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次发现,若是不巧位置反了,齐棪还会刻意换过来。
齐棪将那灯提在面前,看着上面拙劣的画,悠悠道:“这样殿下就能离我的心房近一些了,总有一天能明白我有多爱慕你。”
他全程盯着那盏灯说,说完也没看翊安,像是没指望翊安感动,也没指望她回什么正经话。
翊安愣住,低着头踩着他的影子走,良久没能说出话。
她真想亲他一口!
谁让那张嘴现在抹上了蜜,甜得勾人。
忽而,脚步一顿,齐棪投来“怎么了”的疑惑目光,她凝眉道:“齐棪,有件严肃的事情。
“什么事?”齐棪闹着打岔:“以后没有睡前吻了?我不同意,我要亲。”
太欠打了。
翊安忍无可忍,挤出一个微笑,抬腿狠踩了他脚。
齐棪咬牙忍住,镇定地站稳脚跟,广袖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实了。
翊安问他:“我现在好认吗?”
“不好认,看见的人都当我是断袖,你瞧他们那眼神,就差扔臭鸡蛋了。”话这么说,手还是没松。
翊安的易容难破,全脸涂了一层浅麦色的粉。画上男子的剑眉,再突出两边的颧骨,五官愈发深邃有层次。
谨慎地贴上假喉结,说话时有意沉着气,声音像个温润的少年。
再加上翊安举止没有半点放不开,十足一个俊美可人的少年郎。
“可阮间认得。”翊安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街道,“我还没跟他说话,他便认得了,挽骊说他看了许久。”
齐棪并不惊讶,好似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玩味道:“是啊。”
翊安眸子微冷,长腿潇洒一跨,上了齐棪的马车,“我该找司马甄谈谈了。”
上回御史台弹劾齐棪的奏折里,曾暗搓搓地提到她,暗里不守信,但她恼火并不是因为这个。
可她那日扮得是男人,御史台的人总不至于一早蹲在她府前,知道那是她,又跟踪她一日吧。
除非是有心人传信。
当真毛骨悚然。
她现在终于体会齐棪当年的心情,在她点出他曾宿在封浅浅那时,他想必也打冷颤,以为自己被人盯上尤不自知。
谁都会生气的。
她认真地想。
“可以。”齐棪晓得她在说什么,“但不一定能套出话。”
“我自然有数。”
她只好奇这个阮家,到底在忙些什么。
齐棪偏头看她:“殿下觉得阮间这人如何?”
“瘦,虚,慌。”翊安说起不感兴趣的人,惜字如金。
阮间个子比翊安高不了几寸,整个人瘦的像猴,真不知阮家万贯家财,山珍海味都吃到了哪去。
每回见他,不是无精打采,神情恍惚,就是莫名的紧张激动。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还急得不得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名堂。
翊安对这人印象很不怎么样。
翊安与他虽算远方表兄妹,但没人提出口过,阮家还不配。
齐棪严肃地点点头,声音冷静地问:“我比他好看吗?”
“你有病?”翊安翻了个白眼,他该操心的不是阮家是不是幕后主使嘛。
她不回答,齐棪反而笑得满足,确认她讨厌阮间。
他早猜阮间有问题,已让连舜钦去细查。
男人之间彼此了解,阮间的眼神太直白,也就翊安不懂。
大概是她常被人盯着脸瞧,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灯真给我了?”他又问。
“真给你了。”翊安与他面对面坐着,扬眉说:“你替我折了许多日的梅花,我送你一盏灯又怎么了。”
何况几乎没花银子,也没花心思。
“一辈子。”
对上翊安询问不解的眼神,齐棪缓而坚定地笑道:“我可以给你折一辈子的梅花,只要你在我身边。”
翊安这回没躲,坦然回笑道:“怎么,我还能跑去哪吗?”
她答应了。
齐棪恨不得跳起来,脑子一热,问:“我今晚去殿下那歇?”
“侍寝?”她笑得温柔。
齐棪“嗯”完就知没戏,她这样笑时,哪回也没让他如愿。
果不其然,“做梦去吧!”
另附上一记流星拳,砸在他挨过剑伤的胸口。
剑伤早好了,留下个此生难消的疤痕,如前世的记忆一般。
齐棪心道能梦到她自然最好,他平日里的做的都是噩梦。
翌日。
齐棪带着新折的梅花,跑去公主府蹭早饭,翊安只好带他吃。
还没吃完,侍卫进来道:“王爷,封姑娘来了,说有要事对您讲。”
齐棪前些天物色了个好儿郎,昨日让人去告知她自己回府的消息时,将那人的生平一并送了过去。
这么快考虑好了?
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呢?
“赶紧去吧,别在这耽误了,万一事情急呢。”
翊安自顾自擦嘴,漱了口,又道:“顺道替我问问,三辰花可还有,阿镜说很想要一盆。”
豫西嬷嬷绝望地看向屋顶。
又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阮间有话说:秀恩爱死的快。
2.预防针:封浅浅来不是捣乱的,是来跟两口子的世界说再见的。大家别气。
3.前世的事,过个三四章,我会详写。
第29章 指甲
炉烟生香,满殿缭绕,四下静若无人,暖如春昼。
魏琇放下笔,从奏章堆成山的桌案前走出来,到阮间面前,点头道:“这身朝服,阮卿穿着倒有几分气度。”
听竹卫由本朝始设立,所穿与其他大臣不同,特特用了嫩竹青色,上绣栩栩如生的竹叶。品级高者如阮间,则外罩一件藏色回纹大氅。
浅而艳的嫩绿,配上浓而重的藏青,既不浮躁,又不死闷。
素来是官员中的一抹亮色。
阮间这身是量过尺寸新置的,他人干瘦,并不撑得起这一身,穿着比齐棪花燃他们差多了。
然而到底人靠衣装,魏琇见过他不少面,只有今天看着精神些。
“谢陛下赏识。”阮间在御前唯唯诺诺,说话时头低得厉害。
阮镛实在一旁提醒道:“陛下的意思,是让阮间何时去听竹卫?”
魏琇笑道:“明日早朝散后,阮间跟花指挥使同去就是,他已给你收拾好院子,安排好人手。”
“遵旨。”阮间听了高兴,面上放松许多。
从前他并不乐意做官,虽挂了个虚职,却只顾自己享乐,自认不比做官之人过得差。
如今他改变主意了,父亲位高权重,他自己也要有一番本事,才让人除了怕他外,还能敬他。
现下只是区区的右司副指挥使,大祁以左为尊,总有一天,他要坐上齐棪那个位置。
“朕有件事交给阮间。”魏琇让左右退下,当着阮镛实的面却并不避讳:“年前,有江湖闲人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阮镛实眼神微转,立即道:“陛下,这些胡言乱语之人不可信。依臣看,镜宁王忠心耿耿,绝无不臣之心。”
魏琇未置可否,转身往龙椅去,“那人本已自尽,花燃烧得他连灰都不剩,可随即镜宁王又遇刺。”
阮间脸色微变,动了半天嘴,才颤声问了一句:“陛下想让臣追查刺客?”
阮镛实目光冷厉,警告地看向他,阮间面色惨白,意识到自己在做贼心虚。
魏琇恰好低头去端茶,不曾注意到这一幕,“听竹卫查过一通,没个了结,当真是奇事。镜宁王在宫这些天,不浮不躁,未派人再查,似是也不当一回事。朕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天子弯唇笑:“你们有所不知,镜宁王的伤在心口。但不仅安然无恙,还愈合极快,几乎没有后遗之症。这是为何?”
阮间细细品味这番话,听出来皇帝的意思,不再像方才那般胆怯,“若是顶尖的剑客,避开要害刺中,绝非难事。”
魏琇笑了:“所以你认为,张案鹤是替死鬼吗?”
“臣的……”
“放肆!”阮镛实出声呵斥,瞪向阮间,见他低头不再说话,才道:“陛下,犬子无状。”
魏琇着看他,半晌不语。
阮镛实并未觉出自己举止不当,不做声地等皇帝开口。
过了会,魏琇微笑起来道:“朕已给你备好人手,你在听竹卫里,旁的不用管,暗里去替朕查这其中的蹊跷。朕并非要什么结果,蛛丝马迹即可,好过此事不清不楚。”
阮间看了阮镛实一眼后,拘谨道:“镜宁王乃听竹卫指挥使,左司右司皆对他言听计从,不知臣行事可有阻拦?”
“听竹卫不是他齐棪一人说了算!”魏琇将茶盏重放在桌上,冷脸道:“卫中各领御前私事时,彼此不得随意过问泄密,否则必受拔舌之刑。”
“臣遵旨!”阮间喜道。
出宫后,阮间擦擦头上的汗,问:“爹,陛下到底是何意思?”
阮镛实重重叹了口气,他这儿子,性子全随了母亲。
“一是试探你的能力与忠心,二是信不过镜宁王,连带着花燃也怀疑。”
阮间幸灾乐祸笑了两声,尚有疑虑:“可陛下向来偏私齐棪,连……亲姐都嫁了他啊。您不是还说,上回右司查办的贪官里,多数都是忌惮齐棪,曾暗中上书过的忠臣。”
“亲姐姐?看着是隆宠,实则施加一道枷锁,若公主体弱不生养,便断了他齐家的后。这些年,齐家可有子嗣?间儿,你万万不可被女人迷了心智。”
阮镛实冷瞥儿子眼,“你为此做了蠢事,现在便要自己给自己擦屁股。”
阮间低头做听教训的模样,心里不以为然,若得了翊安,子嗣算什么。
何况齐棪胆子小,不敢在外有女人,他阮间难道不比他有种?
阮镛实看他安分,心里满意,“陛下现在长大了,恨不得将权都抓在手里。他之所以护齐棪,只是厌恶旁人指手画脚,谁让那些蠢货触了逆鳞。”
“大祁现有多少将军,曾是老王爷麾下的人,如今见了齐棪,还规规矩矩行军礼,喊声小王爷。齐棪手中无兵权,可他有朝一日真有心造反呢?陛下原本就忌惮,那谶语一出,他怕的晚上都睡不踏实。”
“那我真要查吗?”阮间浮躁道。
“自然,陛下想要什么结果,你便给他什么结果。”
皇帝是他阮镛实看着长大的,谁都不信,谁都忌惮,庸碌无为。
但这些年手段也算有所长进。
*
镜宁王府。
齐棪拖着翊安一起去,“既是你的阿镜想要,你亲自与她说才该放心。”
翊安不情不愿:“你们二位这么多日没见,我去岂不是耽误你们叙旧。”
齐棪头疼,无言以对地笑。
心道解释千回也没用,但凡说起封浅浅、颜辞镜,不吵架赌气是过不去的。
他耐心道:“花燃给我推了个举子,才华横溢,文章写得极好,必定前途似锦。人品端正,无妻无妾,还不往风月之地去。”
说到“风月之地”,他盯住翊安。
翊安立即闭上小耳朵。
“那人我见过,家教颇好,仪表堂堂,确实不错。”
翊安听到这了然,算了一卦,“她今天来肯定是跟你说,她不想嫁。让你以后别再乱点鸳鸯谱,因为她守着你就够了。”
齐棪逗她开心道:“她要当真这么糊涂,我就直接把她塞上花轿,婚姻大事怎能由女子决定。”
翊安由此想起什么似的,安静了下,又鄙夷道:“你说得倒狠,下得去手嘛你。”
果然一见面,还没说场面话呢,封浅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诚,直接抓住齐棪:“我不嫁那人。”
翊安觉得这话过于没有新意,顿时乏味无趣,坐到一旁去。
她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甲有些长了,显得一双手愈发的修长。
就不剪。
留着抓破齐棪的脸。
齐棪回头看她,见人没走,转过头语气没有起伏地对封浅浅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我与殿下算是你的兄嫂,也该为你的将来打算。你是嫌他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再给你相看别的。”
翊安:“……”莫名成了嫂子。
封浅浅坚定地摇头,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我暂时不能嫁人……因为我表哥来了。”
“?”翊安不看手了,封浅浅不是无亲无靠嘛。
齐棪也懵住,想了半天找不出相关的记忆,皱眉问:“你表哥是?”
“他叫江州来。”封浅浅见齐棪坐下,自己也不客气地搬了个凳子。
“我原以为他们一家故意扔下我不要,谁知另有缘由。他虽家破人亡,可这些年一直在打听我,千辛万苦攒下了银子,这才能一路从南疆到京城来找我。”
当年封浅浅被亲戚收养,没多久,亲戚将她送去邻居家,说是暂住两天,可他们再也没回来。
前世,没有人来寻过她,那家子了无音讯,就像存心抛弃她一样。
她后来陷入绝境时,那样彷徨疯魔地问过齐棪,她是不是合该孤独终老,是不是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克死父母,被亲戚抛弃,在故乡居无定所,人人对她指指点点。
还未进京,心疼她的老王妃便走了,好在齐棪不信不详一说,还愿意将她安置下。
尽管如此,她却一直晓得,京中没人真心待她,齐棪不过是替亡母照顾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