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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这会子雨下的大,扶修此番回来的时机正好,在雨中淋了个舒爽。
连术法也未来得及使,雨便劈头盖脸下来了。
纵使气质不存,但却是威严犹在。外袍被雨水淋透了,带着一身雨水便回去了响秋殿。
天可怜见的,一进殿门三两宫婢瞧见他,便浑身打了个激灵,呆怔在原处不动作了。
是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这副模样,太过惊喜了罢!
“怎么?这是都不认得朕了?”他这还在雨幕里淋着呢,响秋殿的宫人倒是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的么。
平地惊雷。
那三两宫婢弃了手头做事的物件儿,慌忙行了礼,“参见陛下!”
扶修摆手:“罢了,小殿下呢...?”
其中一人道:“小殿下......小殿下在里面。”
“嗯,朕进去瞧瞧。”
......
早间,鲁嬷嬷煮了枸杞枣汤,端进来喂了乐谙一碗。
乐谙这腹痛醒时原是好了些的。只是面色发白,憔悴的不成样子。
过了那么些时间,待鲁嬷嬷来时,肚子又开始发起痛来。喝了枣汤,整个人便蜷作一团,小小的一个缩进锦被中。
鲁嬷嬷心疼的紧,心中料定是昨夜出去受的寒气。
这第一遭便这般受苦,往后还如何养的回来。而后急派了人去宫医阁,召宫医了来看诊。
宫医阁那头负责响秋殿这位的,一直便是宫医王儒。今日派人去请时,王儒却是面色不改,扯起慌来。推却了差事,说是身体不适,正要告假回去。
他心头是明镜儿似的,小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男女之情上,只可有陛下一个。
昨夜的事已是犯了忌讳,他做事一向谨慎,实是再无理由去撞这南墙。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位。
......
风大雨大,宫巷又长。响秋殿去请的宫医还未到,妖帝倒是先到了。
一身紫色常服浸了水,颜色变得紫黑。长发湿漉漉贴着,外间那样大的风,亦没能吹起它们。
尚嬷嬷出来差点没笑出声儿来。敛了惊诧的目光,捂着嘴笑道:“老奴参见陛下。”
“她呢?”一抚自己的衣袍宽袖,摸下一手的水来。扶修甩了甩手中的水,开门见山便问。
一日未见,他挂念的紧。
“殿下在寝殿呢。”尚嬷嬷答了话。
扶修挽了袖子,便要进去,又被尚嬷嬷与崔姨拦了。
“陛下这会子回来淋了雨,先换了衣裳再进去罢。”
扶修一笑,“不必了,朕身子好得很。”
尚嬷嬷又拦,“可不是为了陛下,是为了咱们小殿下。殿下这阵子可受不得凉。”
依着殿下那性子,见着陛下必会粘着上去,那还管陛下身上干的还是湿的。
“为何?她病了?!”
昨夜妖王都的风雨大,他不禁去想,或否是宫婢忘记了关窗子,使她着了寒。
尚嬷嬷走近,声音微小,“陛下昨夜走的急,正巧与小殿下错过了。”
“殿下昨夜来了癸水,疼了好一阵儿,这会儿睡着呢,可受不得寒气。”
扶修面上的表情渐渐淡下来,而后重重的叹了声。
他站着出了神。
这些日子,每每都是这样。她还是个蛋时,被宫婢差点摔碎时他不在;得了公仪涪的妖丹,化不开时发高热时,他亦不在。
如今,她长大了。
自己呢,还是不在。
第27章
妖帝这会子撂下一句, “朕去换了衣裳, 再去看她”, 快步走着去偏殿更衣去了。
外头这般的风雨交加,他自这时回转,雨淋了一身,还是听了尚嬷嬷的话。对她的身子也好一些。
扶修步子迈得大, 走得也快,不消一会儿的时间便自长廊,过檐下,转进偏殿去了。
尚嬷嬷目光追着妖帝转进偏殿后,再看外间殿门,吩咐着:“去将殿门关了罢。宫医若来了,便请到偏门进来。”
下头婢子领了差事, 下去办事。
响秋殿今儿个是见不了客了。
左右陛下回了,一会儿见着了小殿下那副病怏怏的样子, 必是迈不动腿再走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将殿门关了去, 也是给响秋殿省事了。
若有急事,闻倧自会叫门的。
......
妖帝不多时,择了一玄虎纹边饰深红色暗角袍穿了,套了金纹玄色长外衫, 信步而出。
外间已是空无一人,识时务的紧。
响秋殿朱漆色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扶修往殿门那头瞧了眼, 别开眼色,也不去管,直朝着寝殿去了。
扶修心中,记下了尚嬷嬷那时说的,乐谙此刻还在睡着。
日渐高大的人了,轻悄悄的抬了腿,跨上一步,又轻悄悄的放下。如此往复,轻手轻脚进了寝殿,过了珠帘。
远看去,锦被凸起小小一处地方。
说是长大了,实际不还是小小的一个么。扶修心道。
再走得近些,便惊动了床上蜷着的那位。
乐谙这似个虾米蜷缩成一团,锦被中双手抱了膝盖。听着了动静微微一颤,松了抱着的动作,努力着将身子摆直了些,低声娇娇道:“崔姨~,你容我睡一会儿,肚子就不疼了。不要喝药。”
这便将她吵醒了?扶修再不管旁的什么,大踏步过去。
在床头坐下,他道:“分明就疼的很,何苦要硬撑着骗人呢。”
闻言,小丫头自被中轰然抬头,掀开了锦被,霎时间视线便同他的撞上。
“陛,陛下?”小丫头满眼惊诧,而后喜气逐渐爬上了眉梢儿,略白的小脸上笑意盈盈。
须臾间,乐谙缓过神来,一个虎扑上去,环了他的腰身,娇娇的蹭。
乐谙一身里衣是北疆凝丝绸的料子,被子自然是顺势滑落下去了。蹭了一会子,她手上依旧抱的紧,再抬了大大圆圆的水眸去瞧他。
剑眉星目,出尘脱俗,又生的好看。是她的陛下没错了。不知是欣喜还是委屈,她抱着他腰身喃喃自语道:“你可回来了......”
扶修也笑,不自觉又对她的长发上了手,来来回回抚了多次,“是朕不好,该让谙谙先知晓的。”
俯下身去捡了榻上的被子起来,重新将她裹了一层。
女子身子的事,他不算懂,可也知晓一些。左右是极脆弱娇气的时候。雨水寒气近不得,有嬷嬷们替她操心。可这还是不知晓要盖好被子,她这憨子倒也不假。
如此,他也只得自己多操心一些了。
“盖好!”,他说这话没了柔声,多了一分厉色。
乐谙是不怕的,自行将被子拥的紧了些,小脸便又去蹭他。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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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午膳是无有人传了,下头的人自是不会那样没有眼力见儿的。
妖帝哄了好一阵子,乐谙算是阖上眼儿了。
躺下了还蹙着淡眉,长睫微微影儿,衬反照灯烛。额前细碎毛发覆着,他以手轻抚之,深觉可爱。
则,再忆怀前头原委。
她亦不过是因机缘巧合与他相遇。他瞧着可怜,多了些关爱。
早时,乐谙还醒着同自己说的那些言语,全然已超出了他此时心知。
何谓,见着的第一眼便分外喜欢。
何谓,知晓了两位客人同他一块儿,便难言的心思沉重,惶惶然的想哭。
何谓,往日若有机会,她定会抓住......嫁予他。
他亦是心思恍然。六百多年了,敬畏者有之,轻视者有之,谩骂者有之。唯独未有被小丫头模样的女子,表过心迹,许过终身。
指尖绕了一圈她的发,把玩着。
顺顺柔柔的,与这娇气憨憨倒也是相配的。
她说话间长睫掩了水眸,低低垂着。他望过去,樱唇张合,面色娇红,羞意全全在面儿上留着。小嘴吐露的字句,激荡心房。
激荡之外,他已忘了自己回答了她何种话。
大抵是说,她还是小,不该多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平添些自己的烦扰,此事往后再论的意思罢。
那会子,她扁了扁嘴,似又有泪欲泣。努力良久,方容了它们在眼眶子里打转,低低应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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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出了响秋殿,阿佐阿佑已然在外间冒着风雨候了几个时辰。见他出来便迎上去,撑了纸伞过去,遮了扶修冠发,挡了雨去。
第一遭纳了女子进宫,两方且都欢喜。他这三日的休沐,过得还算清净。
扶修脚步未停下,跨上一旁轿辇,“差人东西去青璃郡阁,挑好的选去。起驾,去乡安郡阁罢。”
他还欠着乡安郡阁孟氏一个恩典,得去还了去。便是作昨日帮着他相瞒的条件了。
“是,陛下。”阿佐这领了青璃郡阁的差事,择了另一条宫巷,前去知会闻倧。
阿佑这就随着妖帝一路去了乡安郡阁。
扶修自问,对乐谙是何情愫。他说不清,又道不明。定不止是可怜这么简单了。
好在也可索性不去想了。他早已将那爱哭包圈进自己往后的生活,她想逃也是逃不掉了。
一个在妖帝黑礁榻上滚大的女子,谁还敢做肖想。
如此想想,舒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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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之下乡安郡阁也是门窗紧闭。幽阁置于风雨之中,水汽氤氲缭绕其间,别有一番景致。
阿佐快步而行,去了郡阁门口,将那门敲开来,做了内侍该做的事,大声报了,“陛下驾到!”
再而后,内里宫婢鱼贯而出,排排行礼。
妖帝下了轿辇,嗤出一笑,“无趣的紧。”不似响秋殿,明面儿上规规矩矩的,实际都可以打作一团。
“陛下既嫌弃我乡安郡阁无趣,怎的又过来了呢?”这乡安郡阁的主子,孟氏宛筠。中衣阖着,外披了件宽袍,长发散下垂着,笑着说了这话,缓缓而出。
扶修也不过就是反应了一瞬,便大步走向她。一把揽了孟宛筠纤瘦腰肢,柔道:“朕过来这处,自是这里有个可吸引朕的宝贝。”
孟宛筠心头直笑,又自顾的做起娇来:“陛下怪狠心的,是何时离去的?妾身都不知晓。”
“爱妃想知?那便随着进去,朕慢慢说与你知晓。”
可见的,孟宛筠面色凝了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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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郡阁内阁,二人也便都不愿意装,自做自的事情去了。
孟宛筠这厢甩下外袍,软绵绵坐上了贵妃榻,也不理他。
良久,见妖帝一旁坐下,还饮起自己的香耔茶,顿时深觉不爽。便做了极其嫌弃的言语,道:“陛下方才的戏,着实太过了。”
哪知妖帝十分的不紧不慢,又饮一口,品了品,“朕第一次演戏,难免生疏。往后会有长进的。”
孟宛筠气极。
这般事情,敢情还有以后?
“妾身一贯的不喜关心旁人之事,不过有关自己的事,也绝不会轻易松口。”
孟宛筠出言咬了牙,算作赌了自身一副傲气。她也总得为着自己,争取一番。
好在扶修此刻心境平和,直盯着白瓷绘鸟制的茶杯瞧了半晌。这茶味道甘甜,入后胃暖,而后口齿有香留。
她该是会喜这味道的。
“朕知晓了。答应你的事朕不会食言,要寻何人,你说便是了。”
“朕可尽力替你寻他,带进宫来与你一见。”
孟宛筠喜上眉梢,起来福了福身子,谢了恩典。
不消扶修出言询问,她主动便道:“妾身要寻的那人,名为濮阳满。”
......
濮阳满。她寻的便是胥淳那个私生之子?
胥淳放她入宫,是来此寻机会救出濮阳满的么。那就未免太高看这位的才智了。
会自行说出目的的细作,这五界怕是难寻第二个了罢。
“这位复姓濮阳的,是你何人?”扶修心头大笑。
濮阳满此人就在他的手中。他便是就不告诉她,她又能如何?如何!
孟宛筠也可说是不负外界盛名,一副身/娇/体/软的绵绵模样,微微一压嗓子,也可让人酥了心。巴巴的,紧着去沾自认“俗气”的祸水红颜。
她此刻沉于自己心思里,未觉不妥,敛了些许悲凉感,慢道:“濮阳满他,他是妾身心上之人。”
待说出了口,方知言语大过。
如今已是进了妖王宫,那还可说什么心上人此类的无稽之言。她猛地跪伏下地,心跳如打鼓,怦怦直响,急得快要泣泪。
若是,若是妖帝心思有变,待寻到濮阳满。他顷刻间便会失了性命。
濮阳满前半生过得这般艰辛,后之听闻他自淳王妃手下逃了出去,却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她原是耍了小聪明,顺水推舟送了妖帝一个人情,也好借力,寻一寻他。现下,怕是要害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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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修这一遭想错,也存了些歉意。彼此都非自愿,有心上人有如何了,左右未失了他妖帝英明神武的通天气概。
等时机成熟,憨货大些了,她们依旧是要出宫去各自生活的。
失言罢了,错处不大。
“起来罢。往后这话,除了在朕这里,切不可再说了。”说者无意,保不准听着有心。届时流言若起,他便会不大高兴了。
若被人听了去,他亦怪无面子的。可不说便不要往外说了罢。
作者有话:经过一个晚上的反思,我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关于更新,以后会努力改正。
第28章
言语再细碎难堪, 肚中苦肠再难言, 好似也不敌她难言的痴心了。
孟宛筠兀自坐在一处, 面色颓然,再无甚言语。
妖帝一旁坐着,亦由着她自个儿思量。这孟氏前后言行的差别十足的大,前一刻分明还是傲然直言的贵家女的样子, 甚至还有威胁君上的意味深在其中。后一刻说到自己的心上人,怎的就“改头换面”,成了个委曲求全的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