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日,沈怀月也来了苑中。
这三两月,二人走动颇多。
沈怀月来京中不久,朋友不多,白苏墨是其中一个,便时常来府中看她。
渐渐的,便也数落。
譬如当下,同坐苑中,胭脂沏茶,沈怀月便问:“苏墨,你这回去远洲,可要待上多久?”
白苏墨应道:“应是来年三四月间回来。”
沈怀月叹了叹,她在京中其实熟识没几个,又同白苏墨投缘,便有些可惜:“上回听你说喜欢腊梅,我苑中便正好栽了几株,本想等腊月的时候邀你来苑中赏梅花的。”
言语中甚是惋惜。
白苏墨嘴角却扬了扬:“踏青也好呀。”
沈怀月顿了顿,也跟着笑起来。
同白苏墨在一处,总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先前的愁思敛去,沈怀月笑道:“那你等回来,一道踏青。”
白苏墨自是应好。
沈怀月才让身后的侍婢递上一个锦盒,她接过,交予白苏墨手中:“去远洲算是远门,不比短途,尤其是这冬日里,马车外寒气逼人,马车内染了炭暖就不便开窗,怕是亦晕马车。这是早前我同爹爹一道去临近诸国时,别国使节私下给的治晕车的方子,我爹出行都会备着,一直好用,我让药铺做了一些,你先带着,这方子也放在盒子里了,若是路上用完还可就地去捡了药材来,免得遭罪。”
白苏墨愣愣接过。
沈怀月送的东西与旁人不同,却极细致入微。
白苏墨叹道:“怀月,你果真细致周到。”
沈怀月便笑:“早前同爹爹一道出去得多,没少吃其中苦头,便都留心记着了。其实你能用不上是最好的,若是真晕车了,也有备无患不是?”
白苏墨闻言点头。
胭脂奉了茶,两人又说了一会子的话。
翌日便要离京,齐润这边不断遣人来确认出行的事,流知和宝澶这里都在一道做最后清点。
沈怀月知晓她苑中今日怕是忙碌,便也不久待。
“苏墨,我会想念你的。”沈怀月平素性子偏冷些,也鲜有说这样亲厚的话,这几月相处已不觉亲近。
白苏墨起身送她:“怀月,你可写信与我。”
沈怀月眼前一亮:“这倒是极好,等腊月时候,我将府中的腊梅花瓣摘下,附在信中一道寄与你。”
白苏墨叹道:“那便是风雅之事了。”
沈怀月笑不可抑。
……
送走沈怀月,白苏墨早早歇下。
明日便要起程离京,她是跟着出访的使团一道去的,出访的使团惯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能不走夜路的便不走夜路,于是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才能在黄昏前后到邻近的城镇宿下。
爷爷大半生都在军中,军中纪律严明,爷爷更要以身作则,明日是断然不能迟的。
马车自府中驶出,还要到城门口同出行的使节和禁军士兵一道汇合,迟了便落人口舌了。
屋中早早熄灯,月光透过窗外清幽照了进来,地上似是都镀了一层银晖一般。
十一月初九,不知钱誉那头可是已回了燕韩京中?
月光有些刺眼,明日要早起,白苏墨不想扰了宝澶等人,便合衣下地,想径自去拢一拢窗帘。
行至窗边时,却见一轮圆月高挂。
离十五还有些时日,今夜的月亮便如此圆了?
白苏墨心底微微动容,干脆合衣在小榻上稍坐,头枕在手怀处,微微仰首望着那一轮圆月。
燕韩京中的月亮,可也是这番模样?
稍许,又低眉笑笑。
她是想钱誉了。
“小姐怎么还没睡?”宝澶听到动静,微微掀了帘栊入屋内,竟见白苏墨坐在小榻上望月。
白苏墨忽得兴起,悠悠然问道:“宝澶,你说,月亮上可有嫦娥?”
“啊?“宝澶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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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钱誉鼻尖忍不住又是一嚏。
“可是一路回来,染了风寒?“靳夫人关切。
这等关切又不似平常妇人那般夸张而形容失色,反是略微带了些笑意,让人心生亲切。
靳夫人便是钱誉母亲。
眉目里同钱誉多有几分挂像,又多了几分端庄亲和。
钱誉握拳在鼻尖轻咳两声,而后笑道:“娘亲,兴许不是风寒,许是……有佳人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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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呀呀,终于露了个脸
第103章 钱父钱母
佳人……
“哦?“靳夫人识趣笑笑,竟也不多问旁事, 却是悄声问道:”那你可有挂念人姑娘家?“
语气既神秘, 又郑重其事。
钱誉笑开,竟也不意外, 而是仰首朝她道起:“儿子很挂念她。”
“哦……”靳夫人满意颔首。
钱誉的性子她惯来最清楚, 能如此直言不讳, 又安定诚恳朝她道起,便是心中早已反复拿捏,深思熟虑之后了。
靳夫人笑笑,伸手拂了拂钱誉额前的一缕丝绒。
钱誉微怔。
应是先前在小榻上小寐时沾染的,他竟一直未察觉。
知子莫若母。
便是无需想也知晓他在出神做些什么, 靳夫人笑了笑, 打趣道:“那娘亲不扰你心中大事了,继续便是,可记得也需早些歇息, 明日再寻个时间同娘亲好好说说这佳人的事。”
言罢,朝他眨了眨眼睛。
钱誉的长相本就多随其母些,钱誉的五官精致,靳夫人的面容更是出挑, 如此眉目一眨,倒叫钱誉几分奈何。
靳夫人却业已起身, 撩起帘栊, 朝外阁间走去。
钱誉便也低眉笑了笑。
深吸一口气, 掌心撑着小榻, 缓缓起身,复又往床榻处去。
他知晓母亲今晚一定会来,便也特地等她离开后再下地。
是不想她多担心。
他早前受的腰伤其实不轻,自苍月回燕韩京中这一路走得实则艰辛。尤其是前半段,又要赶路,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如今想来,连他都不知晓那段窝在马车中的时日是如何渡过的?
似是一路走,一路上大夫和药材都未断过。
如此反复,途中难免有耽误。
幸有国公爷的通关文牒在身,那些耽误的时日也陆续赶了回来。
等到回京,钱誉才晓宫变之事虽落下帷幕,京中也恢复了往昔的太平,可外戚和将军府的余孽尚在,这京中各处还多有警戒,四下也都在搜寻外戚和将军府的余孽。
他这一路能顺利回燕韩京中,一是因为钱家的缘故,更要的是国公爷让人操办的通关文牒让他这一路上通行无阻。便是在燕韩国中,见得苍月的这份通关文牒,都少有盘查过,比钱家在整个燕韩的声名都更好用。
……
思及此处,钱誉起身。
眉头稍稍一皱,腰伤的疼痛感其实不如早前强烈,只是还需处处谨慎着。
腰上的伤马虎不得,他跟随外祖父在校场和军中操练时见多了这样的伤,将惜不好,废掉的都大有人在;将息得好便恢复得好,钱誉未曾大意过,这一路都是遵医嘱过来的。
伤筋动骨如何都要一百日,钱誉揉了揉腰后,还剩这最后十余日,能不让家中的人操心便更好。
……
等踱步到床榻,钱誉也同样缓缓落座。
打横躺下,才觉腰间一缓。
这一路上虽不是风餐露宿,可也有日夜兼程的时候,便是上好的客栈也没有家中的踏实——见到家人安好的踏实感。
再加上内屋中燃了檀香,钱誉躺下后,片刻便沉沉入睡了。
梦见他苑中亭台楼阁处,轻罗幔帐,白纱之后隐隐人影攒动。
他上前,微微伸手撩起。
一张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白纱之后,也不避讳,笑岑岑看他:“钱誉,我来看你了。”
他怔了怔。
他前脚才回燕韩,有人哪里会赶得及后脚便跟来了燕韩京中。
竟又是,做的一场荒谬的梦。
梦中,她投入他怀中。
他也伸手拥她,一声轻叹:“是越发魔怔了。”
她似是也听不到他的轻叹声,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轻颦浅笑道:“钱誉,离京的时日,你可有想我?“
“想。“他亦遵从内心。
“有多想?”她惦记脚尖,攀上他后颈。
颈后便仿佛沾染了她的体温。
明知是梦,钱誉还是喉结耸动:“日日都想……”
她便吻上他双唇:“钱誉,我亦想你……”
呵,钱誉恼火。
又做这样的梦……
他这一路是有多压抑心底对她越渐强烈的占有欲。
可他究竟是男子……
钱誉咽下喉间隐隐作祟的骚.动,将她钳在轻罗幔帐里,一层层褪去她身上的锦袍衣衫,直至最渴望的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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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夫人拎了灯笼,从钱誉的苑落折回。
钱家虽是商贾人家,却素来没有过分的排场和铺张浪费,家中的奴仆其实算不得多,靳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还都是早前从长风靳府带来的,旁的仆役也大都是钱家早前的老人和家生子。
“大公子一回京,夫人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周妈是一直跟在靳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周妈早前也是从长风靳府出来的,如今在商贾之家,言行举止间还是透着世家中管事妈妈的风范。
今日大公子回府,夫人的心情不仅写在脸上,还写在手中。
拎着灯笼,便径直往老爷的书房中去,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周妈也不挑破。
片刻,便到了主苑书房前。
靳夫人将灯笼交予周妈手中,周妈接过。
靳夫人上前,轻叩房门。
“进。”房中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靳夫人便推门而入。
“夫人。”她入内的一刻,屋中的声音就响起,似是从早前的敲门声中便听出是她。
靳夫人笑盈盈上前:“还有多少账册没看完?“
片刻,便已踱步到他身后。
伸手替他轻轻揉了揉肩膀。
钱父会意,放下手中账册,轻声道:“明日再看。”
靳夫人笑笑,顺势伸手下滑,轻轻靠在他肩上:“钱郎,我方才去看过誉儿了。”
钱父打趣:“哦,如何了,是胖了瘦了?”
先前肖唐说他歇下了,钱父就未再去。
父子之间不同母子。
靳夫人便叹道:“这一路上少说也是三两个月连番奔波,也不见得路上多太平,必然是风尘仆仆的。”
钱父轻拍她的手,宽慰道:“回来便好,让周妈多做些他喜欢吃的,好好补一补。”
言及此处,靳夫人也笑:“在外这么多时日,他也应是馋了才是。”
钱父顺势起身,牵了她的手,让她在身前的椅子中落座,轻轻按上她的肩膀,询问道:“昨日说落枕,今日可有好些?”
靳夫人便笑:“哪能这么快,许是后日便能见好了。”言罢,顿了顿,又悄声道起:“方才,誉儿说他有心仪姑娘了。”
钱父手中滞了滞,笑道:“誉儿去年便及冠了,有心仪姑娘也是好事啊。”
这语气竟不似有意外,靳夫人转眸看他:“他……同你讲了?”
钱父在她耳边悄声道:“是肖唐同我讲的。“
肖唐?
靳夫人笑笑,肖唐此趟是同誉儿一道出行的,这一路上的事情肖唐自是最清楚的。
靳夫人难免好奇:“肖唐怎么说?“
钱父也未正面应她,只是叹道:“肖唐说,誉儿心中记挂了人家一路。”
靳夫人低眉便笑。
片刻,才又问道:“那肖唐可有说是哪家的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方?”
钱父便笑了小,拥她:“这小子啊,同他爹一样,有眼光。”
靳夫人笑不可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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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阳光已落了一地。
钱誉竟一觉睡到了将近晌午。
许是这一路奔波久了,风尘仆仆,难得踏实歇下,心中便似一根一直紧绷着却松下来的琴弦一般,长长久久睡上了一觉。
掀起床帘,幽幽一叹,唤了声:“肖唐。“
很快,肖唐便掀起帘栊,入了屋内:“少东家可算醒了!”
业已日上三竿,他也便违心得寒暄声“少东家,早“。
钱誉轻捏眉心。
这一觉睡得虽长,却因旁的缘故,睡得也不算好。
肖唐替他紧毛巾。
他穿衣起身,上前接过毛巾,一面问道:“爹可有寻你去问话?“
他猜便都猜得到。
他倒不担心爹问,只是担心肖唐这口无遮拦的,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他一面擦脸,一面听肖唐道:“寻了,东家问起少东家此趟去苍月几国的收获,小的便都照实说了。先是染坊的染料原材料,少东家都已谈妥,稍等些时日等官道畅通了,这第一批的染料便会送来了,足以撬动国中虚高不实的染料价格……“
钱誉瞄他一眼,不急不缓道:“还有呢?“
肖唐继续:“不光如此,少东家还谈下了不少布料的生意,听府中的管事说,我们的布料在苍月京中一时风靡,供不应求,东家已命人加紧赶制了,怕是也赶不过来,只等年关一过再看看有没有旁的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