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幸雨这头又可好到哪里去,天色也才蒙蒙亮,离十二个时辰可还有大段时间,“安心跪着罢。”
她们这罪犯的不小,嬷嬷们罚的已是轻的了。
风势一大,周遭的草木枝叶发出沙沙声响,连着四处秋千架亦摇摆晃荡。云层渐压下来,和着此刻的天色微白,竟也像极了傍晚时分的样子。
瞧这天色,不久便要落雨下来的。
*
乐谙一睡便是一整夜,这夜梦的浑浑噩噩,梦中被缚,挣扎不得。她痛苦极了,就像一瞬的流失了珍视无比的宝贝,在难回去那时怀抱宝贝,悠悠哉哉自在开怀的日子了。
她连睁眼都觉艰难。一夜的恍梦使得她樱唇泛白,喉咙深处似火烧了一夜,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寝殿珠帘外,宫婢站倚着墙柱睡得深沉。
乐谙抬了沉沉的眼皮子,瞧了眼,也未唤她。
这一眼瞧了,她便知晓扶修昨夜未曾回来。若是他回了,是从不许宫婢在帘外值夜的。
那昨夜他果真就是同那位宿在一处儿的了......
听那嘴碎的宫婢说起这事时,言到“圆房”二字。那几人声音中清晰可辨的存了娇羞之声气,将那事说得如何如何水/乳/交/融,情/致/缠/绵。
连她自己听着听着都存了羞意。
存了不去扰人的心思,她下床的动作放得轻,在踩着实地那时,才惊觉有异。经了昨日夜间的事,她这双腿竟真的好了许多。
只是身上绵软,体力虚浮。腹中倒不像昨儿夜里那样刺痛,化作闷闷的隐痛藏于里衣之下。
扶墙勉力走出了寝殿,外头呼啸风声霎时在耳边清晰起来。不久便伴着雨滴落地的啪嗒声响。
乐谙出时未披外衣,被外头声响吸引了注意去,也便慢布行至后头院落。
天色闷暗,雨大如豆,如注而下。使她一眼便就瞧见了跪在院子里,秋千架那头的二人。二人衣裳早被大雨淋透,紧闭着眼,摇摇晃晃身处雨幕之下。
一股子悲戚自心口子出汹涌而出,渐渐便似湮灭了万千。当下乐谙羞愧难当,歉疚非常。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朝那处而去。
昨夜的事,本就是她自个儿非要去的,陛下未能寻回来,这会哪还能去连累无辜的旁人!
......
二人被那大雨淋的睁不开眼,待瞧见乐谙时,她已跌跌撞撞摇晃着到了近处檐廊。
幸雨见状,也来不及知会幸微,急着站起身去阻她。口中道:“殿下!外头雨大,你现如今的这身子可淋不得雨!”
“那你们随我进去,莫要再跪了。”走了几步的路,她的腿微微颤抖,伸手扶了一旁的红木柱子。
“好好!”幸雨哪敢不应,只盼着乐谙快些乖乖进去。女子身子之事,这几日重要的很,小主子现下是头一回,便就遭了罪。若再受了凉,往日再如何调养也是养不回来的。
主子少不经事的,她们做奴婢的哪能就怎么瞧着不顾呢!
*
因着回去的及时,乐谙未出檐下也未淋着雨水,倒是两姐妹穿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带进殿内,拖了一地雨水。
如此大的动静总算吵着了值守寝殿的两位。慌张了行了个礼,手忙脚乱摸了几把脸,她们这才清醒,飞跑着过去扶了乐谙。
雨落的声响大的很,啪啦啪啦打着枝叶,直打得乐谙心窝子发慌。她已是站不住了,腿肚子都在打颤。便由人扶着坐回了黑礁上,瞧着二人,笑道:“下去把衣裳换了,仔细着生病。换好了衣裳才来同我说说话,好么?”
二人谢了恩。在黑礁榻上再置了一方靠枕,服侍乐谙躺下。便见尚嬷嬷无言在东海白水珠制门帘后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知了自身的过错,幸雨幸微再不敢直视尚嬷嬷,垂了头下去,“见过嬷嬷。”
“快去将湿衣裳换了,莫带了寒气伤了殿下。”尚嬷嬷掀了珠帘,如是的说道。如此一说二人倒是放下心来,嬷嬷这便是不再怪罪了。
“是!多谢嬷嬷。”
......
尚嬷嬷令其余两人也退了出去,寝殿中便只余下她与乐谙二人。
实际尚嬷嬷亦有许多话想同她讲,只是瞧着乐谙面色这样的差,恹恹的靠在床头,丧气极了的样子,便也没了全说与她听的的意思。
走近,搬了一矮凳坐下,她问:“殿下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肚子可还疼着?”
“同昨夜相比,已好多了。”半晌,乐谙带了怯意,抓了尚嬷嬷的手,悄声道:“谙谙知错了,不该求着她们带我出去。可是嬷嬷,这是谙谙一个人的主意,与她们实在无太大干系。是我非要去寻陛下,出了事是与人无尤的。”
平日里尚嬷嬷十分宠她,万事也都纵着,此番倒是一改往日慈爱模样,当下一言不发,紧盯着乐谙一张小脸看了许久。
良久,尚嬷嬷方道:“殿下可知昨夜自己的身子有了何种变化?”
提及这事,她依稀想起昨夜来。她昨夜走的累极,半道儿上便觉着小腹钝痛难忍,只为着早些见着陛下,忍了那样久。
陛下没能见到,却还将自己搭了进去。两位嬷嬷与崔姨她们,该又是为了自己忙活了半宿罢。
“谙谙不甚明白。”她自己的身子变化自己是知晓一些,也有感知。崔姨那时说起过几句,她亦记下了。
尚嬷嬷放柔了声调,慰道:“殿下往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日后也就可定亲嫁人,成亲生子了。”
万物皆以人为本。化为人形是这五界一些精怪毕生所求,待有了人形,除去术法修为寿数,身子上的一切便也就趋近于凡人。
见乐谙身子明显的一颤,大眼中盛满懵然,尚嬷嬷微微笑了,顺着又问:“殿下化为人形后,陛下可是花了大心思教养殿下的。殿下心中可知?”
乐谙抿了嘴,自喉头发出一声,“嗯。”
知道又能如何,陛下昨夜都同别人困觉去了,说不定真与那人做了那样亲密的事情。
“那殿下可愿意多等陛下一些时日?”尚嬷嬷笑问。
“如何去等呢?陛下已经成婚了,谙谙昨夜没能求他回来。往后再没有机会了......”说起这个,她便又悔又气,昨夜又为何非得自己走过去呢,自个儿是不是个有用的,当真这样重要么。
她是个瘫子时,陛下都不曾嫌弃。自己什么废物模样陛下没有见过。
那时她就该快快差人推了自己过去才是!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尚嬷嬷面儿上的笑容,渐得肆意起来,听这话既觉得心智单纯,又觉得十分心疼。“陛下昨夜那哪叫成亲啊,傻丫头!”
“那两位,既没同陛下上拜宗沧洞,又无封后的诏书,哪算得上是咱们陛下的妻子。殿下此时不需多想别的什么,朝堂之事诡谲难懂,自有陛下应付。殿下莫要胡思乱想,一切能陛下回来再说,好么?”
乐谙细想了一会子,点了头。
没成亲便好。她那样喜欢着陛下,自被窝子探出头来瞧见的第一眼,便喜欢了。
她的喜欢,总得等陛下回来,亲口告诉他才是啊。
许是她骨子里就是爱哭包,想着想着便可感动了自个儿,明晃晃淌下两行泪珠子来。
尚嬷嬷拿了案头的绢布,笑着替她拭泪,“我的傻殿下啊,莫哭了~,万事都还有嬷嬷们在呢。”
“嬷嬷,快抱抱谙谙......”这话听了窝心,惹得眼泪更凶,她抽着气便扑进尚嬷嬷怀中去了。
她那小下巴这会抵在尚嬷嬷的肩头,嘤嘤而泣。
小丫头纵的久了难免娇气一些,此番开了情窦,往后更是了。
乐谙这哭得投入伤怀,不久却听尚嬷嬷压着声音,同她说,“老奴已替殿下去向闻倧打听了,陛下昨夜不再宫中。”
“小殿下乖乖的听嬷嬷的话,养好身子,等陛下回来,可好?”
作者有话:谙谙:“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小扶子:“狗作者的锅,朕冤枉的很!”
还有一章,还在撸,迟些发。
第26章
天界, 长公主府。
天界与妖界不是一处地界, 长公主府这头其上的天儿, 正是祥云暖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妖帝与神君解霄一同在雁南阁外站着等了一个大夜。整个长公主府的众人亦是绷着一根弦,整夜的灯火通明, 婢子嬷嬷们来来往往配合着忙碌了整个晚间。
昨日还未入夜,天界那头便传了消息过来。
妖帝得了消息那时,前脚方才踏进乡安郡阁的门。
闻倧压低了声音与妖帝说了长公主府来的消息,妖帝当下便变了脸色,同乡安郡阁那位进了郡阁内阁叙话。不久,出了郡阁,交代了闻倧一句, 便不管不顾甩了一众的人和事便往天界去了。
乡安郡阁那位主子,倒也看得开。并无多话, 自顾自的熄了烛火,闷头睡觉去了。
后头乐谙再来寻他, 自是寻不到了。
......
昨个儿酉时刚至,齐嫱倚了贵妃榻,手捧了天宫自家母后差人送来的莲子荷花样儿的红色小肚兜,瞧得仔细。
虽是瞧了许久, 却是怎么瞧怎么满意。心道,不愧是天后娘娘的眼光,针脚细密花样儿雅致, 是顶好的东西。
“阿霄。”齐嫱唤了声解霄,原是想让他将这些个送来的东西,拿去好好存放起来。却未曾想到,稍稍一迈开腿,腹中便是一紧,撕心裂肺的疼似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疼来得突然,齐嫱反应不及,手中荷花样儿的红色肚兜飘着落在了地上。
好在解霄在外间,微微听闻了长公主的唤声,不消多时便进来了。
*
五界笑谈其一,神君解霄。
解霄神君幼时原是个文文气气的小奶娃子,千岁时拜入文曲星门下,而后便是吟诗作对乐道逍遥一娃子。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帝后长女出生,取名齐嫱。
其后百年,齐嫱便似赖上解霄一般,追着赶着同他一道玩耍。听闻解霄原也嫌弃,不过天长日久倒生出别样的情致来。
一日他便牵了十一二岁模样的长公主,往月老住的满月宫走了一趟。
许是长公主那几日读多了下界的话本子,字字句句不离“威武英勇”四字。便也是嫌弃解霄一介书生模样,毫无男子气概。死活不愿系上他赠的红线。
解霄便急了,质问她为何。
哪知小齐嫱悠悠然道了句,“本宫往后可是要嫁予战神的,哪可同你这逍遥仙拉红线呢!”而后转身便跑了去。
解霄埋头在满月宫宫门口哭了一夜,第二日便收拾了行囊,改投了混元神君门下去了。这便才有了如今战无不胜的天界神君。
还有这算不得秘辛的秘辛:解霄神君在外那叫一个威武英勇,实则是个极其惧内的妻管严。长公主一个蹙眉,都可引得他琢磨半晌。
......
长公主此番有孕,遭了不少的罪。长公主生产前,解霄便心思忐忑,虽说天后娘娘已将大半的事情安排周全,但不怕别的,就怕自家妻子再出什么事情。
齐嫱腹中的孩子一经发动,解霄抱了人进了雁南阁,而后便有宋宋带了天界的接生姥姥们过来。
他一开始便就不愿意退出雁南阁去,在床榻一旁站着急得冒汗。旁人劝了也无用。
最后还是齐嫱忍了腹中那疼,平了平呼吸,同他笑道:“你听话一些,先出去罢。你,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
众人实际做事,十分的有条不紊,只是解霄关心则乱,急得不行。出了雁南阁竟还派人去妖界通知了扶修过来,一同在外头守着。
*
天色擦亮,旭日东升,二人在外头也就等了一夜之久。外间还有雾气,弥弥了远处,后头小山丘隐去了山头,余下一半可见之处。
经了一夜,雁南阁内里齐嫱传来的声音渐为嘶哑。一声声如利剑刺耳,听得人心头打鼓,脑子发慌。
扶修索性闭了眼,妄图使得自己平心静气一些。谁知闭了眼,便是自小到大同长公主在一块相处的记忆,毫不留情的涌将出来。他自出生的第二日起,就是齐嫱来妖界照料的。
后扶修满月便继了妖帝的位子。那时她还未成婚,也便天界妖界两头辗转,其中辛劳可想而知。
齐嫱貌美,往返两界之间,也曾引得不少的桃花债,受了不少轻佻之言。
她于扶修,是极重要的人。
睁眼间,再看解霄。堂堂战神,如今捏紧了双拳,蹲在一边儿地上,只垂头盯着脚下瞧,到也不知再瞧些什么。
扶修走近,是以才惊觉解霄浑身抖得厉害,七尺男儿竟也让他瞧出了心头恐惧。
他虽是不喜与人多费唇舌,如今也忍不住安慰了一句,“神君莫要太过忧心了,长公主必不会有事的。”
解霄胡乱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抬头时扶修才知,他已蹲着默默然滚了泪珠子出来。
他道:“我自是知道公主不会有事,我这是心疼的紧。她自小在天宫娇生惯养的,不曾吃过什么苦,此番,此番......罢了,你还不懂的。”
“......”
扶修别开脸去。他不会懂解霄此刻的心思,可也是极忧心的,也盼着齐嫱腹中那位小祖宗快些出来。
*
临近辰时,旭日已升,暖阳撒下。退散了雾气,可眼见青山全貌,上头葱郁绿色,十分洗眼。
雁南阁内,有女初生,生得白嫩香甜,取名念白。
扶修去了一旁雍华阁,见了这位小妹。因着才出生的缘故,不足半只巴掌大的小脸,泛着红皱。可也让人瞧着欢喜。
念白在娘胎就存有十足十的好气运,出生便是随了母亲,真身乃是神族白龙。往后可免了一场飞升的雷劫。
他昨夜来得匆忙,也未来得及准备礼物,如今倒显得草率局促了。只得一个月后,念白过满月时再送过来了。
长公主刚生产完,这段时日也需静养,自是不可能同他见面的。
扶修便同解霄告了辞,预备着回妖界去。他来时一人未带,回去也方便。
自己一整夜未回去,也不知自家那位有没有耍性子,昨夜可睡得好?
还有乡安郡阁的那位,昨夜答应的事是否做到了,现下又是否安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