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赞之词一字都还未说出口,便听乐谙道:“可去将崔姨予我的紫木杖取来了。”
幸微呆了一会子,方知她前头说的那些话不是玩笑。视线落在她一双被衣裙遮住的细白的腿上。这只可以堪堪站住的双腿,如何自行前去千机殿。
即便拄着紫木杖,也是不大容易的事情。
“殿下......”幸微欲劝,话语转至嘴边,生生又咽了下去。乐谙那一双眼,瞧着自己的样子,其中流转难言的岂止万千。
姐妹二人相视一眼,仿似将乐谙的星星点点的情思都懂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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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天渐暗时,幸微取了那方紫木杖出来。乐谙拂了幸雨的搀扶,始摸上了那方杖子。
紫木昆仑生,是极名贵的木材。紫木树得了星紫泉水孕育百年,初生。上头雕工细,几朵木檀花绕杖而上,旋绕其身。乐谙手摸那处,杖身润滑。
双足还是使不上太多气力,她大半身子便都倚在紫木杖上。如此走了两步,就使得乐谙胸口起伏,芳气微喘,额上薄汗细细密密冒出来。
幸雨幸微守在一旁,想要搀扶,却被乐谙垂头婉婉一笑制了住。
若说长大,她第一想要的是陛下,第二想要的便是自尊了。由着她自己走这段路,算是予了她后者了。
最多不过一步一步的走,总是能到千机殿那处的。这样她可不做那无用的“瘫子”,陛下想来会高兴的。许可就此在他怀中撒上一娇,教他离那两位贵人远些?
千机与响秋实是离的有些路。内侍们平素来回跑上一趟,亦会觉得劳累疲惫,更不必说她这拐子了。
双腿是痛的,隔着几步似都有传来一股子抽痛。低头喘息之间,她蹙眉忍下。
几步一停,这路便走了那样久,久到天色全暗,压人的黑色铺了满天;久到阖宫燃了烛火,映明一方殿宇;久到她渐觉小腹钝痛,冷汗湿了里衣。
幸雨纠了颗心,瞧着前头千机殿殿门,猛地忆起千机殿那头还未有回报。陛下那头,倒不知可否知晓了小殿下要过来寻陛下。
......
今晚的千机殿却是无人的,幸雨朝值守的宫人那问了问,那人只道,陛下今日未有在内殿理政。
回头再瞧自家殿下,小脸可谓煞白,唇色早没了红,一侧脸颊淌下汗珠。一个时辰前还是芙蓉春色娇娇眼,现下倒像是个失了心魂的。
幸微急道:“殿下莫急,咱们再寻一寻。”
乐谙半身子由幸雨扶了,无甚气力了,歪歪倚在她身上。一路上受了苦,委屈的心绪翻涌异常,便点了头。
那值守的宫婢见势,存了想帮的心,脱口便道:“陛下去了乡安郡阁的贵人那处,小殿下今日还是莫要过去了,早些歇息去罢。”
作者有话:26日下一章入V。
今天其实过得有点心慌慌,同一层楼宿舍的一个女孩子忽然跳楼了。就在学校里,太突然了。
有点被吓到了。大家都要珍爱生命,有什么压抑的地方一定找人纾解,多多关注自己心理。
没处说的,微博找我“倒垃圾”也行。
第24章
乐谙抬了眼, 不住喃喃了句:“乡安郡阁......是贵客住的地方罢......”
那人福了身子, 道了声“正是”。
幸雨阻止不及, 抬了手复又泱泱然放下,紧盯着自家殿下一张小脸,极认真道:“殿下,咱们回去罢, 好不好?”
陛下今日必是不会回来了,她实是看不下此情此景。小殿下一颗心怕是都要凉透......
芙蓉色宫装穿在她身上原是清丽可人的,一遭下来但似流失了内里,消去了周身的好颜色。
欲泣之泪凝在眼眶子之上,乐谙不自觉扁了嘴,像下一刻便要眼泪汹涌嚎啕大哭的模样。哽在喉中的言语,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幸微见状, 心中难受如绞,原是隔了衣衫扶着乐谙的手腕子, 冷热都无甚感觉。现下万分忧心,便直握上她手, 这才觉得异样冰凉!
双手怎会这样寒凉?
幸微吓了一怔。
小殿下这般艰难走了一路,未见着陛下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别的事了!
“姐姐!”幸微急着唤了几步外的幸雨一声,“小殿下身子有异。”
*
幸雨处事相比自家妹妹镇静稳妥许多, 这回却也差点失了分寸。来时取紫木杖,崔姨便问起了做何用。
她那头是扯了个大谎话,说小殿下稀罕那物, 想要瞧瞧,方拿到手。为保崔姨不会半路阻她,还将崔姨骗去,替小殿下做极爱吃的圆子甜汤了......
“殿下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告诉奴婢!”幸雨一面问,一面以手搭了她的额上。岂料手抚了一手糯湿。
她已是冷汗涔涔,身子微颤。只可勉力道:“我......我肚子疼。”
她眼前,天色昏暗恰如星夜翻转,殿宇栏檐下烛火灯笼晃荡不已。胸口处闷痛,气都喘而不及。小腹处似冰棱慢割,刺痛不止。
眼前一现白光,再便失了知觉。
“殿下!殿下!”幸雨慌神之外,见小殿下眼睛一闭,歪头倒在幸微肩头。而后便紧着去扶自家殿下的腰腹,手扶之处腰肢芊芊。如此纤腰,真似下一刻就将摧折断了一般。
千机殿檐下宫婢听着了动静,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跑来帮衬。
幸雨这边原想着借千机殿内殿暖阁一用,小殿下此时该是不宜移动的。怎知千机殿诸位多是为难,一问方知闻倧前头几个时辰传了陛下的旨,无有诏令,不论何人,概不得入。
幸雨略加思索,近处的殿宇用不得,最好的还是回响秋殿。
正欲拜托响秋殿值守的婢子,帮忙护着殿下回去,耳边却是先行传来一阵惊呼。
不知何人受惊急道:“血,小殿下身后有血!”
*
响秋殿那头,尚嬷嬷与鲁嬷嬷办事回转后,寻不见乐谙的人,便差人去小厨房寻了崔姨。哪知崔姨也是懵懵然一副什么也不知的样子。
殿内四下寻不着人,便慌慌紧着派了人自近处到远处这般的去寻人。
崔姨而后总算懂了事情始末,急得就差哭出声来。这么个连走都不会的小丫头,单拿着根紫木杖就敢往外头去。先不说那紫木杖如何如何的重,她一瘦瘦弱弱丫头,平日连重物都未提过,哪堪那样!
心头早将幸雨幸微两姐妹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最好是那两姐妹陪护着小丫头一同出去的,若不是一起的,到时出了事,谁也保不住谁!
......
未过多久,殿前先是有了响动,而后一众宫婢全拥了出去。
来的不是旁人,是宫医阁宫医王儒。
今日阁中派的差事是给青璃郡阁那位诊平安脉。差事了了,回阁途中,他行至半路却见得一群宫婢紧拥着一人急行。
幸雨识得他,慌忙中喊了声“王宫医”,求助于他。
王儒走近,指挥了众人散开一些,再行俯下身子,当即就瞧见了苍白面色的乐谙,与芙蓉色裙上的斑斑血迹。
她现下的身子已是他们人界十四五岁的样子,有了女子该有的模样与身段。着这身宫装更衬身姿纤细,体态翩然。
这血,莫不是......
心下有了结论,便再顾不上有其他思量,横抱起乐谙快步朝响秋殿而去。
*
男子青衣宽袍,衣袖可见了卷了几圈,塞在手腕那处。怀中女子因着被人抱着一路奔走,在他怀中四散了发髻,眼瞧着愈发憔悴。
两位嬷嬷心下大惊,表面却是不敢外露的。引了王儒进寝殿,安安稳稳将乐谙放下才算送了一口气。
尚嬷嬷而后急匆匆扯了王儒走出去,去了外殿,令人奉茶伺候。王儒这一遭下来亦是全然没有了往日清风霁月的出尘风范,脸上缚着一层薄汗,宽袍袖挽成了窄袖子。青衣袍服上腰身那处,赫然印着小小的一块儿暗红。
有眼之人都可瞧见那处暗暗的深红,存了疑惑。
尚嬷嬷那时未及深思,脱口便问:“王宫医这是......”
王儒是一心思腼腆之人,平素儒雅端庄的刻板模样做得多了,被尚嬷嬷问起,下意识自己瞧了眼腹部地方。那块东西印下之处,倒像是择好了地段,那位置正中间的很。他那面色顿时好看的很,青一阵白一阵,五彩斑斓的。
再而后,双手再无处安放了,紧紧攥了自己的袖口衣物在手,摩挲了又摩挲。
尚嬷嬷被他无所适从的样子骇得一怔。
适时,内殿宫婢出来报了乐谙身子的事,她附耳听了,才算真懂了王儒那份子尴尬劲儿。
小主子的月事来得如此突然,出去的几个时辰估摸着也遭了不少的罪,怕是反应也大的很,必是疼了。
如此倒是苦了这位王宫医,白揽了一趟的苦差事,戚戚然失了些颜面。
人界那会子都言女子那几日身上污秽,那血迹自然也被归为秽物。妖界却是没有那等子荒诞无稽的说辞。
身为女子,此事便是免不了了。也该好生调养休息,护好自身,那还去管人界那些无由头的说长道短。
王儒这身衣裳是再穿不出去了。
内里有鲁嬷嬷与崔姨她们照料,势必稳妥。尚嬷嬷便想着替他寻一件可穿的衣袍来。
响秋殿的衣物是动不得的。里头除去小殿下的宫装,便是妖帝陛下的常服朝服,是万不可逾越了规矩胡乱穿上的。
如此,便想不出还有别的其它可用的衣袍了。总不可让一介宫医,去着内侍的衣衫罢。
见尚嬷嬷神色为难,王儒沉了沉心,藏了些内里心头的局促,故作淡然道:“可否劳烦嬷嬷,替在下寻一身衣袍来换。内侍的袍服也可。”
尚嬷嬷定定又瞧了他一眼,吩咐了小宫婢下去取了衣袍来。
“王宫医换好衣衫便回去罢,小殿下无事。”尚嬷嬷前头想着的,王儒做的这件苦差事,可不止反应在弄脏衣裳这一事。
小殿下抱回来天色已然全黑了,孤男寡女自外头回来,小殿下又是不省人事的一副样子,难免落人口舌......
今朝宫中不比往常了,多了几位贵人掺和这宫中的事,却又偏生哪头的吃罪不起。凡事,都须得多加防范才是。
“自今日始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有别。今日多谢大人送我家殿下回来,只是如今陛下不在响秋殿,又是在夜间。若是多留,怕是日后于小殿下于大人都算不得好事。”
他自心中了然,点了头应了声“好”。
上次就已瞧出来了,妖帝对响秋殿这位的心思重的很。护着纵着,半点沙子也容不下,此事到真有可能成祸端,害人害己。
*
幸雨幸微二人交代了事情始末,尚嬷嬷思索片刻,先行罚了去后头院子跪十二个时辰,未言其他。
天色已然大黑,外头几声虫鸣几许微风,殿内烛火点得四下通明。
崔姨仔细着替乐谙翻了身子,解下一身新做的暖色宫装。芙蓉花淡纹上沾了她星星点点的血迹,崔姨瞧在眼中万分刺眼。前头还好好的娇娇儿,几个时辰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也怪自己,明明知晓她身子与常人不同,先前既已经有了那样大的变化,离第一次的癸水便不会太远。竟也让自己疏忽到如此境地,任由那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妖带着出去胡闹。
陛下不回来便不回来罢!陛下不回来,小主子便不用活了么!
崔姨闷气堵了满胸,这气是叹了又叹。
褪下衣物,崔姨蹙了眉,热水浸透软布,放轻了动作细细擦拭她的身子。花了整一刻钟,擦拭好后衣物换好,崔姨便自小柜子中取出那方玉兔绣纹的软垫子来。
这垫子便是乐谙最爱的那方了。
崔姨又忆,陛下前一日赠了软垫子过来,正当时她帮衬着将软垫藏了去。后一日小殿下便嚷着要它,对着上头五彩的玉兔纹绣摸了又摸,稀罕的不成样子。
取出软垫子,崔姨放轻了动作将垫子放置在她后腰那处。
如此垫着总归是好受些。
......
替乐谙掖好被角,正巧鲁嬷嬷端了一碗汤药过来。
放下药碗,鲁嬷嬷亦是蹲在身子探了探她额间温度。好在温度如常,这也才松了口气。
崔姨扶了乐谙起来,将大半身子予她倚靠,而后鲁嬷嬷开始喂她汤药。
她在梦中都似不愿松口,汤药每每顺着唇角淌下,崔姨擦拭不及。一碗的汤药到了她这处,可喂进了一半以算作不错了。
鲁嬷嬷叹了气,后道:“无妨,这药熬了许多,后头还有呢,我再取一碗来喂。”
作者有话:咱们安安还小,往后陛下的心思都会懂的~~~
第25章
崔姨终是没忍住, 侧头问了崔姨一句, “陛下那头可派人去请了?”
这个时辰了, 乡安郡阁那头怕是还在忙着罢。入宫的第一夜,孟氏便有机会承宠,往后相较与尔璇,早早就已超出许多了。
红烛袅袅燃, 红帐定温软罢。
依着幸雨两姐妹的说辞,陛下应是不在千机殿内,去了乡安郡阁那处歇息了。那小殿下前头出去寻了一遭便是半点意义也没有的。
这妖帝终归与自己心头设想的不同,不会为着小殿下一人放弃些什么别的。
可怜了小丫头除去陛下便再没了旁的依仗,往后该当如何呢......
鲁嬷嬷面色忽得变了去,心中实际也叹,口上只道:“去请了, 请了不止一回。只是这会子还未见到陛下的面儿呢......许是陛下有事,实在不方便罢。”
不方便的事, 今夜能有什么,不过是在贵女的温柔乡中, 听着软语悠悠,瞧着春/光无限,过得舒心舒意。
崔姨再说不出口什么话来,垂了眸子淡淡道:“许是罢。”只盼殿下醒来那时, 陛下已知晓消息了,过来瞧上一眼。也好让她安心。
夜里天色昏黑,果真第二日一早便变了天。天色方才划亮了一处, 妖王都狂风已起。
宫巷三两宫婢被吹得眼色迷离,走路时只得以手掩面,好作势挡一挡这风。
响秋殿后头院子院墙虽高,却也未挡住多少。幸雨、幸微跪了一整夜,正是困顿非常的时刻,被这大风一吹,险些刮飞了去。
幸微脑袋懵懵,风一刮起,便将一双大眼眯做一条缝,朝自家姐姐提醒道:“姐姐,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