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已近黄昏。祁穆庭将韩景言和秦蓁从东宫里送出来,秦蓁跟着他父亲坐马车回家,韩景言独自一人骑马回去。
第26章
秦蓁歪在她父亲的肩膀,父女两难得有这么一刻的安静,“爹爹,广恩伯府的婚事,女儿退了。”
“退了就退了,广恩伯世子那软蛋,哪里配得上我女儿!”
“爹爹,您这次出京去找十三哥哥,有点眉目了吗?不会又让我们失望了吧?”
“有点眉目了,找到了原先大皇子府的嬷嬷,她说当年邱氏是跟着她表兄走了。我们只要找到她表兄就能找到你十三哥哥了。”镇远侯没有瞒女儿的必要,便把邱氏的话说了。
秦蓁皱了皱眉头,“爹爹,端王伯伯怎么会在当年帮裕王伯伯?您不是说他们政见不同的吗?”
“就算政见不同,也是亲兄弟啊,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
秦蓁却不这么认为,只是,端王还活着,且中间又有层长安的关系,秦蓁便没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回到镇远侯府,吴氏带着阖府的人等在门口,看到镇远侯从马车里出来,吴氏连忙迎过来,秦靖业并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转过身,朝马车里伸出双臂来。
秦蓁从马车里出来,她父亲搂着她,将女儿从马车里抱出来,将她妥善放到地上后,这才与吴氏打招呼,“进去吧!”
秦茹眼里淬着毒一样,看了秦蓁一眼,在她母亲刻意投过来的眼里的眼神下,她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给她爹爹请安。秦靖业点点头,在小女儿的肩头拍了拍,并没有说多的话。
倒是秦蓁,挽着她爹爹的胳膊,几乎挂在秦靖业的身上了,一路过去,说着方才在宫里与太子和韩景言比试的事,“太子哥哥托大,结果输了,欠了我一副头面,说是宫里没有合适的,明日叫内务府给我送一套过来。”
秦茹道,“姐姐的头面够多的了,要是姐姐不喜欢,太子哥哥送的头面就送给妹妹吧。端王府长安郡主及笄那日,正好我没有头面。”
“没有吗?”秦蓁朝吴氏问道,“太太没有给二妹妹准备衣服首饰吗?”
吴氏眼角余光淡淡地朝秦茹看了一下,秦茹鼓起嘴,瑟瑟地道,“我不过和姐姐开个玩笑,姐姐怪母亲做什么?”
这就是秦靖业不喜欢秦茹的缘故,他是个武将,最不喜欢后宅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儿,他是武将也并不代表他心粗得跟麻绳,看不懂这些你争我斗,不由得怒了,“你怪你姐姐,我是没银子给你买衣服买首饰还是叫你成天日只能在后院子里摘两朵花戴,你一天到晚和你姐姐攀比做什么?”
吴氏本来是在小花厅里摆了一桌,准备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此时,秦靖业的脚步就在西花厅这儿停住,不准备往前走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侯爷三年没回来,妾身在余庆堂摆了一桌席面,给侯爷接风,还请侯爷赏脸。”
“夫妻之间不存在赏脸不赏脸的,我今日累了,那席面你们吃吧,待明日再一起吃顿团圆饭。”
说是明日,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秦茹的眼泪簌簌地就下来了。她才怼了秦蓁,秦蓁也懒得搭理她,她扯着父亲的胳膊,“爹爹,不是说给我带了好东西吗?我要看!”
秦靖业便二话不说,带着她回了安福堂,院子里摆满了箱笼,秦靖业过去叫他身边的小厮,“把这,这,这几个箱子抬到大姑娘屋里去。”
他又亲自抱了一个箱子,带着秦蓁进去,在灯光下,打开了那箱子,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匣子出来,一打开,满满一匣子猫眼石,灿灿发光,有蜜黄、有海蓝,最多还是金绿,最小的也有大拇指那般大,灵活明亮,在灯光的照射下,能够随着光线变幻,格外珍贵。
没有女人不喜欢宝石的,秦蓁一下子就抱住了匣子,撒娇道,“爹爹,都是我的,好不好?”
秦靖业本就是拿回来哄女儿的,哪有不好的?见秦蓁这小女儿态,他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好,当然好了,不过,你怎么感谢爹爹呢?”
“让我想想啊,明天,我帮爹爹做一件袍子,好不好?”
“我的女儿会做袍子了?好啊,当然好,不要急,慢慢做,爹爹等你做好了再穿。”秦靖业道,“不可像上次那样,针脚不密,爹爹一穿就破了,被同僚们笑话。”
秦蓁得了这一匣子猫眼石就不松手,看着她爹爹将带回来的礼物分了几份,其中一份送去给吴氏,一份给秦茹,剩下的,明摆着是要送去成国公府,只是她爹爹有些犹豫。
秦蓁便喊来秋奎,“明日一找把这些送去成国公府,就说是我孝敬老太太和舅母哥哥的,多的话,不用说。”
这便是他女儿善解人意之处了,这样乖巧的女儿,秦靖业觉得,若不好生宠着,简直就不是人。
吴氏的屋里,秦茹跪在地上。屋里放了冰,地上很凉,也硬。秦茹不知道跪了多久,她只觉得膝盖如针刺一般地疼。吴氏又喝完了一碗茶后,将茶碗放下,叹了口气,“不管我说多少次,你从来没有听过。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今天居然敢当着你父亲的面说那样的话,我平日里叫人教你的,你都当了耳边风了。”
秦茹流着眼泪,“母亲,别的姐妹如何相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若真的把我当亲妹妹,我和她不过开个玩笑,她为什么那么介意?别人家的姐姐,只要妹妹看中了什么,都恨不得捧到妹妹的手里,她什么没有?那套千娇百媚,十万两白银……”
秦茹的话没有说完,吴氏已是一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捂着脸,再一次委屈得哭出声来了,“你居然又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吴氏今日也是气得狠了。
母女二人正对峙,艾婆子进来了,朝地上的秦茹看了一眼,眼里稍纵即逝闪过怜悯,“侯爷那边给太太和姑娘送了礼物过来,这会儿过来了。”
吴氏连忙起身,到了门口,安福堂那边的应婆子领着几个婆子媳妇抬来了两担礼物,放在安春堂的院子里,朝吴氏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爷吩咐给太太和姑娘的礼物,这一担是太太的,这一担是姑娘的。”
吴氏一向不肯受应婆子的礼,应婆子一向都不肯废了礼数。两人僵持多年,如今,吴氏依旧避开应婆子的礼,应婆子还是把礼行了,说完准备离开。
吴氏一面吩咐把礼物抬进去,一面朝应婆子过去,她腕子上一个玉镯子褪下来,要塞给应婆子,应婆子忙避开了,“太太不必如此,侯爷说太太若是想说什么,这会儿可以过去。”
吴氏朝前头苦笑了一下,“我怎么有脸去姐姐的院子?应妈妈您是知道的,还请您行行好,帮我给侯爷带个话,不必来我的院子,哪怕是大姑娘那边,我们坐坐也好。”
应婆子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要吴氏的镯子,“我回去跟侯爷说,太太等我消息。”
秦蓁那边已经歇下了,秦靖业怎么舍得去打搅女儿?应婆子说的时候,他正在自己动手收拾行李,抬头朝应婆子瞧了一眼,“蓁儿都睡了,我去了后,她少不得起来端茶倒水的,这都多晚了!”
“侯爷说得是,是老奴没有考虑周全,只是老奴瞧太太似有重要的事与侯爷说,想必是要说些大姑娘的事。”
一听说是秦蓁,秦靖业不想怠慢,道,“就去余庆堂吧!”
余庆堂在西面,面朝东,是安春堂与安福堂中间的院子,门正对着安春堂门前的大庭院,也是安福堂的后院。
屋子里的人都被屏退了,吴氏亲手给秦靖业斟茶,秦靖业端起来喝的时候,她在秦靖业的脚跟前跪了下来。秦靖业也不觉得稀奇,只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必如此!”
“若不是妾身……侯爷又如何……”她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吴氏抽抽搭搭的哭泣声,还有秦靖业的碗盖不小心触碰碗口的声音。哭了好一会儿,吴氏才停了下来,“怕是侯爷已经听说了,广恩伯府与大姑娘的婚事,退了!”
“退便退了!”
“妾身怕姐姐在天之灵知道了会不安。”
“蓁蓁想做的事,她若是知道了,必然会支持的!”
吴氏垂下头来,她还想坚持一下,秦靖业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你该知道,蓁蓁是不能碰的。”
“妾身不敢!”吴氏抿了抿唇,挣扎道,“只是,侯爷,侯府里怎么也该有个继承人……”
秦靖业朝她劈瞥了一眼,吴氏忙道,“侯爷身边要是有合适的……若没有,妾身想物色一个良家子……”
她话没说完,秦靖业早已经站起身来了,跨步朝门外走去。吴氏膝行两步,忙起身撵了上去,她扶着门框,凄厉地喊了一声,秦靖业顿住了脚步,她冲到了他面前,“侯爷,若说妾身当年愿意进侯府,是奉了姐姐的遗命要好好照顾姑娘。侯爷偏偏不答应,妾身才不得不行那卑劣手段。到了如今,妾身是一心想为侯府着想,妾身年纪已经大了,也不敢再玷污了侯爷。可若是姐姐在世,她也一定不愿侯爷后继无人,侯府爵位无人承袭。”
说起当初的镇远侯夫人韩氏,秦靖业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眼中已是有泪花闪烁。但他也只是怔怔地就看了那么一会儿,背着手,二话不说就去了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几分钟。
第27章
艾婆子从安福堂门口的廊檐下走了过来,小心地扶着吴氏,她问道,“侯爷还是没有答应吗?”
“没有,一件都没有答应。”吴氏扭头对艾婆子道,“你说我当初为什么就那么傻?他不爱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他死了,难道我就开心了吗?你不知道,他死了之后,我夜夜做梦,梦到他说,你这样恶毒的女人,一辈子都不配得到男人的爱。”
“那是我的梦啊,他在我的梦里说的话,都灵验了。”
旁边有人来往,艾婆子连忙向吴氏摆手,低声劝道,“太太回屋里去,咱们现在别说,叫人听去了不好。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那一年死的人真多啊!”吴氏身体一软,艾婆子忙撑住了她,将她往正屋里拖去。
秦茹已经离开了,吴氏进来没有看到她,也并没有想起来。她全身都没了劲儿,歪在榻上,夜已经深了,她也并没有说要去床上睡。艾婆子边给她端了一杯茶,边道,“都过去的事了,过去多少年了,太太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人要往前看,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若说上天待我太薄,我能进这侯府当主母,人情往来的事,侯爷从来不过问,满京城里的贵妇们谁不羡慕我这份自在。可若说上天待我不薄,当初为什么要叫我犯那样的糊涂?你说他是不是怀疑了?”
“怎么会?当初我们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依老奴看,还是因为侯爷对前太太用情太深!”
“他心里舍不下姐姐,这没什么,我若是个男子,有过姐姐那样的妻子,我也不会瞧上别的女子了。”吴氏自嘲一笑,“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呢?”
当初,韩氏嫁进侯门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当太子妃,将来会母仪天下。那人对她那么好,她一直以为那人会娶她,当那人摸着她的头说,“你这么小,我怎么能娶你?我是你的姐夫啊,别怕,我以后也会护着你的!”那时候,她心里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的仇恨。
那些仇恨,日复一日,渐渐地吞噬了她的理智,知道她一步踏错,从此万劫不复。
上天待她,到底还是太薄了些!吴氏想着想着,泪流出来了都不自知,流着泪就渐渐地睡着了。
长安及笄是在六月初八日,到了那一日,太阳像个火球一样悬在空中,烤得人都快冒烟了。秦蓁来得早些,在水榭里头坐着,她素来不耐烦用冰釜,便只能找那些有风的凉快一点儿的地方。
长安在这里陪着她吃甜瓜。
一早起就湃在井里,这会子丝丝凉,吃起来冰到了心里去。长安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秦蓁却只吃了一小块。长安吃得甜水直淌,从瓜里头探出一双眼睛来,“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准备成仙呢。”
“嗯,等我得道了,我也拉扯你一把,你跟着我飞升。”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长安身边的婆子来了,“郡主,客人都到齐了,在院子那边的荷花池边上呢,郡主和大姑娘这会子过去吗?”
“过去看看吧,好歹今日是你长狗尾巴尖儿的好日子,人家好心好意地来给你拜寿,你哪能连面儿都不见一下?”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你想去见你的翼遥?本郡主就舍命陪君子走一趟吧!”
擦过手脸,两人一起穿过了王府的半个花园就到了那边水榭。老远,秦蓁一眼便看出靠着柱子站着的范翼遥,一身天青色箭袖,没有半点纹饰,只腰间悬着一个荷包,那荷包还是三年前她亲手绣了送给她的。
秦蓁一在荷花池旁边现身,范翼遥便一眼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温柔的光,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随着她一步步移动。
“如愿以偿了?看到人家眼里有你,这会儿就得意了?”长安打趣道。
秦蓁得意地一扬小脸,脸上是如骄阳一般灿烂的笑容,“那是自然,你知道我现在最想的是什么?”
“什么?”
“及笄!我就想知道,我及笄的时候,他会送我什么?”
“关键是,你缺什么?”
“缺啊,缺一个如意郎君!”
“你就只说缺一个范翼遥吧!”
两人很快就过来了,秦蓁淡淡地瞥了范翼遥一眼,就不再看她。范翼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这个新出炉的燕山左卫指挥使,年轻,容貌绝美,官宦出身背景,能力出众,一现身就成为了京中贵女们心仪的对象,一双双妙目一遍遍刷过他的全身,从头发丝到鞋底板,只范翼遥从头到尾,眼里除了秦蓁便再没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