以,孟淮再次试探:“阿姐,你真不知道朝中谁是中皇叔的同盟吗?”
“…我不知啊…”孟洁委屈万分,百口莫辩,“我要知…会瞒着你…吗?”
她一时气急,胸口猛喘,艳丽绝伦的脸红涨起来,她按住心口倒在床边,道:“…你,你是不是,要问我…是不是我害的魏帝…我若有这本事…早就,逃出生天…还需在这儿,熬着半条命吗?”
阿姐如此决绝,孟淮没有理由再怀疑。他想把孟洁扶起来,哪知被阿姐一把推开,她气呼呼道:“你,心里…就想着秦嬗,别以为我不知…你走…”
“阿姐!”孟淮心焦,他不是不相信姐姐,只是怕她被奸人所骗,害了自己。
然则孟洁又恼又气,根本不听孟淮解释,孟淮无奈,只得出了凤凰阁。
天色已经很晚了,马上就要宫禁,孟淮再次来到玉堂,枯坐在房中为秦嬗担心。
快马加鞭从左冯翊赶回来,又忙了一日,休息不说连口水都没喝。孟淮摸了摸案几上的茶壶,居然有热水,他环顾一圈,玉堂除了两个守门的打瞌睡的太监外没有其他人。
可能是看驸马常来这里歇息,所以备着的吧。孟淮也没有多想,连喝了两杯。
听着梆子声,估摸快到子时了,孟淮忆起玉堂书房中有床榻,可以凑合歇息一夜,便往书房去。
越走越觉得头昏脑涨,刚进书房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都让开,我要开虐了。
另外,昨天...都看到了吧,换了好几个平台,图片都挂了,现在真是越来越严格了。
明天继续~
☆、修罗
魏帝从宣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然他心里还是惦记孟洁,当天清醒过来看到被自己掐到晕迷的孟婕妤时真是吓了一跳。
孟洁与她母亲骊姬长得非常像,魏帝当年也是英姿勃发, 能让大多数女人趋之若鹜, 唯有燕国皇后骊姬对他不削一顾。
魏帝对骊姬也不是真的深爱, 只是如他这般自傲的男人不允许失败,所以燕国国破之后就将孟氏姐弟带了回来。
说起来, 孟淮相貌更像其母。只是孟洁对魏帝可谓百依百顺, 在床底之间十分配合, 能充分满足魏帝一展雄风, 这一年来更是着了魔一般, 非孟洁不可侍寝。再加上九皇子的确聪明可爱,哪个父亲不爱幼子呢。
故而, 即便疲累万分魏帝还是想去凤凰阁看看孟洁。魏帝只带了个执灯小太监,走过沧池后,只见一个红色衣袍的人往玉堂而去。
魏帝擦了擦眼睛,还以为看到了骊姬, 骊姬当年就最喜欢穿红色。
他问小太监:“方才那人是谁?”
小太监道:“好像是孟婕妤呢。”
“婕妤?”魏帝满腹疑惑,昨天见过孟洁,她都下不来床,这会怎么在这儿。
魏帝跟着来到玉堂, 门口的太监还在打瞌睡,这时候也清醒了。他们就是看房子的,从未见过天颜, 现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魏帝问:“方才可是婕妤过来了”
看门的愣了愣,道:“回陛下,是,是驸马。”
说到孟淮,魏帝更觉得奇怪了。
原先孟淮与宜春成亲、外放,逃出未央宫,对此魏帝是耿耿于怀,迫于朝臣进谏不得已为之,想着一两后将孟淮召回来,再想个办法让其和离。
那时候魏帝对孟淮还是存了心思的,可后来不知怎样,自己居然渐渐淡了这个念头。秦嬗回来后主动要求和离,拖到现在,自己也没什么表示。
思前想后,好似被什么蛊惑了心智似的。
再想起那个巫蛊娃娃,那真是太子做的吗?若是他做的,该是最近做的才是,怎么自己种种反常行为,是已经持续了许久时间了呢。
众多疑惑、如团团迷雾,让魏帝找不到头绪。厌胜之术被发现后,他头疼确实好一些了,只是禁不起疲累。
可如山的政务,怎么可能不疲累呢。是以现下魏帝的太阳穴又突突直跳了,执灯的太监见了,忙问看门的:“陛下不舒服,内里可以地方歇息一会儿?”
看门的想了想,道:“有,书房有榻。”
小太监扶着魏帝进去,推开书房门却见榻上有人盖被子而睡了,竟然是驸马。
“驸马怎么睡下了,需得叫醒才是啊。”
魏帝摁着额头,见一旁衣架上挂着红袍是孟淮穿着的官袍,才明白他可能刚从左冯翊回来,还没来得及换常服。
“陛下,”小太监瞅着魏帝眼睛中闪过一丝波动,他小声道:“陛下,还去凤凰阁吗?”
魏帝想了想,摆摆手,“孤在这儿坐一会儿。”
小太监心中清明,想那汉成帝不也是纳了飞燕合德两姐妹吗?他默默地退了下去,为魏帝关上了房门。
魏帝坐在书房的案几旁,默默地看着熟睡的孟淮,心中突然没了那些期望和欲念。
回首他的一辈子,废除长老院,集中皇权,征伐四国,平定中原,驱除鞑虏,统一北方,俯首农桑,遵崇儒术,推行新政,每一项都在史书上大写特写,扪心自问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臣民。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恨他,革故鼎新的路上总有人被牺牲。时代变迁,与历史不过扬起尘埃,可一粒尘埃落在微末之人身上,便就是头顶大山,万劫不复。
至于孟氏姐弟之流,魏帝只能觉得可惜,但并不后悔,也没有对不起可言。
汉室没落,雍朝无能,天下纷乱,诸侯并起,本就是大争之势,他不杀伯仁,自有人杀伯仁。
只是人之老矣,其行也柔,其言也善,况人过五十迎来幼子,如果真的如盛年时一般为所欲为,怕会为幼子招来冤孽。
想到这里,魏帝站起来,坐到榻边,望着孟淮,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骊姬,更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那时他与丞相卫封一文一武,运筹帷幄,豪气冲天,百战不败,类似骊姬得不到,便可抢她的儿女,那时他可谓广地苍穹,皆在掌握,可现在他却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了当年的锐气,宦海如泥,其险其难尤胜战场。
难道真应了那句,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人活数十载,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他便要退场了。
正如是想着,榻上的孟淮悠悠转醒,猛见魏帝坐在身旁,他先是吓了一跳,蹭地坐起来却见衣衫褪去,连底衣都被解开,薄瘦胸膛尽收眼底。
孟淮的脸色涨红,青筋暴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魏帝皱了皱眉,知是他误会了,可人还未开口,孟淮血气上涌,又愤又恼,并夹着无比屈辱,他几乎是扑上前,撕叫着:“魏贼,我要杀了你!”
孟淮歇斯里地,尽管没有武器,拼着一口气也要杀了魏帝。
魏帝即便是再高大再威猛,也是半百老人,且久病缠身。可孟淮是还未弱冠的青年,有愤懑和怒气加持,怄人的屈辱让人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居然一把将魏帝推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