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若水未央
时间:2020-03-23 09:37:18

  魏帝翻倒在地,思绪居然还能清晰,他想着自己老了,可孟淮还年轻,他有勃发的未来,只是他与魏国来说,是汉武帝的金日磾,还是秦惠公的义渠君。
  小太监在外守门,突然屋内传来器皿破碎之声,将他的瞌睡全都吓醒了,他推门却见那般场景几乎魂飞魄散。
  孟洁于睡梦中被叫醒,匆匆批了外衫赶到玉堂,只见满屋狼藉。魏帝一派威严坐在上位,孟淮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虽是衣衫整齐,但鬓发松乱,面如死灰,眼中猩红,嘴角也有血丝,明显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
  “陛…陛下…”
  孟洁跪倒在地,她来时已经听了个大概,大约是魏帝在玉堂遇到了驸马,一时没忍住…
  然则魏帝也是有口难辩,事发突然,他竟然不知从何解释,可这个按下不表,孟淮确实犯上了,故而魏帝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桑措…桑措…”孟洁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抱着孟淮哭泣,可怜他弟弟人已经僵硬了,如石头一般,怎么抱都暖不热。
  魏帝揉了揉眉心,想他乃是天子,即便是做了荒唐事,哪有解释道理,好在今夜知道的人不多,他道:“都拖下去吧。”
  办事的都是魏帝的亲卫,能做到绝对的保密,如是今夜那几个太监全都被带到暗处解决了,一句话都没让他们说。
  为魏帝执灯的那个小太监死前嘴里塞了绢布,呜呜直叫,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他也觉得奇怪本来只是让他引着皇帝来玉堂,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自己不明不白地送了命。
  秦云在岁羽殿一直没有就寝,隐隐约约听到了玉堂的动静,嘴角勾起一丝渗人的笑容。自言自己还是心太软了,孟淮喝的茶水中是有些许迷药不错,本来也该给魏帝用春、药的,这样才好颠鸾倒凤。
  只是秦云怕做的太过,查到自己身上。所以她只是着心腹装作孟淮手底下的人,买通太监引着皇帝来到玉堂。
  至于理由,说驸马想为宜春公主求情也好,说驸马另有所图也好,总之魏帝对两姐弟的腌臜思想人尽皆知。稍微暗示,那太监便只管拿钱办事了。
  算好时间,将孟淮的衣裳把个精光,即便魏帝正人君子一把,忍住了。可两男共处一室,魏帝又有前科,难免不让误会。而孟淮又刚烈,一定会极端反抗触怒魏帝。
  魏帝为了清誉,为了息事宁人,定不会让消息外露,会杀了当时在场的宫人,完全无需秦云动手。
  秦云这招不可谓不毒辣,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却要诛心,诛了孟淮的心,他该如何面对秦嬗。
  再加上李悟那边也布置好棋局,当时候两夫妻面对各种背叛、难堪,会如何相爱相杀,想想就令人无比畅快。
  孟洁这边还是抱着孟淮,泪流满满,不停地在他耳边低声宽慰:“…桑措…陛下说了,没有…没有…你放心…”
  她不说还好,一说孟淮便想到那令人作呕的场景,刚来未央宫时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又涌上心头。
  成未成事有什么分别,心刺已然种下。他本来已经强逼自己淡忘了,可今夜耻辱感淹没了他的人,就如已经爬上了岸,又被一脚踹下孽海里,里面净是污浊和血肉,沾染一身,再无清白可言。
  魏帝看他那恶狼的样子,回想方才孟淮真的动了杀心,心有余悸,魏帝想了想道:“你还是回公主府吧。”
  那儿有禁军看守,以防万一。
  孟洁送走弟弟,看着他脚步踉跄,亦是万念俱灰。
  回想李悟劝她起事,她仍犹豫,觉得时候未到,可这时看着眼前的魏帝,她觉得无比恶心,一条挣扎之路反反复复何时是到尽头,该有个了解了。
  于是她瑟瑟与魏帝道:“陛下…近日事多,妾心里乱的很…请去凤凰阁陪妾…一晚好吗…”
  #
  与此同时,公主府却遭了贼人,护卫和禁军都出动了去抓黑衣人,未果。回来时候发现一直在府中修养的阿萨突然不见了。
  秦嬗大惊,总觉得忐忑不安,亲自去翻孟淮常住的房间,本来无所获,但她机敏,在焚香烧物的熏笼中找到了未烧净的只言片语。
  秦嬗找来府中会燕文的奴仆,翻译得吃力,只能知道个大概,说的是暗探、刺杀、灭魏之类。她顿时如五雷轰顶,通体冰凉,手中残存的绢帛不自觉地落在地上。
  此时,有人来报:驸马回来了,皇帝令其与公主监、禁在一处。
  秦嬗跌坐在房中,心中情海翻波,豁然回头,咬着唇留下一行恨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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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夜深了,但一个时辰前府中潜入过盗贼,故而众奴仆都醒来了,孟淮一路走进来,是人都看到他脸颊上的掌印,都发现了他的步履蹒跚,心神恍惚。
  符临江上来扶他一把,问:“驸马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这叫孟淮如何开口,他只能摇摇头,道:“是出事了吗?”
  符临江将三四个黑衣人潜进宅院,并好似带走阿萨的事情告知了孟淮。
  接二连三的事,孟淮眼下筋疲力尽,眼下阿萨这么个大活人居然不见了。而阿萨在符临江的治疗下已经能走路了,纵然不能再动武,可要带走他不是简单的事。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阿萨是甘愿跟着黑衣人走的。
  如是这样,那阿萨暂时没有危险。
  “公主呢?”孟淮问。
  符临江指了指后院的客房,道:“公主一人在客房,许久没出来了,八成是吓到了。”
  闻言,孟淮忙往后院而去,心中满是担忧,全然忘了刚才在未央宫魏帝的恶劣行径,他已经将秦嬗与魏帝完全分开来看待了。
  公主府初建时,他们刚新婚,那时两人虽未交心,但也不妨有一段简单快乐的时光。
  后院池塘上有座木浮桥,孟淮有时会在那儿钓鱼,秦嬗于一旁托腮看着,等得急了,秦嬗没好气将手里的鹅卵石扔进水里,吓得本来要上勾的鱼四处逃窜,秦嬗背着手批评孟淮火候不到家,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笑。
  孟淮穿过后花园,急奔到客房,却见韩策和繁星站在门口,见到自己来了,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怎么了?”孟淮问。
  两人面面向觎,只是将房门打开,道:“驸马,还是进去吧。”
  孟淮以为秦嬗真有碍,着急进去,只见秦嬗背对着,立在房中,肩头有些松垮,看起来真是精神不济的样子。
  而孟淮又何尝不是呢,未央宫子夜惊梦,让他满腹耻辱和恼火,偏又无人能诉,只能逼着自己强硬坚韧起来,唯有看到秦嬗这一刻,他的心变得柔软,想向她恳求一句:能不能抱抱我,或者我能不能抱抱你。
  孟淮鼻子发酸,眼角发涩,朝秦嬗走过去,伸开了双臂。
  在即将要将妻子拥进怀中的时候,秦嬗突然转身,一道白光随之而来,孟淮仰头后退,衣带翩跹,转瞬之间,锋利的剑锋抵住了心口。
  “公主?”孟淮不可置信,“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
  房中未点灯,可秦嬗满脸泪痕,晶莹透亮,再明显不过。若能看得真切,她也必定怒目而视,不,不光有愤怒。
  还有被欺骗的懊悔和绝望。
  孟淮听她的声音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保持平静,她要将牙根咬碎才能唤他一声驸马。
  好久了,她好久都没有唤驸马两个字。
  她现在都叫他的名字,叫他孟淮,他喜欢这个名字,就如喜欢阿吉娅一样。
  但秦嬗此刻叫他驸马,是又将两人关系拉扯推至相隔千里之外,恍如最初相识,互相试探的陌生人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孟淮惶恐不安,人过留影,雁过留声,背着秦嬗与旧部联系许久,难免有些蛛丝马迹,秦嬗又是如此敏捷,总有露馅的一天。
  孟淮不敢有侥幸,只是祈祷这天不要这么早到来。
  “驸马该知道吧,你背着我与燕国旧部联系,现已经有探子与暗卫不是吗?”
  秦嬗将那些证据扔在地上,她道:“做的很是隐蔽,只是还缺仔细。” 
  孟淮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秦嬗上前一步,剑锋刺破衣服,血迹渐出。“不知驸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嘴角却是讥诮的笑,当真是比哭还难看,秦嬗一步步逼问:“是集结了兵马,还是收买了大臣,又或是下了巫蛊之术!?”
  “没有!”孟淮否认,他道:“公主所说的一切,我都没有。我确实召集了一批人,只是未做过公主所说之事。”
  这是实话,孟淮还没这么蠢,在没有军权,没有强大支持的情况下,利用刺杀等手段杀死魏帝,除了让有心人做在后黄雀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还不如借由魏帝的手,再多等几年,积攒实力。而且即便能召集燕国兵马攻进长安,杀了魏帝,燕国也是不可能占据魏国多年经营的版图的。
  “那驸马做到哪一步了呢?”秦嬗狞笑道:“利用我在魏国扎稳根基,再提皇图霸业是吗!?你是不想做吗?”
  她眉锋一压,厉声道:“不!你想!只是还没做到罢了!”
  就如前世,一如前世!
  即便重生,这些人还是这些人,他们前世做过的选择,今生还是会做。他们前世走过的路,今生还是会走。因为人就是人,他们都没有变!
  秦嬗一个人重生有什么用?!她一个人就能逆天改命?她一个人就能改变所有?!就能规避所有?!
  老天爷,你未免也太过苛刻。
  秦嬗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她要活在这乱世,活在这重重深宫里,已是很难了。
  秦嬗已经快要支持不住,几近崩溃,手里的剑更深几分,疼痛催使,孟淮下意识地抓住了剑身,双手自然割破,鲜血横流,滴在地板上。
  “你想要怎么样?”秦嬗含着泪,问孟淮:“你若成功,你要怎样?你要杀了我?还是囚禁我?”
  孟淮心口那道旧伤再次崩开,他双手以被割破,嘴角流下一丝血腥,他一面听一面摇头,道:“我…我不想伤害你…”
  “可你已经伤害我了!”秦嬗大叫,“你一边跟我花前月下,暧昧缠绵,一面筹谋算计!是,你有理,你被灭了国!报仇雪恨,天经地义,可我做错了什么!”
  秦嬗最后一丝理智崩断,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跪坐在地捂脸哭泣。
  孟淮挣扎到她跟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将泪脸埋在她的乌发里,恳求道:“阿吉娅,你相信我,我…”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了,谁人能教孟淮,他此时该如何办?
  秦嬗推开孟淮,断断续续地问他:“巫蛊…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孟淮道。
  秦嬗抿紧嘴唇,稍微平静了一点,而后道:“好,你不说,我有办法让你说。”
  她猛地起身,冲出门去,吩咐韩策看好驸马。
  繁星将激动的秦嬗拦住,劝说道:“公主,驸马他…我看他对你是真的,先冷静下来,明天再说。”
  秦嬗将人推开,来到符临江房中,在他药箱中一顿翻找,符临江跳起来问:“你,你做什么啊!?”
  “药呢,药呢…”秦嬗一直再重复这句话,符临江一开始没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是他闲来无事跟秦嬗提起,自己做了一种药丸,能让人有蚀骨灼心之痛,最适合用来刑讯逼供。
  思索之间,符临江将一个小药瓶藏在身后,秦嬗摊手,简短地说:“给我。”
  “公主,这药不能乱用啊!”
  “给我!”秦嬗再次重复。
  “不行。”符临江拒绝。
  秦嬗突然上手掀翻了符临江的药箱,内里有他所有研制的心血,他气得跺脚,扑上前去收拾,秦嬗趁他不注意,夺过手中药瓶,回到客房。
  孟淮还是坐在地上,繁星和韩策干看着,不能问也不能动。
  “你们出去。”秦嬗平静道。
  繁星还要说什么,却被韩策拉走。秦嬗寒着脸,死气沉沉,生无可恋,她跪坐到孟淮跟前,举起药瓶倒出一颗药丸,语气柔软了不少,她道:“孟淮,你跟我说,你的计划是什么,巫蛊是不是你做的,你只要跟我说,就不会有蚀骨灼心之痛。”
  孟淮看了一眼秦嬗手掌中的药,道:“我没有,我也在找是谁做的,我也想要帮你。”
  秦嬗听了,无力垂目,无奈摇头,喃喃道:“冥顽不灵…”
  边说着,她将一颗药丸送进自己嘴巴里面,孟淮惊呼起来,可还未出声,却被秦嬗搂住脖子用唇将要送入口中。
  她的舌尖划过他的牙齿,极尽缠绵,孟淮含泪将药丸吞下。
  嘴唇被死死咬住,拉扯,破裂,秦嬗的泪眼近在咫尺,不过一寸,深吻混杂血肉,孟淮却甘之如饴,一直闭着眼睛。
  长吻旖旎,拥抱用力,两人仿佛都投入了全部的温柔和感情,仿佛都把这次亲吻当做此生的最后一次。
  秦嬗松开孟淮,贝齿上有血,不是自己的,都是他的。
  秦嬗道:“你我□□在一起,我们有漫漫长夜可以熬,你现在不说,明天我上报父皇,到时候妖妃祸国,看你如何救婕妤?”
  那药极快,一时半刻就发作,孟淮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心腔中仿佛有千万支蚂蚁爬过咬噬,想抓抓不出,想挠挠不到,真真是蚀骨灼心之痛。
  “不,不行…”孟淮的汗水滴下来,面色青黄,痛苦非常,他抓着秦嬗的衣袖,道:“不是阿姐,不是…”
  “不是吗?可就按你培养暗卫,也是死路一条。”
  孟淮扬起脸来,追逐着秦嬗的眼神,“阿吉娅,你要我死吗?”
  秦嬗看着他,良久,捡起了地上的长剑,压住双手的颤抖,道:“孟淮,我先杀了你,若是以后查明冤枉你了,我再自杀与你赔罪…”
  孟淮双目瞪大,只见秦嬗将他的头搁在自己肩上,双手环抱着他,背后长剑刀口已经倒转,比在了背脊之间。
  孟淮本来狂跳的心,那一刻竟然无比平静,他闭上了眼睛,想着如能就死在这里,死在她的怀里,能在挣扎的一生中做个选择也挺好,就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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