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见吗——肆十
时间:2020-05-04 09:14:14

  江有梨嘴角僵了僵。
  片刻。
  她慢条斯理地戴上墨镜,把勾在下巴的口罩拉上去。
  但林听仍能看见她脸上的讽刺。
  “那现在不是正好么,我不回去了,你回啊。”
  -
  林听不明白江有梨为什么要撒谎。
  电影根本没有开拍,她几乎每天都在舞蹈中心练形体和学芭蕾基础,听张念媛说,这也不是她们要求的,是江有梨自己主动来练的。
  她明明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回家。
  容茜早就打过电话给林听了。
  林听之前跟他们说过端午的安排,容茜听完后挺失落的,还说:“那要不,妈过去陪你过节吧。”
  吓得她一顿温言软语的好话,把母亲这个危险的念头给打消了。
  江和良难得在那头帮腔:“行了,听听也二十几的人了,况且那边还有老林他们,向礼也在,你与其担心担心听听孤苦伶仃,不如担心担心你那两个宝贝儿子的高考。”
  容茜恼了,嗔他:“我还没说你呢,听听去宣城的事儿,如果不是你先心软,我现在至于这样吗?”
  江和良和容茜和林听相处的时候,时常会让林听产生错觉。
  “江有梨”不存在的错觉。
  他们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江有梨,在江有梨面前,大抵也从来不会提起她。
  或许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能把这份家庭关系维持在某种平衡之内的方式了吧。
  -
  走出舞蹈中心,林听抬眼一晃,看见路边停着辆眼熟的车。
  里头的人显然看见她了,摇下车窗,一张清俊的脸露出来——不是盛向礼又是谁。
  林听硬着头皮过了马路,走到驾驶座窗边:“向礼哥。”
  “上车,”盛向礼朝副驾驶偏了偏头,“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林听摇头拒绝,绞尽脑汁想着说辞,“我……我要去个地方,得绕路。”
  盛向礼顺势问:“去哪儿?我也可以送你过去。”
  “……”
  男人将她的沉默和为难尽收眼底。
  “端午节,怎么安排的。”他忽然问。
  在车下站久了有点累,林听歪了歪伞柄,让遮阳伞挡住慢慢倾斜的阳光,“我要去我爸妈那儿过。”
  “养父养母?”
  “……啊,嗯,养父养母。”一时的嘴快让林听有些尴尬,她捏了捏伞把,“刚刚是……”
  “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容姨的,”盛向礼嗓音放缓,“两边都是爸妈,对不对?”
  林听点点头:“嗯。”
  “容姨最近经常问我你的近况,她觉得你每天训练挺累的,就没再多打扰你,”盛向礼又说,“有空的话,多跟她联系联系。”
  林听只能继续点头:“嗯,我知道了。”
  盛向礼大多时候都是这样。
  他大她九岁,即便是同辈人,许多时候他仍端着长辈的架子。
  而林听最不擅长的就是和这样若有若无散发着压迫气势的长辈相处。会让她感到压抑、想逃。这种躲避心理和跟池故相处时的羞臊有着本质的区别。
  林听不知道他对江有梨是不是也是如此。
  男人十指修长,此时搭在车窗边,人靠在驾驶座里,清冷的气质被一丝慵懒侵染。
  他看着林听,再次说:“上车,我送你。”
  林听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地拒绝:“真的不用了,我和朋友约好了……”
  “哪个朋友?”
  “……”
  “听听,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盛向礼声线冰冷,“刚刚不是还说,要去一个地方,绕远路?”
  林听垂死挣扎:“对啊……就是跟朋友约好了要去——”
  男人冷冷打断她:“林听,别骗我。”
  仿佛有冰锥钉在脚底,压迫感如山倒,炎热夏季,林听手心却蹭地冒出冷汗。
  盛向礼紧紧地牵着她的视线,脸色平静得让人害怕。
  他说:“来到宣城之后,你似乎变得很爱撒谎。”
  林听手心汗涔涔一片,镇定道:“没有啊。”
  男人缓缓眯起眼,视线要将她穿透般:“我说了,别骗我。”
  如果不是还站在盛向礼面前,林听很想大口地呼吸。
  像只濒死的鱼。
  或许是她的反应让他感到满意,盛向礼收回视线,如同打了一巴掌再给颗蜜枣:“我答应了容姨好好照顾你,你现在频频对我撒谎,会让我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听听,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阳光不知不觉又倾斜几分。
  林听攥着伞把,深深地呼吸,低声说:“向礼哥,我信任你。但是……我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手心被冷汗浸透,微微发凉,“我只是觉得,我自己也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小姑娘轻轻吐出一口气,垂下视线不敢看他,仍是半咬着牙,顶着快喘不过气儿的压迫感,把话说完:“你可以……不要这么逼着我吗?”
  林听印象里的盛向礼,不是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愈发咄咄逼人了?
  她从前是不怕他的。
  缄默蔓延。
  盛向礼突然笑了声。
  低低的笑声,含着荒谬。
  “好,不逼你,”他说,“如果你不再对我撒谎的话。”
  -
  林听回到家,只觉得疲惫。
  盛向礼最后没送她回来,在气氛绷得最紧的时候一通医院的电话救了她。他被召回医院,走之前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
  “这件事,改天再说。”
  林听祈祷这个“改天”最好永远别到来。
  池故今天回家也早,这是“蛋糕贿赂”之后,两人有充足的时间在家里碰面。
  而且场面还挺稀奇——他居然在给大米洗澡。
  问:怎么能让一只优雅美丽的小猫咪花容失色、忘掉自我?
  答:给它洗澡。
  林听原本不知道池故在干什么,进屋后对着香喷喷的阿瑞斯爱不释手好一会儿,听着家里的安静,以为池故在睡觉。
  直到一声凄厉的猫叫贯穿耳道。
  她今天穿的裙子,没有裤腿可咬,阿瑞斯就干脆拿脑袋拱她的小腿,示意她上楼。
  林听上楼,撕心裂肺的猫叫声愈发清晰——从池故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一惊,心想池故不可能虐猫啊。
  怀着满腹担忧,林听敲了敲门:“池故?”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房子隔音效果做得很好,隔着门,她听不太清里头的声音——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别的声音都被池大米凄惨的叫声给覆盖掉了。
  林听正费劲儿听着,门毫无征兆地往里打开,她大半重量都靠在门上,没了支撑,整个人被自然引力拖着往前扑。
  声儿还没叫出来,先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烟味几不可闻,被另一种沐浴露的浓郁奶香替代,和阿瑞斯身上的味道一样。
  池故衣服有点湿,林听还懵着,已经被他托着手臂扶起来站好。
  她红着耳朵抬头,男人往后退了半步,她这才看清他连鬓角发梢都是湿的。
  看着……有点狼狈。
  “什么事?”
  林听回神:“我听见大米一直在叫,嗯……挺抓耳的,就想看看什么情况。”
  她用词委婉,池大米叫声都不叫“抓耳”了,“魔音贯耳”都不为过。
  池故沉默几秒,说:“没什么,帮它和阿瑞斯洗个澡。”
  林听恍然大悟。
  两人在门口聊这两句的功夫,被关在浴室里头无依无靠的池大米叫声之惨烈,更上一层楼。
  然后林听难得在池故脸上看到了表现得非常明显的头疼。
  她想象了一下池故在浴室里和大米斗智斗勇的画面,憋着笑,好心问:“我帮你吧?”
  池故抿了抿唇,看表情是要拒绝——池大米在厕所里发出来一声长长的惨叫。
  “……”他太阳穴隐隐作痛,“嗯。”
  浴室里,池大米身上半湿,平时看着毛绒绒的,现在被水打湿,竟然挺苗条。
  奇妙的是,林听进去之后,它就不作妖了。
  林听挠着它的下巴,大白猫非常享受地米烟台抬着下巴打呼噜,站在原地乖乖地任由花洒在自己身上行凶作恶。
  “这不是挺乖的吗。”林听说。
  池故关掉花洒,挤了两泵宠物沐浴露在手心搓开泡沫,抹到大米身上。
  抬眸扫一眼互动良好的一人一猫,他嗤地笑了声,捏了下大米的尾巴:“没良心的小东西。”
  大米不满他的非礼,也可能对洗澡这件事记恨于心,转头冲他凶巴巴地“喵”了一声。
  林听立马帮腔:“你怎么能这么说大米呢。”她摸摸大米的脑袋,“乖,不跟他生气。”
  池大米听懂了似的,叫声由强转弱,娇娇柔柔地蹭她手心。
  池故气笑了:“惯得它脾气越来越大。”
  林听瘪瘪嘴:“谁惯它了,这是正常安抚。”
  谁都没注意到这个对话有多亲昵。
  如同一对为了孩子教育问题发生分歧的小夫妻。
  林听今天穿的连衣裙,吊带款式的,蹲下时有意识地把裙摆往膝盖里折了折,现在身子微倾,一只手扶着胸前衣领。
  她身材比例本就好,天鹅颈纤细,细胳膊长腿,肩膀薄薄的,锁骨清瘦分明。
  单看身材,很适合许多性感风的穿着。可偏偏她一张脸清淡温和如五月栀子,尤其一双眼,明亮澄澈,看着你时仿佛能把你内心的尘污一扫而空。
  池故手上动作微缓。
  小姑娘低声细语地跟猫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许多人在面对可爱的小动物时说话语调都会变得比平时软和几倍。
  绵绵的一股风,直往耳朵里吹。
  池故第二次见林听的时候,那天的风也绵软无力,像是被太阳烤蔫儿了似的。
  那天他和杜恒几个人跑网吧打游戏,到傍晚兴致缺缺,下了机先走了。
  回家后他看见那天随手扔在房间地上的舞蹈鞋。
  舞蹈鞋太脏,之前应该有过什么糟糕的经历,上边儿有股垃圾桶的酸臭味儿。
  池故回来后扔在那儿就没管,但房间里干净,他看着脏兮兮的鞋,越看越受不了,索性捞起来去洗干净。
  洗到一半他反应过来,看着手里的舞蹈鞋,陷入久久的沉默。
  然后大脑一个激灵,骂了声:“操。”
  你敢信吗。
  宣城三中一霸,这会儿正躲家里给个女孩儿洗鞋子。
  鞋子沾了洗衣液,他搓了满手泡沫。
  不上不下,放下也不是,继续洗……妈的,好像也只能继续洗了。
  少年闭了闭眼,咬着牙,重重地搓手里的舞蹈鞋。
  搓了两下,他一顿,绷着脸,自暴自弃似的放轻了一点力道。
  ……这小灰姑娘的脚,还挺小的。
  池故想着,愣了下,又骂了声:“操。”
  这回多加了一句:“你他妈的变态吗。”
  我骂我自己。
  备受煎熬地洗干净舞蹈鞋,池故把它们挂在阳台等风干。
  夏季什么东西都干得快,他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舞蹈鞋已经干了。
  第二天,他取下那双鞋,去了废楼附近,一晃悠就是一天。
  池故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发的什么善心,来玩拾金不昧的戏码?
  ……但这金他昧了也没用。
  池故这一整天异常暴躁,杜恒拉着纪淮粱找他,他都是一个三连:“不去,滚,没空。”
  杜恒好奇:“哥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池故把柔软娇小的舞蹈鞋揣进兜里,面无表情:“守株待兔。”
  杜恒:“?”
  见真说不动他,杜恒放弃了,扯着纪淮粱走了。
  一直到傍晚,池故倚在小卖部收银台买了瓶水,抬头再一看,百米外的废楼前出现一抹清瘦的身影。
  守到了。
  少女站在楼前犹豫了一会儿,走进去——她今天身上倒是很干净,长长的发在脑后扎成马尾。
  池故不紧不慢喝了口水,拧紧瓶盖儿,拎着水跟上去。
  她走到两天前偷偷哭泣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变,唯独不见她的舞蹈鞋。
  少女面向墙角蹲着,抬手抹了把脸,应该是哭了。
  废楼里玻璃碎石铺了满地,池故走近,踩在上面的咯吱声一如那日突兀刺耳。
  蹲在墙角的小白兔吓了一跳,缩着肩膀扭头看他。
  眼底凝着泪,黑亮干净的眸子湿漉漉的。
  池故脚步停下。
  他正好堵在这间破房间的门口,少年身形高大,留出的缝儿完全不给人溜出去的余地。
  少女吓得脸都白了。
  “……喂,”池故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能这么说个开场白,他皱了皱眉,到嘴边的话突然一转,“你先把眼泪收一收。”
  他想说的明明是“你别哭了”。
  谁知道出口就跟吓唬人似的。
  林听收不住。
  泪腺这玩意儿,她控制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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