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芒鞋女
时间:2020-05-15 09:45:31

  最后还是卖了城里的宅子回村去了。
  不过那是后话了。
  绵州在郡城以北,马车沿着官道蜿蜒而上,休息时,谭盛礼将谭振业叫进马车训斥了顿,刘家怎样已和他们无关,谭振业那番话分明有挑拨母子关系之嫌,挑拨离间,非君子所为,谭盛礼打了他两棍子,罚他好好繁盛抄书,往回挨了打便算过去,这次多了抄书。
  路边放着桌子,谭振业盘腿坐在地上,规规矩矩地埋头抄书,旁边,谭振兴盯着教谭佩珠作画的谭盛礼看了几眼,轻咳了咳,见谭盛礼没动静,忙猫着腰上前,“三弟,你做错什么了啊?”
  以前他在家挨打的次数是最多的,近日来,谭振业明显有超过他的趋势。
  就说卖宅子,谭振业买宅子花了几十两,转手卖出去卖了两百两,与人家说风水好,住在里边大有前途,买宅子的是户有钱人家,买过手家里儿媳妇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那户人家上门感激谭振业,被谭盛礼逮着个正着。
  在谭盛礼眼皮子底下就不能干坏事,谭振业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三弟,和大哥说说,你到底又做啥了?”谭振兴挑着眉,“和大哥说说呗。”
  谭振业:“……”
  看谭振业不答,谭振兴兴致冲冲地挨着他坐下,仔细看他抄的文章,半晌,又问,“难不成宅子不止卖两百两?你偷偷昧了钱?”
  谭振业:“……”
  两处宅子,经谭振业转手卖的是外边那处,他们住的宅子由谭振学卖出去的,价格贵了20两,明明挣得没有谭振业多,但谭盛礼明显更为满意,他算看出来了,谭盛礼品节高,闻不得谭振业这满身铜臭味,他语重心长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犯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谭振业:“……”
  谭振业不动声色地瞟了眼不远处的谭盛礼,道,“这打我是替你挨的。”
  “还有这事?”谭振兴想了想,他这几日好好的不曾犯错啊,谭振业问,“你看到刘明章他们了吧?”
  就那人模狗样的,想装看不到都难,谭振兴点头,他瞪了刘明章好几眼,要不是怕挨打,非狠狠羞辱他们不可,但他听谭振业开口就没张嘴,想到这,谭振兴明白谭振业为何挨打了,搂住谭振业胳膊,“还是你对大哥好啊。”谭振业如果不落井下石几句,他肯定忍不住,但凡他开口,这顿打就是他挨的。
  谭振业说的话不无道理。
  谭振业笑笑,“大哥记得就好。”
  因着这事,兄弟两又亲近许多。
  看兄弟两你侬我侬的,谭盛礼摇摇头,指导完谭佩珠作画,又教小乞丐认字,尽管赶路,仍在读书学习中,不仅这样,谭盛礼还备了往年乡试出类拔萃的文章,乡试多了经义和策论,不好好学,根本难以脱颖而出,根据他们各人情况,谭盛礼放慢了进度,增大了功课难度。
  以前的文章多和修身养性孝顺父母亲疏有人有关,这次,他添了兴邦之道,难度增加,四人要花许久方能写篇文章出来。
  这类文章难的不是文采,而是词句,涉及朝廷,词句得斟酌好,稍有不慎犯了忌讳就会出事。
  光是琢磨词句就得想许久,加上针砭时弊,激进不行,保守不行,不好把握。
  谭盛礼布置好功课并不催促他们尽快完成,因为安排了他们进山砍柴,加上赶路的时间,写功课的时间并不多。
  这天,他们挑着柴回来,谭振兴手里提着两只兔子,白绒绒的,甚是招人喜欢,大丫头要养,谭振兴不让,随行养两只鸡就够闹腾的,再养兔子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他打算卖了,卖了换钱。
  想归想,还得谭盛礼说了算。
  “大丫头既是想留着就给她留着吧。”
  “养在哪儿?”
  他们的鸡是用麻袋套着,戳了洞挂在马车底的,兔子不行吧。
  “去前边集市买个笼子,放笼子里吧。”
  谭振兴心里不太高兴,“父亲会不会太纵着大丫头了。”大丫头多大点啊就事事依着她,少不得养得骄纵了。
  谭盛礼在教小乞丐认字,小乞丐会背几篇文章,字却认得少,闻言,他抬眸望去,“你觉得不好?”
  “不是。”谭振兴不假思索,“极好。”
  女儿又不是儿子,骄纵点就骄纵点吧,他转身去找谭振学,谭振学赞同谭盛礼说的,鸡都养了,养兔子不费事,对于谭振兴的吃醋行为,谭振学道,“大丫头嘴巴甜,父亲自然疼她。”
  捉到兔子,他和谭振业也提议给大丫头养,谭振兴不答应,非说兔子是他捉到的,女儿也是他的,他说了算。
  谭振学还能说什么?
  如今这样也好。
  他们赶路慢,天天砍柴读书,大丫头年纪小,坐不住,有两只兔子给她打发时间正好。
  说起这个谭振兴就来气,大丫头不知道像谁,心眼特多,知道谭盛礼对她好,天天往谭盛礼跟前凑,自己稍微说她两句就找谭盛礼告状。
  为此,父亲没少给自己冷脸。
  生了儿子,绝对要让他离父亲远点!
  看他嘴巴唧唧歪歪,谭振学心知不是好事,挑着柴兀自往前边集市走,谭振兴后背的伤未好,谭振业又得抄书,卖柴的事就落到他和谭生隐身上。
  谭振学年纪长两岁,两人出行,谭生隐自是听他的。
  回来发现,卖柴的铜板对不上数,他们被骗了。
 
 
第59章 
  明明亲眼看着对方数清楚后放进钱袋子里的,谁知回来数时发现少了四文钱,谭振学翻转钱袋,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确实少了。
  “父亲。”谭振学沮丧着脸,“儿子被人骗了,卖柴少得了四文钱。”
  在郡城时,天天上街卖柴,谭振兴年长,他负责收钱,拿过钱他会在手掌摊开重新数,多了不吭声,少了问人补上,刚刚,他看男子数钱时也如谭振兴那般,便没多想,解开钱袋子让其放进去,钱袋子没破,钱却少了,除非是那人做了手脚。
  谭盛礼看了看矮桌的铜板,温声叮嘱,“下回注意便是,出门在外,凡事多留个心眼。”
  谭振学品行学识没话说,做事过于死板,就说卖宅子,谭振业坑蒙拐骗多卖了上百两银子,他惩罚了谭振业,再卖宅子就交给谭振学去办,不知谭振学是不是吓着了还是怎么,逢人便先透露价格,价格不高不低,刚好是买宅子的价,今年郡城涌进不少读书人,物价上涨,谭振学报的价格算下来比市价便宜,以致于众人疯抢,堵着他不放,硬要把宅子买到手。
  人多了,谭振学不知所措不知怎么办,还是谭振业给出的主意。
  谭振业机灵,心思用在正道上定会是几个孩子里最出息的,唯独做事爱投机取巧,有些事,尝到甜头后就收不住脚了,容易越走越偏,他和谭振学道,“与人打交道多想想振业怎么做的……多看多听,做事不慌不忙不出乱子就行……”
  谭振学颔首。
  这天晚上,他们就住在集市的客栈里,有了兔子,大丫头不往谭盛礼跟前凑了,牵着谭佩玉去后厨找了些青菜喂兔子,说天冷了,让谭佩玉给兔子做身衣服穿。
  客栈不隔音,谭振兴思考怎么写文章呢,猛地听到大丫头的话,忙推旁边谭振学胳膊,“听到没听到没?”
  他长这么大不曾听说给兔子穿衣服的,大丫头这么下去,早晚会被宠坏的。
  父亲到底怎么想的!
  谭振学还在想那人怎么在眼皮子底下藏起四个铜板的,被谭振兴出声打断,他愣了下,道,“大丫头喜欢就好,这么小跟着咱们奔波,满足她这点要求不算什么。”这路上,大丫头不哭不闹,甚是乖巧,别说给兔子做件衣服,给她做件衣服都行。
  谭振兴:“……”
  “不是你闺女你自然这么说,宠坏了还不是我做父亲的受罪……”说罢,想起谭盛礼在隔壁,忙改口道,“罢了罢了,大丫头喜欢就由着她吧,她开心我做父亲的开心。”
  谭振学:“……”
  这性格反复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谭振学不知说什么好,又想自己被骗的事,愁眉不展的开口,“大哥,有件事我委实想不清楚……”
  说着,他把白天的事说了,得知他被骗,谭振兴难掩惊愕出声,“好好的怎么会被骗,钱少了都不知道吗?”
  声音尖破天际,估计整个客栈的人都听到了。
  谭振学:“……”
  “你拿过手没数吗?”谭振兴问。
  “看他数清楚了,我就没数。”
  谭振兴露出恍然之色,“那你不被骗谁被骗啊,银货两讫,无论钱多钱少,必须当面数清楚,多了咱就当对方赏的,少的该问他要就得问他要。”
  谭振学:“……”所以那日铜板里多出两个碎谭振兴是看到了故意不吭声的?
  夜色已深,窗外尽是虫鸣蛙声,分外安静,谭振兴拍拍谭振学的肩,“明早我们去集市转转,没准能看到人,骗谁也不能骗到咱们头上,得让他把钱补上。”
  谭振学略有迟疑,“他死不认账怎么办?”
  “也该让其他人知道他品行,咱们上当就算了,不能让更多人上当。”谭振兴义正言辞,“别怕,有大哥呢。”
  专心抄书的谭振业抬眸,目不转睛盯着谭振兴看,后者挺了挺胸脯,“怎么了?”
  “大哥怕不是皮又痒了。”
  不说这事人家认不认,这集市小,没准人们清楚那人品行呢,强龙都不够地头蛇,谭振业不认为得罪人是好事,四文钱说多不多,往后注意点便是,谭振业分析给他们听,谭振学附和,“是这么个理,人生地不熟的,咱们还是算了吧。”
  尽管心里堵得慌,但总好过闹出点事连累家人。
  因为受过骗,翌日再去山里砍柴卖,谭振学尤为小心谨慎,哪晓得冤家路窄,换了集市也能遇到熟人,那人在街口向樵夫买柴,樵夫要五文钱,他只给四文,樵夫说家里有急事,四文钱就卖给他了,数钱时,那人摊在手掌数给樵夫看,樵夫没有多想,接过手就往怀里放,谭振学扬手,“请等等。”
  那人看到谭振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铜板,“我不买了。”
  拿着钱掉头就跑。
  樵夫看到手的银子飞了,脸色铁青地瞪着谭振学,又看他挑着柴,认定谭振学来和他抢生意的,秋日柴多,卖不起价,他卖的这捆柴要比其他人的多很多,要不是急着回家,四文钱他是不卖的,如今买主走了,他就怪在谭振学身上,要谭振学给他钱。
  不多不少,四文钱一捆,他这共有三捆柴,十二文银钱。
  谭振学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极为惊慌,耐着性子解释许久,人家听不进去,就要他买柴。
  最后,谭振学别无他法,只得掏钱买柴。
  他身上有20文,是父亲留给他傍身用的,不成想花在这种地方。
  莫名奇妙得了三捆柴,加上他和谭生隐挑着的就共五捆柴,负责吆喝叫卖的谭振兴不在,两人又走不开,只能站在柴捆前,大眼瞪小眼。
  不多时,有人来买柴,看他们是外地人,每捆柴只肯给两文钱,谭振学不乐意,不说两文钱少,他花四文买的,两文卖就亏了,然而随着太阳落山,天越来越晚,手边的柴却无人问津了。
  久久等不到两人回去,谭盛礼他们只能进城找人,远远的就看到两人靠柴捆站着,双眼四处张望,谭振业回眸唤谭盛礼,“父亲,看到二哥他们了。”
  两个人,五捆柴,到现在都没卖出去,谭振学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垂着脑袋不说话,谭生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说,谭盛礼看了眼天色,“找间客栈住下再说吧。”
  至于柴,也拖到了客栈。
  这已经属于绵州地界了,再往北走四五天就是绵州,客栈老板看他们衣着普通,又挑着柴,兴致不太高,大概猜到所谓何事,近日街上出现了无赖,专门占人便宜,低价买东西,转手高价就卖出去,周围几个集市都是他的活动范围,看谭盛礼他们是外地人人,约莫撞到那人,给的价格低舍不得卖吧。
  掌柜叹气,遇到那种人,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
  好在他开客栈的,四文钱把柴全买了。
  如此,谭振学更过意不去,他要是不多言没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还耽误了全家人赶路。
  他心情不好,晚上写功课也心不在焉的,谭振兴不懂他情绪为何低落,“柴不是卖出去了吗,你还垮着脸作甚。”而且,谭盛礼不曾苛责他,更不曾打他,换作他高兴还来不及,谭振学怎么还忧上了?
  谭盛礼在隔壁教小乞丐认字,自从小乞丐随他们上路,谭盛礼就特别认真的教他,不是教学问,只教认字,小乞丐这两日都会写自己名字了,到现在谭振兴都不明白谭盛礼为何收留小乞丐,文章毫无逻辑可言,字也丑,哪怕同情心泛滥想收学生也该找个天资聪慧点的,就小乞丐这样,谭振兴觉得他日不会有什么大建树。
  然而他不敢和谭盛礼说,害怕挨打。
  扯远了,他拍拍谭振学的肩,“别想太多了,先把功课完成再说吧。”
  谭振学低头写了几个字,随即放下笔,起身走了出去,谭振兴正觉纳闷,但听隔壁有人说话,是谭振学的声音,“父亲,儿子有错,请责罚。”
  谭振兴:“……”
  自叹不如啊。
  见过这么多人,就没见过主动求挨打的,谭振兴细细想了想,他们几兄弟,谭振学和谭生隐挨打的次数是最少的,谭生隐还好说,毕竟年纪小做事从来不出头,再挨打都打不到他头上,谭振学不同,谭振学偶尔也会犯错,但谭盛礼甚少责罚他,在谭振兴记忆里,谭振学上回挨打还是受他买宅子的事牵连……
  有的人哪,不吃点苦总觉得生活没味!
  屋里,谭盛礼指着书上的字给小乞丐认,听了谭振学的话,他转身,面朝着谭振学,“你何错之有。”
  “识人不清被人蒙蔽是错,多管闲事耽误行程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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