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子春接了那方小食盒,就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楚烟,道:“是醴泉记的金明糕。”
  永州城颇负盛名的一家点心铺子,四时八味各色精致糕点,许多都要开门就去抢才买得到。
  子春欢喜地道:“公子一定是小姐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会知道小姐前儿忽然惦记这一口。”
  提着纸包兴冲冲地往暗间的茶水房去了。
  楚烟不由得鼓了鼓腮。
  她推着谢石进了东明间,隔窗却看见两位宋氏女眷行到了楼前。
  她不由得转头疑惑地看着谢石。
  谢石微微一笑。
  小少女方才被侍女说破了这一点馋嘴,到此刻眼角还有些未褪尽的羞晕,眸子水润润的,像只进退失据的小鹿。
  “我给你请了两位讲学的师父。”
  他每每看着楚烟这副神情,都有些忍不住的手痒,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道:“山上太过清净,你年纪又小,把自己都憋坏了。”
  他就看见小少女的眼睛闪闪地亮了起来,满眼的雀跃之色。
  谢石心中微微闷痛。
  从童秀才的事他就该知道,他家这个小姑娘于旁的或许都不大在意,但却是很喜欢读书的。
  或许她从前生活的环境里,也只有这件事能让她感觉到安全。
  他本应该更早地想办法才是。
  楚烟却明白他的心情。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下颌搭在他臂上,笑盈盈地道:“有哥哥在真好。”
  她是真的很欢喜。
  谢石啊。
  看上去冰冷又不近人情,但对她总是细心又体贴,事无巨细,凡是他能关照到的,都在尽他所能地保护她、照顾她。
  她低下头去,把脸埋在了他的臂弯里,借衣袖的掩饰拭去了眼角突如其来的湿意。
  头顶的少年仿佛有所感,片刻的沉默之后,却只有修韧的手掌落在她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楚烟心里暖洋洋的。
  她重新扬起头来看着谢石。
  谢石抬手抿去了她睫梢一点残留的湿/润,嘴角微微一翘,低声道:“小花猫。”
  楚烟气鼓鼓地丢开了他的手,扭头在桌边坐了下来。
  谢石从善如流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帘栊底下的侍女等到这时,才端着茶点、引着人进了门。
  金明糕齐齐整整地码在甜白瓷的浅碟里,楚烟却没有放手去拿,而是理了理衣襟,端肃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后头进门的两位女眷。
  宋家两位女先生一老一青。
  老的那个看上去四十许,但她自己介绍的时候才知道竟已经年过五旬,是宋誉旁支的姑祖母,一生未嫁。年轻些的那个正值花信之年,和离大归在家,与宋誉是隔房的堂姊/弟。
  因为是延请而来的课师,楚烟就一一地行了礼,叫了“大宋先生”、“小宋先生”。
  姿态十分的恭谨。
  谢石在一旁却微微蹙起了眉。
  两位宋先生见过了未来的弟子,又被楚烟亲自安顿了住处,到宋誉来看望的时候,就不吝露出善言来:“是个通透又懂礼的性子,看着谈吐是经过名师的,处事十分的得宜。”
  ——礼仪举止上还有不少需要打磨的地方。
  不过这样的话,二人都是有分寸的,自然不会把东家的缺点拿出来说。
  宋誉的堂姐宋文莹笑道:“我和姑祖母来的时候,还担心咱们家是读书门第,和贵宝地处事走不到一处,未免就辜负了堂弟一片心。没想到这位小姐竟是个伶俐的好学生。”
  他姑祖母宋寒枝却微微地哼了一声,道:“倒是那位谢公子,做事不免唐突了些。读书进学的事,从来哪有不吃苦就能成就的。却偏要他来说‘不许煎熬了小姐’……”
  宋誉听她这样大胆地指责谢石,一时间心惊肉跳的,连茶盏盖也捏不住了,当啷一声跌在瓷杯口。
  宋寒枝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看着他叹了口气,一时就说起宋家的事来。
  -
  谢石平日里不常下山,昨日走这一趟不单是为了替楚烟买一包点心,也是因为永州知府温扬再一次给他写了一封信。
  他在天一庄设白羽卫,亲自操练指挥,拿驼峰山王胡子匪寨做磨刀石,把王寇逼得夜不能寐,匪众外出劫掠的次数都一时间少了。
  他写信给了温扬。
  温扬一向把王胡子视为一大患,得了这一消息,果然点起府兵,择良辰开拔进山剿匪。
  被白羽卫日夜骚扰几无还手之力的匪众,对上府军却仍有一战之力,鏖战之后官兵虽得险胜,但匪首王胡子还是在一众残部的保护下遁逃。
  谢石下山一趟,安抚了温扬,又从府衙里拿了探得的信息,回山之后连同白羽卫的奏报一处查看。
  王胡子逃离了永州。
  谢石把手里的纸条都揉碎了,丢进浅水瓮里,心中说不上失望。
  他当日等着知府来剿匪,就是存了要试探永州府兵虚实的念头。如今看来,他最初的判断并不算错。
  官军已经烂了,但烂的程度比他预期还是要好一些。
  只是不知道他州兵力比起永州来,又当如何。
  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巫马臣来见他。
  天水卫左使奉他的命,去稽查荷叶镇李家的私事,谢石听了回报,在归羽堂静静地坐了良久。
  这天晚上谢石过来的时候楚烟还没有睡,在二楼的书房里带着一众丫鬟清点架子上的书册。
  谢石进了门,楚烟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冷郁,交代子春煮一壶甜汤,才陪着谢石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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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谢石沉默着,楚烟也没有急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拨了拨铜炉里的香饼,又执着银剪挑了案头的灯火。
  灯芯爆了个小小的灯花,发出轻微的脆响。
  暖光映着少年沉郁如渊的侧脸,湛黑的瞳子里倒映着两朵跳跃的火苗。
  楚烟专注地看着谢石。
  谢石喉间微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帘帷微响,侍女端来茶汤,楚烟起身迎了几步接在了手里,低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子春明白小姐的意思,屈了屈膝远远地退了出去。
  楚烟回身重新坐在桌边,替谢石斟了一盏,道:“哥哥喝口水。”
  少女一张小/脸稚气未脱,眉目间却有种不合年岁的沉静,谢石心中微微一疼,道:“还记得荷叶镇的李家么?”
  楚烟点了点头。
  怎么会忘呢?
  “李太太要收一个养女”,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把水面下那些原本不见光的偏爱、取舍和龌龊都翻在了眼前。
  原本粉饰平静的生活就这样天翻地覆。
  她没有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听着身边的少年低声道:“李太太虽然宣称要收一个养女,但只有你一个人得了她的首肯。你跟我离开之后,李太太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被送到庄上养病,不到半个月就死了。李家一直秘不发丧,就在前些天,李员外也意外身故……李家报了李太太殉夫。”
  楚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手撑在了桌沿上,木质棱边硌得掌心微微疼痛,她浑然不觉。
  “李员外夫妻,都死了?”
  她在谢石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疑虑和沉思。
  不是她多疑多想,而是原本平凡无奇的一件事,突然走向这样一个结局,未免就显出几分诡异。
  她喃喃地道:“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要收养义女而选中了她、她离开荷叶镇、李太太遭遇的种种不同寻常、李员外也死了……
  会和她有关系吗?
  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镇姑娘。
  可是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从听闻消息开始就若有若无地晃着。
  楚烟心里像点了把无名的暗火,寻不到根源,只能煎熬地烧着。
  谢石眼睑微垂,将她的手从桌沿上拉开了,看着细白掌心上的红痕,轻轻地揉了揉,道:“这件事我会使人再查下去,或许只是一场意外,无论如何,你如今已经离开了荷叶镇,那些人事都与你无关了。”
  楚烟颔首,一面在脑子里把镇上那些乡邻都回忆了一遍,道:“我写份名单给哥哥,侍卫大哥们行/事也方便些。”
  心情乱糟糟的,只想找些事情来做才好。
  她也不等谢石的回应,提着裙摆就往书案前头去。
  谢石沉默地跟了上来,抢先一步磨开了墨。
  楚烟心里有数,下笔也快捷,不但写了名姓,连有印象的喜恶性情都简单注了上去,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页。
  松烟墨微微清苦的香,少年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像座凝矗的山峰,让楚烟心中的燥郁渐渐平息下来。
  谢石摸了摸她的发顶,眼中微微泛起笑意,道:“心情好了?”
  楚烟舒了一口气,忍不住侧头抵在他胸前,慢慢地又叹了口气。
  少年瘦而柔韧的手臂温柔地环住了她。
  楚烟忽然就不想去想了。
  哥哥说得对。
  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家,也顺着他们的意,拿自己替他们换了个好价钱,离开了荷叶镇,无论从前如何,她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她轻声细语地道:“哥哥,大宋先生说我这两天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谢石“嗯”了一声,道:“课业上不必逼/迫自己过甚,一切都有哥哥在。”
  像从前听邻家阿婆护着不上进的小孙子。
  楚烟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知道啦。”她拍了拍谢石的手臂,轻快地道:“说起来请两位宋先生来,也要谢谢宋公子的情面,哥哥倘若明日有暇,我想趁还没有上课,请先生们和宋公子用一顿便膳。”
  她仰起头来,眼睛里都是笑意,像藏了一泓清泉。
  谢石的“不”字压在了喉咙口,就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少年沉默了半晌,才在少女从期待似转失落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好。”
  楚烟能感受到从她提出那个建议之后谢石就蓦然低沉的情绪。
  她一贯是善于体会谢石的心情的,但这个时候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谢石面上一点不显,在小姑娘探着头看他的时候,还点着她的额推她坐直了:“怎么了?”
  他语气平直,但楚烟依旧从这平直中品出微妙的不悦来。
  小少女直白的疑惑眼神像面镜子,让谢石照出自己心里的阴郁。
  就像是什么珍贵的私藏,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后,但这珍藏有一天却忽然自己长了腿,主动要从他的羽翼底下走出来给人看。
  说不出的不爽。
  -
  次日的小宴设在了山亭里,节令已经初冬,山里冷得早,楚烟提前使人布置了炭盆和熏炉,亭中暖意融融,宋誉进了门就呵了两口气。
  作为小主人的楚烟来迎客,迎面撞见他脸,不由得说了声“是你”。
  谢石走在宋誉身前,闻言脚下蓦地一顿,身形微微一转,似无意间握住了楚烟的手臂,道:“怎么,你见过他?”
  声音十分的温和。
  楚烟也有些意外。
  宋誉这双含情的桃花眼,配上一张白净俊俏的脸,实在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何况她原本就善于记事,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当日在镇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把她绣的香囊十倍价买了一沓,可谓财大气粗了。
  她道:“在瑞锦坊见过一回。”
  后来、后来……
  被刻意压下再也没有触碰过的记忆,淋漓的鲜血,锥心的痛楚,如同海潮被风掀起一角,刹那间激起万丈之澜。
  耳边有谢石微微绷紧的声音:“阿楚,你怎么了?”
  楚烟深深地呼吸,慢慢吁出一口气来,察觉到掌心都被指甲掐痛了。
  她抬起头,对上谢石忧虑的神色,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臂,轻声道:“只是想起先生的事。”
  谢石眉梢微敛。
  楚烟收敛了心绪,转过头来看着宋誉,面上重新挂上了笑意同他寒暄。
  宋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看面目沉凝的谢石,又看着带笑的楚烟,挠了挠头,什么都没有问,就顺着楚烟的意思入了席。
  两位女先生不知道门口发生的事,楚烟笑盈盈的,除了谢石一贯的沉默之外,一席小宴称得上宾主尽欢。
  谢石陪着楚烟回了留雪楼。
  他沉声道:“我送宋誉下山。”
  楚烟却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一贯稳定有力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让楚烟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和旁人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童先生知道,她这样掩耳盗铃,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以为不去回忆伤痛就不存在,才真的会对她失望吧。
  她低声道:“哥哥,我不能总是去回避呀。”
  “我不能只是不去想、不去面对。缩在哥哥的保护之下,像个幼稚的小姑娘,把所有的苦痛和责任都推在哥哥的身上。”
  “先生也一定不会希望我这样。”
  “你已经很辛苦了。就算站在你的身后,我也应该努力变强,做哥哥的支撑和后盾,而不是、而不是……”
  谢石望着她呢喃中微微出神的眸子,忽然倾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阿楚,不是笼中的燕雀,她是浴火而生的凰鸟。
  他要保护她,不是护她于掌心方寸,他该做她的高天阔地,长风万里——
  任她终有一日施翮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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