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芒鞋女
时间:2020-05-15 09:45:31

  谭盛礼叹气,“被人蒙蔽非你所愿,至于多管闲事就更说不上……”
  “此事是你疏忽了而已,错误算不上。”谭盛礼弯腰扶起他,“人心复杂,能遇到好人也难免遇到心思叵测之人,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注意便是,何须严重至此。”
  今日这件小事都能搅得他心神不宁,将来遇到挫折,恐难以爬起来,谭振学错不在其他,而是内心过于懦弱,禁不住风浪,院试屡考不过也是因承受不了落榜太过紧张所致,他问谭振学,“若有下次,你还会插手此事吗?”
  好心被误会,好意被曲解。
  谭振学没有回答,谭盛礼无奈,“回屋好好想想吧,若想不明白,去后院柴房看看……”
  谭振学不明白父亲的意思,走出房门他就去了柴房,柴房里堆满了柴,满满当当的,明年也烧不完,他心刺痛了下,突然就明白父亲的意思了,这世道,终究是好人多的。
  如果再让他遇到,他仍然会出声制止。
  离开客栈时,谭振学偷偷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昨日有人两文钱问他买,他没卖,若是掌柜,他愿意卖给他。
  他把这件事和谭盛礼说,谭盛礼没有说对,也没说不对,只道,“做事如同写文章,遇到解不开的疑惑就跳出问题看看周围,光沉迷于做学问是不够的,为人处事也很重要。”
  谭振学做学问没问题,做事过于墨守成规认死理,这种人,信念容易被击垮而颓废不振,相较而言谭振业,更有越挫越勇逆流而上的本事。
  谭盛礼将谭振业叫到跟前,要他再好好教教谭振学。
  接下来,谭振业带谭振学去卖柴,他不出面,让谭振学和他们打交道,谭振学卖柴的价格不稳定,有时高,有时低,也会碰到故意找茬的,调戏谭振学的,他会脸红,会气恼,唯独不会放心里,再去找谭盛礼认错。
  几兄弟天天砍柴欢乐多,小乞丐也想跟着他们去砍柴,请示谭盛礼后,谭盛礼让谭生隐带着他。
  谭振业性子不着调,谭振学太老实,谭振业太滑头,跟着谭生隐,性格不会偏,更像个正常人。
  殊不知他想多了,人到他们手里就谭振兴说了算,进山后,谭振兴就问小乞丐,“你会砍柴吗?”
  小乞丐摇头,砍柴他不会,但他能捡柴,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枯枝,谭振兴看得直甩头,朝他招手,“来来来,振兴哥教你,像你捡的柴,弯弯曲曲的,卖不了钱……”他指着不远处竖着的枯木,腿在地上蹭了蹭,“振兴哥给你露一手。”
  谭振学正要提醒他后背的伤,然而晚了,谭振兴尖叫着冲过去,抬脚毫不犹豫的踹向枯木根部,啪的声,枯木断了,还伴着声嗷嗷嗷的哭声,“哎哟,我的背啊……”
  谭振学:“……”
  小乞丐看得脸色煞白,回到马车里,再也不提进山砍柴的事情了。
  谭振兴这次伤得不轻,到了绵州都不见好。
  可能看他有伤在身,谭盛礼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了些,谭振兴心里又不得劲了,总怀疑谭盛礼在暗示什么,背地里问谭振学,谭振学道,“你的功课长进大,父亲心里欢喜。”
  从郡城到绵州,谭振兴功课进步是最大的,胸襟开阔,眼界长远,尤其那篇关于太平盛世何以兴邦的文章,除了赋税徭役,谭振兴提到了教化百姓,施以仁德的观点,即使他阐述得不够明白,但看父亲反应是极为满意的。
  “我有长进吗?”谭振兴表示怀疑,他的文章还是如以前差不多啊,倒是谭振学的文章更合他心意,要知道,他做梦都想写出谭振学这样文采斐然文笔流畅的文章,可他不行,想得很容易落笔就歪了。
  “你说我乡试能过吗?”问出口,谭振兴就惊觉问错了人,忙摆手,“罢了,问你作甚,要问也是问父亲。”
  在这方面,没有比父亲更有眼力的了。
  于是,得了谭盛礼好脸色的谭振兴又发出考前一问了,“父亲,你说乡试我有希望吗?”
  “不知。”谭盛礼惜字如金地回了两个字。
  谭振兴:“……”连父亲都不知,他要问谁?
  谭振兴迷茫了,不死心地凑过去还要问问,却看谭盛礼在翻往年的乡试试题,路上他们就看过了,文章如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几兄弟,就谭振学和他不分伯仲,由此来看,谭振学是没什么问题的,他想了想,问谭盛礼,“父亲,能不能买些举人老爷的文章回来看啊。”
  排名前几的举人老爷他是比不过的,只能比倒数几名的没准还有点希望。
  看他眼珠子动谭盛礼就知道他想什么,扶额,“回屋看书去。”
  他稍微沉脸,谭振兴就不敢再问了,规规矩矩作揖退下。
  绵州物价更高,人多住宿费贵,因此,仍然是谭佩玉她们住房间,谭盛礼带着几个孩子睡柴房,进城后,谭盛礼就让他们打听城里在卖的宅子,最先打听到消息的是谭振兴,他显得尤为激动,因为他在城里遇到熟人了,就是在郡城给人写信的秀才。
  他来绵州也是参加乡试的,他介绍了两处宅子,临街,地段不错,价格便宜,念在郡城的事办得不好,这次他打听到的价格很便宜。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的话谭振兴还是很信服的。
  “再看看吧。”谭盛礼不着急评价,叫上大丫头和小乞丐,逛书铺去了。
  绵州乃西南最繁华的州城,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谭盛礼左手牵着大丫头,右手牵着小乞丐,不远的距离,因着拥挤走了许久,到书铺门外,里边更是人头攒动。
  “祖父,好多人。”
  “是啊。”越繁华的地方,读书人越多,读书人多的地方,书铺生意自然更好,绵州便是此盛景,京城可想而知,谭盛礼弯腰冲大丫头道,“牵着祖父的手别放,买了书,祖父给你买糖葫芦。”
  大丫头点头,紧紧握着谭盛礼手,“好。”
  进门后,谭盛礼注意到人们手里几乎都拿着本绿色封皮的书,他去到书架时,最后本书刚好被人拿走,谭盛礼又去看其他,整面墙,整排书架的书,种类繁多,不供外地人借阅,如果是本地秀才身份,能借阅,但不能离店。
  逛了圈,谭盛礼什么都没有买。
  走出书铺时,大丫头略有困惑,“祖父,不买吗?”
  明明说了买书的。
  “不买。”谭盛礼牵着她往卖糖葫芦的走,“给大丫头买糖葫芦吧。”
  难得谭盛礼逛书铺是两手空空而回的,谭振兴在门口等几个弟弟,看到谭盛礼顿觉困惑,“父亲回来了?”
  “振学他们还没回来?”
  “是。”谭振学小心瞄着谭盛礼神色,看不出他是悲是喜,狐疑道,“父亲没买书?”
  “再看看吧。”云尖书铺为绵州最有名的书铺,据说很受读书人喜爱,但规矩太多他不太喜欢,见谭振兴站在门口不动,他问,“今日功课不用写了?”
  谭振兴:“……”
  “这就回屋写。”谭振兴揉了揉发疼的后背,不情不愿上楼去了。
  没过多久,谭生隐回来,宅子贵,听他是外地口音要添钱,谭振学和谭振业回来都这么说,谭振兴又沾沾自喜起来,“还记得我在郡城认识的秀才不,他来绵州了,在街上摆了张桌子给人写信,他说有两处宅子不错,地段好,价格便宜,大小和郡城住的宅子差不多,要不要明早过去看看?”
  谭盛礼扫他眼,“振业明天随你大哥去看看吧。”
  绵州物价高,宅子的卖家比郡城翻了倍,谭振业随谭振兴去找那位秀才,宅子没看谭振业就回了。
  那个秀才,摆明了是个骗子,他的话不可信。
  他没和谭盛礼说,否则谭振兴又得挨打,被人蒙蔽尚不自知且深信不疑帮其说服人,他们如果上当,赔进去的就是所有家当,如果别人上当,谭振兴就有帮凶之嫌,谭振业替他瞒下这事,背地提醒谭振兴不得和那个秀才深交,否则迟早会惹祸上身。
  他话说得严重,谭振兴被吓得睡不着。
  他睡不着,谭盛礼却是好眠。
  几人在柴房打地铺,谭振兴鼾声如雷,谭盛礼常常要很晚才能睡,难得今晚安静,他沾枕头就睡着了。
  却又被谭振兴唤醒。
  “父亲,我害怕。”谭振兴睡在谭盛礼旁边,翻了个身,面朝着谭盛礼,“那个秀才是骗子,他会不会骗了别人嫁祸到我身上啊……”
  绵州于他来说太陌生了,进城后心里没踏实过,隐隐好像会发生什么大事,他摇了摇谭盛礼手臂,“父亲,我害怕。”
  谭盛礼:“……”
  “何事害怕?”谭盛礼揉了揉额头,缓缓睁开了眼。
  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谭振兴怕得脊背直冒冷汗,如实把白日的事说了,谭盛礼宽慰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既没做错事,何须怕呢。”
  “哦。”
  简短的回答过后,谭盛礼就听到了如雷贯耳的鼾声,他:“……”
  客栈人来人往,谭盛礼要谭佩玉他们看紧孩子,翌日清晨,他随谭振兴他们出门了,他先去各街米铺杂货铺问价,随后无意逛到个书铺,在平安街的街尾,里边藏书不多,但种类齐全,而且看书的字迹,都是同个人所抄,他在那待到快晌午,晌午后,他转去衙门,问衙役平安街可有宅子要卖的?
  谭盛礼走了好几条街,唯独喜欢那的清净。
 
 
第60章 
  衙门气派恢宏,衙役虎着眼盯着谭盛礼看,看了半晌,问谭盛礼要了路引和身份文书,冷冷道,“等着罢。”
  话完,转身进了衙门,不多时捧着个册子出来,将平安街登记在册售卖的宅子报给谭盛礼听,语气冷淡,完全公事公办的嘴脸,换作他人,怕会惧得胆战心惊掉头走人,谭盛礼却沉着冷静,面色不显,细细听完,又仔细询问了价格,大致了解情况后才离开。
  在外逛了大半天,回到客栈后其余人已经回了,绵州城大,四人足足转了两日都未曾打听到合适的宅子。
  整个绵州城,临城门的宅子最便宜,但有闹市,环境嘈杂,不适合读书,往里两条街价格就得高许多,知晓谭盛礼喜静,他们试着去城内两家书院周围问了问,结果价格高得离谱,以谭家目前的家底,买了宅子就没剩的了,那全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看谭盛礼进屋,四人围过去说了情况,谭盛礼先倒了杯茶,慢慢抿了两口,坐下后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进城后你们有何感受?”
  他先看向谭振兴,谭振兴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愧是州府,车水马龙,比府郡热闹太多。”
  谭盛礼又看谭振学,谭振学思索道,“年后乡试,读书人汇聚,文会诗会极为壮观,连街上摊贩都能吟诵文会脍炙人口的诗,学风浓厚,非府郡能比。”他经过一处酒楼,据说是备受读书人喜欢的地方,酒楼外挂着绵州城内好几位举人老爷的诗……
  “振业,你呢?”谭盛礼问。
  谭振业沉吟,“不知父亲所问何事……”
  “诸事。”
  谭振业想了想,推开窗户,看了眼楼下,“繁华归繁华,但总觉得过于浮躁了。”
  “哦?”谭盛礼来了兴致,“为何?”
  “绵州乃西南最繁华的府城,热闹无可厚非,文人汇聚文风更盛,可风气浮躁,人心难静,踏踏实实做学问的少,追名逐利的更多……”谭振业顿了顿,没有再多言。
  谭盛礼轻轻点头,再问谭生隐,谭生隐抿了抿唇,如实道,“侄子就觉得鱼龙混杂,与人打交道,不知哪句真话哪句假话,再有,听闻我们是外地口音,进城赶考,就总想从我们身上多捞点银钱……”
  谭生隐说的是真实感受,他寻人问宅子,消息得用钱买,谭盛礼给他们傍身的银钱已所剩无几了。
  其实,他更喜欢郡城,民风淳朴,少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如此这般,宅子的事如何处理?”
  无人答得上来了,同样的宅子,问价的人不同,价格天差地别,稍有不慎就会被骗,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没吭声,最终,还是谭振业站出来提议,“买卖房屋需经衙门过户,不若去衙门问问吧。”绵州乃州城,巡抚大人为官清廉,不曾传出官吏欺压百姓的事,去衙门打听是最好的。
  “振业言之有理,我看好了处地段,明早你们去看看……”
  翌日,去平安街回来的谭振兴拉着脸不甚欢喜,平安街那片人口少,周围有条街专卖棺材的,平日没什么人去,冷清不说,还晦气,少有外地人去那买宅子的,读书人就更不乐意了,要他说啊,宅子买在闹区更好,读书人多,方便探讨学问,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住到平安街,无异于是在闭门造车。
  心里这般想,却不敢说,因为几个弟弟不吭声,他贸贸然发言,必落得凄惨下场。
  后背的伤还未痊愈,不能再添新伤了。
  晚饭过后,谭盛礼问他们有何意见,谭振兴闪着亮晶晶的眼,满含期待的望着谭振业,在这方面,谭振业极有头脑,他的话很值得思考。
  谭振业也不负众望,在他的注视下悠悠开口,“平安街清净,不失为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而且宅子价格不贵,咱们人口,买处稍大点的宅子绰绰有余……”不知谁说那儿风水不好,稍有野心的人都不往那儿去,那儿外地人少,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以年老者居多。
  买那的宅子,谭振业觉得可行。
  谭振兴万万没想到谭振业会得出这种结论,住那多晦气啊,日后认识的友人上门也不好招待,谭振兴动了动唇,“父亲……”
  谭盛礼问,“你有更好的地儿?”
  谭振兴不说话了,人牙子市侩,介绍宅子要收钱不说,还坐地起价,趋炎附势的嘴脸令人生厌,好不容易碰到个秀才,结果又是个骗子……外出两日,他并没任何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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