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洁吓得一哆嗦,再次握紧了秦嬗的手。
秦嬗不跟她废话,她捡起那士兵的佩刀,想要甩开孟洁,无奈她捏得死死,秦嬗道:“你松开!你要么就跟我走,要么…”
她咬牙道:“要么我就杀了你!”
秦嬗是要威逼孟洁,毕竟现在情况这么乱,决不能耗在这里,哪知这一句好像点醒了孟洁一般。
“对,你杀了我…”孟洁扬起脸来,脸上居然有几丝微笑,她道:“公主,你杀了我吧。”
秦嬗跺脚,现在杀了孟洁有什么用?父皇能活吗?皇后能活吗?她手里有虎符,在这儿熬时间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秦嬗决定不跟她废话,右手一挥将刀劈向孟洁。后者下意识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秦嬗提着刀要走,哪知被人拉住。
被拉住的不是衣裙,而是刀身。秦嬗回头,只见孟洁抱着明晃晃的刀身,双手都是鲜血,滴滴下落,她好像都不知道疼似的。
“做什么?!”秦嬗骂道,“你放手!”
门外刀剑碰撞之声越来越近,能猜测出两方对战越来越激烈,从破掉的窗户望去,两队人马拼杀在一起,血肉横飞,难分伯仲。
来者何人,是敌是友,都是未知,此地决不能久留了。
“你再不松开,我就要…”
“你要怎地?!”
“我就要杀人了!”秦嬗崩溃大叫。
孟洁非但不怕,眼中居然满是狂喜,“好,好,你杀了我,杀了我,桑措就永远不会跟你在一起。燕与魏结下世仇,永远都不原谅!”
秦嬗浑身一震,不禁喃喃道:“你疯了,彻底疯了…”
孟洁抱着尖刀,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我疯了,早就疯了!你杀了我,快杀了我啊!”
秦嬗想要把刀抽出来,可孟洁一心寻短见,下了死劲。左右不行,秦嬗打算松了刀柄,不跟她这疯子再做纠缠。
就在这时,一串急匆匆地脚步声跌撞匆忙,有人浴血而来,大喊道:“阿姐!”
秦嬗和孟洁同时回头,只见孟淮出现在大门处。两个女人都情不自禁露出欣慰地笑容。
孟洁首先反应过来,她大喊道:“桑措,你看着,是谁杀了我!”话音未落,她手上一用劲,将秦嬗的那把刀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秦嬗瞳孔紧缩,眼睁睁看源源不断地从孟洁的腹中鼓涌出来,那把刀就好像一块热炭般,秦嬗再也握不住。
她好似被人抽走了所有的气力,脑袋嗡嗡直叫,眼前模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放了慢动作,她看到孟淮扑跪在孟洁身旁,抱着尸身放声痛喊。
可秦嬗的耳朵也仿佛失灵了一半,只有无数的杂音,她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几乎要崩溃的孟淮就在一臂之外,可中间躺着孟洁,如同深不见底的崖渊,清清楚楚地横亘在这儿。
孟洁还有一口气,她伸出血手,摸了摸弟弟的脸颊,一字一句告诉他,“记住,你生生世世,都不能,不能…”
她没能说完,闭上了眼睛。
孟淮将阿姐紧紧抱住,整个身体弯沉一团,仿佛被千万斤的重担压住。
半晌,他抬起头来,与秦嬗对视。
秦嬗已经如同离了魂魄般,双眼无光,孟淮颤颤地握住了她的手,秦嬗看向他,春光在二人之间倾斜,照亮了她晦暗的眸子,照亮了他满身的伤痕。
良久,二人同时发问:“你恨我吗?”
秦嬗沉默了,孟淮顿了须臾,声音一贯的温柔:“无奈我爱着你…”
秦嬗抬起头来,眼中满是震惊。
孟淮道:“…阿吉娅…跟我走吧。”
“你,你都看到了…”秦嬗将手翻过来,摊在孟淮面前,沾染上的都是孟洁的血。
“我的刀杀了你的阿姐,你还要我吗?”
孟淮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他道:“我们先离开…”
秦嬗袖中沉沉的,里面还有虎符,她咬着唇没有说话,这时候有人奔来,大声喊道:“王子,快撤,他们杀进来了!”
孟淮紧紧握着秦嬗的手,再次重复:“跟我走。”
“王子!快走!”
“阿吉娅!”孟淮眼睛迸出了泪花,“你就听我一回,李悟不会放过你的。”
秦嬗心中有股暖流湍急而过,到了这番境地,他居然还想着自己。秦嬗鼻尖一酸,低头下去泪珠砸在了孟淮手背上,肩头微微抖动,不知该是哭还是笑。
笑,她今生终于找到了一心珍爱自己的人。
哭,老天为何要这般戏弄他们,有情人之间为何要有这么多考验和波折。
两个死士已经冲到屋里,喊道:“王子,那个该死巫师已经被我等结果了,你不能再耽误了,快走!”
孟淮抱着阿姐尸体,另一只手拽着秦嬗,情绪激愤之下,一口鲜血从口中蓬勃而出,搏杀至此对于孟淮来説就是奇迹,身体与神志终于迅速瓦解,眼神都涣散起来。
两个死士吓了一跳,想着不论如何不能由着王子任性了,一人背着孟洁的尸体,一人搂着孟淮的腰强行将他带走。
秦嬗紧抿嘴唇,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两个人的手互相拉着,越来越松,越来越松,直到指尖再也勾拉不住。
孟淮空伸着手,口型还嗫嚅着“阿吉娅”这个名字。
秦嬗失去支撑,扑空在地,失声痛哭。
看这春光明媚啊,万物复苏,鸟语花香,与秦嬗一般大的姑娘要么在父母面前承欢撒娇,要么与丈夫恩爱无虞,又或是已经有了儿女,恬然闲适。
可秦嬗却要如渡劫一般,一次次地经历人生至暗时刻。
秦嬗正哭喘着,虎符从袖中滚落出来,她渐渐止住了哭声,支起身子,转头去看依偎而死的帝后。
秦嬗沉默片刻,挣扎着爬起来,将虎符用丝绸手绢包好,扯断自己带着的项链,莹润的珍珠纷纷落在地上,秦嬗将珍珠全部扫开,用那根细线将包起来虎符包好。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将那块东西放在口中,细线的另一头打了个圈扣,套在牙齿上,脑中犹豫徘徊一阵后,还是下决心将其吞咽下去。
古有吞金自杀者,其死状凄惨无比,可想而知秦嬗现在有多么痛苦,她喉中堵塞,极其难过,几乎要呼吸不过来,整个人倒在地上,面色紫涨,姿势极度扭曲,疼得想打滚,可她连动一动都很艰难。
就在这时,李悟带着人姗姗来迟,他犹如地狱恶煞一般,肩头还插着一根银箭,他咬牙喝令:“给我找!一定要找到虎符!”
于是两队士兵冲进来,不放过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并在魏帝和皇后身上不停翻找,还有人往秦嬗身上搜寻。
都是些大男人,身上带着新鲜的血气,下手没轻没重,眼见秦嬗被扑倒在地,拉开了外衫,李悟双眼通红,上前猛踹了一脚,骂道:“滚!”
几人躲开,李悟亲自上下其手,将秦嬗身上都认真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他大力地扼住秦嬗下巴,一手掰断肩头那根箭。
闷哼一声,李悟把一节断箭比在秦嬗面前,“拜你驸马所赐!”
秦嬗冷笑,带着嘲意,他手上用力,好像下决心要把秦嬗捏死,他狠狠道:“虎符呢,看到没有!?”
秦嬗喉中抵着硬物,哪能说话,她只是定定地望着李悟。
她越是这样,李悟越是发狂,他蹭地站起来,拔出了佩剑,剑锋压在她的面颊上,他道:“孟氏姐弟误国,太子已经被燕奴趁乱杀死,我等要拥戴二皇子为帝。公主若是知道虎符所在,该拿出来,否则只能将你判为乱党一流了。”
原来是想拥二皇子祁王啊,秦嬗想也是,李悟不可能自己当皇帝的,魏国毕竟还是姓秦嘛,太子死了祁王就是长子。且祁王说好听了是老实憨厚,说难听了就是傻瓜一个,还不是任人摆布吗?
可惜秦嬗的理想,她的抱负,她的所有盘算如今都化为泡影,她重生而来的希望,都被他全盘搅乱。
秦嬗有一瞬想死,可后又一想,她为什么要死,该死的应是李悟才对。他害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人,牵连秦嬗两生两世,他都能厚颜无耻的活着,秦嬗为何要死。
想到这里,秦嬗的手悄悄摸到了手边的刀,趁李悟因找不到虎符走神之际,朝他刺杀而去。
即便李悟是会武艺的男儿,可他毕竟身受重伤,而且没想到秦嬗这时候还能奋起反抗,竟然被她刺中腹部,血当下就喷溅在秦嬗脸上。
可秦嬗没有一点害怕,只有坚定的愤怒,李悟出了一身冷汗,抬手拦住要扑过来救人的士兵,握住剑身,忍着剧痛将秦嬗的倒拔、出来。
秦嬗被推向一边,李悟这时候还能笑出来,他捂着伤口,一步步靠近秦嬗,咬牙道:“杀了我啊,有本事就杀了我!”
李悟浑身都是伤,血将他的铠甲全部染透,整个人如罗刹厉鬼一般。旁人见了可能会怕,但秦嬗韧性极大,怎么可能就这么被威逼。
于是她再次举起了剑,手下的士兵见状都举起了兵器。
就在这时,一声断喝,“慢着!”
秦嬗抬眼去看,只见韩策飞奔而来,身后跟着卫封和戚铉等虎贲军。
终于等来了救兵,秦嬗松开最后一口气,浑身脱力,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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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是一个单纯的美好的小姐,她有个青梅竹马,两人情投意合,相互爱恋。
到了年纪长辈就催促他们结婚,此时天下已定国泰民安,他们都淡泊名利,最爱游玩名山大川,在畅游大好河山的时候生了一双儿女,龙凤双全,永好百年。
秦嬗在睡梦中流下泪来,梦里的年轻夫妻与秦嬗、孟淮长得一模一样,却是不一样的命运,梦里的美满融洽,琴瑟和鸣,他们永远体会不到了。
她醒来一次,是如如在伺候,秦嬗问韩策呢?如如道去给繁星姐做丧事了,她沉沉睡去,又醒来时,是符临江在跟前。
符临江知道她要问孟淮,便柔声安慰道:“没抓到,背着孟婕妤的尸体,带着十几个死士逃走了。”
秦嬗终于放下心来,仰面躺着,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此时她才感觉手中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摊开来看,居然是虎符。
符临江拧了一把帕子,仔细擦了擦秦嬗的面颊,轻声道:“你也是艺高人大胆,听说安夷将军将整个未央宫都翻过来了,都没找到虎符,我却在你的嘴里找到,你知道若是再晚半刻,你就窒息而死了?”
“死了就死了。”秦嬗道,“死了也不能让李悟如愿。”
符临江叹息,“你人吊着一口气,这东西拉出来的时候,像是诈尸一般抓了过去,怎么掰都掰不开,我真是佩服你。”
他坐在矮墩上看着秦嬗,适时地给她换额上的布巾。
“丞相知道吗?”秦嬗问。
“知道啊,当时就我和他在,他看到也吓了一跳,不过老头很快有了主意,只对我说好好照顾你,转头就走了。”
秦嬗又问:“新帝登基了?”
“登了。”符临江道:“孟氏姐弟祸国,害死了帝后,又杀了太子,祁王悲痛登基,安夷将军勤王有功,晋升为卫国将军。”
“他倒是遂了心愿,”秦嬗冷笑,卫国将军可以与车骑将军平起平坐了,且戚铉本就被魏帝打压地抬不起头来,现在更是无法与李悟抗衡了。
秦嬗正如是想着,有人回丞相来见,她忙叫人请进来。
卫封还未脱下官袍,来的匆忙,抬手按下准备起身的秦嬗道:“公主,朝中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有一计,可以牵制李悟,避免他一家独大,妄揽朝政。”
秦嬗抿着泛白的嘴唇笑了,道:“我也有一计,不如我们同时说,看是不是同一件事。”
卫封点头,清了清嗓子,却又犹豫了,道:“只是,公主怕是担负太多,日后永无宁日了。”
“无妨。”秦嬗摇头,她的人生本就永无宁日,活着就是折腾。
卫封劝慰无果,只能遂了秦嬗心愿,深吸一口气,两人同时出四个字。
“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
是的,按照魏国古制度,有了封号的公主可再进一步晋封,而镇国二字乃是公主中的最高级,象征皇家女儿无匹的尊荣,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般身份是可以像亲王一样治国理政的。
李悟领导的新派已经拧成一股绳发动了宫变,老派里国舅爷被降了官职,卫封可惜是文官,武将中没有威信,戚铉之前被打压,差些意思。群众无首,极有可能被李悟分崩瓦解,进而吞噬。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当务之急是要推举一个领袖,这个领袖不一定要权重但一定要位高,要够格镇压住众人。
其他在藩的亲王不消说,谁也不服谁,推举出来包藏祸心的更加添乱。
而在长安的魏帝子嗣中,其他公主不必提,剩下老六、老七两个皇子都是半大孩子,不堪大用。
算来秦嬗既勉强算是嫡公主,而且她的胆识气魄有目共睹。卫封这几日没有白忙活,他着人在宫散布传言,说混乱之时,宜春公主单刀匹马闯入凤凰阁,杀了叛贼孟婕妤,当孟淮要强逼她走时,她誓死不背叛大魏,实乃女中豪杰。
就此,本来经过吴王一事,秦嬗她的身名就不错,早就已经打响了,现下更是威名赫赫,如雷贯耳。这一切是卫封在为秦嬗铺路。最要紧的,是秦嬗极其聪明地藏住了虎符,没有被其他人找到。
要知现在李悟没有虎符,很多地方的驻军和刺史都不认、不服他来着。
“气氛和时机已经到了,”卫封道:“公主,明日我就请求皇上封你为镇国公主,并期许你一同参政。”
眼看秦嬗的人生又要开启新的篇章,她的内心却极其平静,毫无波动,经历两世的种种,她已经能做到处变不惊了。
可卫封以为她会害怕,难得挤出一丝笑意,拍了拍秦嬗的手,道:“公主放心,老臣会竭尽全力辅佐你。”
秦嬗也笑了,道:“多谢丞相。”
“这便是了。”卫封欣赏秦嬗身为女子却如此镇定自如,他道:“无须怕,人生本就要战风斗浪,大起大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