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取这么多的贿赂,自然证明他做的事情值得这个价钱。这还只是张文骞一个人而已。
这天晚上,刑部尚书张玉荣散了衙,忧心忡忡地乘车前往京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楼,在这里见了一个人。
“我已经按照你们所说,尽力拖延,然而事情实在顺利得出乎预料。”事情查到这里,再更进一步,便要涉及到核心之事了,张玉荣明白眼前之人的目的,但更明白此事的艰难,因此眉头死死皱着,“接下来的事,只怕老夫无能为力了。”
他说着,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这是你们给的报酬,我既然没有做到,便不敢收。往后,不必再联系了。”
“张大人说笑,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我们可不会收回来。您既然上了这艘船,就不可能轻易下去。须知此事若捅出去,非但如今的官职保不住,就是半世清名也要跟着遭殃。何况张大人便是不为自己,难道就不为家中贤妻爱子考虑?”对面之人含笑将盒子推了回来。
张玉荣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对方是在威胁,虽然早知道第一步走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免又是惶恐,又是愤怒,“你们没有证据!”
他很谨慎,一向都是自己前来此地见面,从来不留下文字。
“这是自然。张大人的谨慎,在下也十分欣赏。不过张大人转头看看窗外,就明白了。”那人道。
张玉荣转头看去,不由浑身发凉。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三楼,从窗户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一楼大厅,御史台几位才入职没多久的年轻御史,正在这里聚会。若是叫他们看到自己,知道自己在此处与谁见面,那……
虽然他相信对方不会这么干,因为如今对方在暗,那养做就等于自己主动站到了明处,没有任何好处,但他不敢赌。
“三司会审,并非老夫一人做主,你也应该知道。便是老夫不退,也已无计可施。”他只得重新坐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地道。
“张大人不必担忧,我们不需要你冒险,只需将此事再拖上五日。”
五日?张玉荣眸光微微一闪,五日之后,他们就会发动反击的手段?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张玉荣知道他们的能量,因此丝毫不怀疑,犹豫片刻,咬牙点头道,“好!但这是最后一次,其他的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
“见过真师。”顾铮快步走入报社,朝已经站起来迎候自己的贺卿拱了拱手。
贺卿客气了一句,随即请他坐下,“不知顾大人此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一事。”顾铮道,“当日臣携谢池春,鹊桥仙两人入京时,曾承诺过要替她们的家人翻案,如今时机已至,恐怕要暂且将两位从真师身边叫回。”
鹊桥仙就站在贺卿身侧,闻言微微一愣,眼泪便滚了下来。她转过身,就要朝贺卿跪下,被贺卿及时扶住,口中还是道,“真师的恩情我们姐妹铭记于心,但满门深仇亦不敢或忘。我等随顾大人入京,便是为了此事,还请真师成全。”
“既然是这等要紧事,我自然不会阻拦。”贺卿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几句,才道,“谢池春不在报社内,你先去寻她,我还有事要与顾大人商量。”
“是。”鹊桥仙答应着,脚步急切地跑了出去。
贺卿目送她离开,才转头去看顾铮,“还请顾大人多多照拂她二人,别叫她们因此再受罪。”
“真师不问是为什么事?”顾铮看着她。
贺卿微笑着摇了摇头,“既然顾大人说时机已至,想来必然能成事。既如此,我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顾大人不说,想来有不说的道理,我若是问了,反而叫人为难。”
顾铮眸光微微一闪,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心底却不免有些异样。
他原以为,贺卿会借着这个机会插手朝事,甚至还因此做了一系列的准备。他先将刘牧川推到前面去,又借由太皇太后之手,从宗室里抬举出了德王等人,就是为了限制张太后以及站在她身后的贺卿。
谁知张太后一应事务尽是按照他的奏折来处置,贺卿则半点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倒叫他这一番准备都落了空。
这一回过来接人,其实也是想顺便试探一下贺卿。谢池春和鹊桥仙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很显然涉及到江南之事,如今朝廷重审阳山县一案,他又在这个时候把人叫走,贺卿免不了关心几句,他也可以从中窥出她的意思。
然而贺卿还是事不关己一般,半点都不关心,摆出一副全然相信他的姿态。
顾铮没有尽信,但也不明白贺卿到底在想什么。
但既然贺卿摆出这样的态度,他也不好深究,于是只好将话题转到两份报纸上去,有意无意地试探贺卿那日弄出天火的手段。
但贺卿只当做没听懂。
天火的确就像是民间所谓的“鬼火”,是磷自燃的现象。磷的熔点很低,只有40度,很容易就能让它燃起来。至于所谓“电闪雷鸣”,不过是土法制作的□□加□□。
虽然在报纸的催动下,科学的发展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大部分都还是停留在物理阶段,少有涉及到物质变化的化学部分。所以贺卿的天火技术含量相对如今的科学水平还是比较高的。
即便顾铮亲眼看着她弄出的那些东西,多少应该有所猜测,但贺卿却绝不会主动去承认。
各怀心思地交谈了一会儿,鹊桥仙和谢池春回来,顾铮便不得不起身告辞了。
贺卿把人送到门口,回来之后对着桌面上的文件发了一会儿呆,笑着摇了摇头。她之所以不问,不是因为不关心,只是她很清楚,现在还远远不到需要自己出面的时候。
而她有足够的耐心,等。
☆、第61章 危机重重
第二日, 京兆府有两位女子上门击鼓鸣冤, 自称一是曾任江南巡漕御史杜清之女, 一是曾任江南管河同知吴景林侄女,二人联名上告, 一张状子几乎将江南大半个官场都囊括了进去。
二人高调登门,聚集了不少京城百姓跟随,而后当众击鼓鸣冤,哭诉罪状,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
消息先在民间传开,然后才被送到了政事堂和宫中。
江南的局势很糟糕,这是大部分朝臣都有的意识,但究竟坏到了什么地步, 却很少有人确切知晓。
而这一份状书,却让所有人都有了一个确切的认知。因为在这份状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江南几大家族, 联合江南漕运总督府, 以及沿河各级州县, 以漕运为中心, 形成了一道非常严密的网络,将整个江南控制得铁桶一般。
在这个范围之内,他们可谓是为所欲为。欺男霸女, 强占良田,低买高卖、垄断市场,收受贿赂, 截留税银税粮……但凡是能想得到的罪状,几乎都犯了个遍。
而这件事之所以能捂住那么长时间,却是因为这个网实在是太紧密。
他们在京城也有自己的人,甚至可以左右吏部选官,确保被调派往江南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人。
当然,这一点并不绝对。所以偶尔有无法掌控的官员被派往江南,担任相关的职位,他们就会先利用钱权美色腐蚀人心,将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之中。
如果这些官员不识趣,那么下一步就是各种打压架空,叫他们在当地寸步难行,根本无法处理任何事务,而后再运作一番,便可以让他们黯然去职。如果不但不识趣,还想要将此事捅出来,那么这个官员将会被留在江南,永远开不了口。
杜清和吴景林就是这样的官员,他们发现了江南的龌龊,不但不受腐蚀,还暗中调查,打算抓住证据,向朝廷举报。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行事再如何周密也难免会泄露,因而最终功败垂成,一个“意外坠河”,一个“突发急症”,在任上死去。
然而他们的死亡,不但没有对根深叶茂的江南官场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成了后来人最好的“前车之鉴”,让他们乖乖走向正确的道路。
当然,百密仍有一疏,这些人并不知道,杜清和吴景林在调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危机的存在,担忧自己会出事,于是事先将调查结果封存,交给了自己的家人。
而事发之后,那些人对两家人进行了长达数年的搜寻、跟踪与逼迫,才逐渐相信他们的确什么都没留下来,渐渐放松警惕。
即使如此,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颠沛流离之下,两家都只剩下一个女儿,还一前一后流落到了青楼之中。在这风月场中见惯了世情,她们反而更加老练,冒险继续起了父辈曾经做过的事,并在这个过程中结识,相互扶持到如今。
她们查到证据之后,冒险设法上京,听闻朝廷要详查江南之事,这才来出首状告。
这个故事之中颇多可商榷之处,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由两个无法接触政事的女子做成,那满江南的官员都该以死谢罪了。何况朝中还有不少人知道,这两个女子是当初被顾铮带到京城的。
不过,相较于她们曝光出来的内容,这中间的过程反倒不重要了。
有了这份名单以及相应的各种证据,对江南的调查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不必再局限于张文骞本人。
这样的大事,京兆府不敢自专,连人都没有收押,直接囫囵个儿送到了三司会审临时办公的刑部衙门。
张玉荣本来正准备按照自己承诺过的,设法拖延调查之事,却没想到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送到了手里,而皇太后和政事堂都对此给予了最大的重视,并且着令他们即刻深入调查。
这件事若是真的,必须要以雷霆手段调查清楚,迅速解决,否则只会打草惊蛇,让对方有足够的时间抹平证据。
“玉声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政事堂里,刘牧川眉头紧皱着站在顾铮面前。
早就知道顾铮会主动退一步,把好处都让给自己必然有古怪,却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大的事。
这几乎是要将天翻个个儿了!
那可是江南,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连大楚国祚都会被影响。实话实说,刘牧川对顾铮这种勇气是很佩服的,但把自己也坑进去,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主动挑起大梁,他心里却是想骂娘。
有本事闹事,有本事自己担着啊,把他也拉下水是什么道理?
对于他的指控,顾铮一脸无辜,“刘相这话从何说起?江南的局势坏到这个地步,及早发现处理,对朝廷而言虽然艰难,却也是好事。否则等到无可挽回之际,再要动手就迟了。”
“再者说,局势虽然艰难,但在我看来,却也是最好的机会。如今朝廷别无选择,只能背水一战。若能解决江南,国库不再空虚,便可从容应对。若是等局势稳定了,只怕其中少不得各方角力,说不定又拖到遥遥无期。”
刘牧川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生在要命处的脓疮,平日里不方便碰,趁着病重的时候挑破,一并治了,情况也不见得会更坏。
何况,刘牧川自己对政治生涯也并非没有期许。
以前薛知道在朝堂上虽不至于一手遮天,但遮住他刘牧川却是没问题的。等薛知道走了,提上来一个顾铮,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刘牧川也曾因此担忧过。如今顾铮的行事与他所想的不同,并不是那等把着权力不让的,也算是给了他机会。
此事虽难,但正因如此,若是能够做成,于他而言,当是最辉煌的履历了。
刘牧川与薛知道年纪相仿,虽然他自己觉得还有余力,但现实是似顾铮这样的年轻人他根本挡不住,如薛知道那般主动让路还好看些。所以他能在朝的日子,估计不会太多了。
若能在离开之前解决了江南之事,西北再来一场大捷,便是不世出的功劳。挟着这样的大功致仕,他会成为比薛知道更令人称道的宰相,日后青史之上,也必有一席之地。
即使顾铮可能另有打算,自己有被他利用之嫌,刘牧川也不在意了。
他开始发动自身人脉,积极推动此事。他在朝多年,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此时陡然发力,才叫人惊觉这朝堂上还隐藏着这么大一股势力。
在政事堂的干预和推动之下,三司很快抽调了几位官员,组成钦差队伍,并授予一直负责审理此案的御史中丞顾先敏为江南巡抚,率领钦差队伍前往江南调查此事。因为事情非同小可,因此还特意拨了一支军队随行。
然而就在出发前夕,有大臣上书弹劾顾先敏十大罪状,让钦差队的行程不得不暂时停止。
顾先敏这个钦差人选,是再三商榷之后才确定的。这一趟江南之行危机重重,所遇到的情况必然十分复杂,万一钦差也被对方腐蚀,那就是最大的笑话了,因而人选必须慎重。
此前阳山县一案由三司会审,实际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都有和稀泥的意思,只有顾先敏一力主持调查,刘牧川这才举荐了他。谁知忽然节外生枝,竟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