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却从未觉得安稳,心里总受煎熬。
齐棪正是晓得她心里委屈,才想给她找个夫家。前世他错就错在忽略了这个,只当她自己会有打算。
可现在,竟来了个江州来。
又多了件与前世不同的事情,他不知是喜是忧。
他重生回来,本就难以事事顾全,何况还不断横生变故。
恐惧藤蔓似的缓缓爬上心间,齐棪浑身僵硬,只怕日后还会有让他措手不及的事。
他半天没吭声,封浅浅忐忑地绕着手绢,翊安看不下去了,“齐棪,你怎么失魂落魄的,有什么不妥吗?”
人家的正经亲戚,亲表哥来了,他不会觉得失落了吧?啧,翊安玩味一笑。
齐棪强自稳住心神:“我知道了,你先让他安顿下来。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派人来告知我,不必回回亲自来。”
翊安等他们谈好,才开口问三辰花还有没有,这花现在上京城中难寻。
封浅浅点头,娇滴滴地道:“公主要,自然是有的。”
“有的”二字被她说的缠绵悱恻,翊安打了个冷颤。
这女人正经事说完了,立即原形毕露。
翊安点头说多谢,央她派人送盆去氿仙阁,封浅浅应下。
翊安心想花卖尽了也没事,自己既来了,自不会空手而归,大不了搬走齐棪那几盆。
齐棪见封浅浅欲言又止,“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王爷以后别再给我觅夫婿。”她见齐棪面露不赞成,微微害羞地说:“表哥与我原有婚约,只怕他会不高兴。”
翊安、齐棪:“?!”
第30章 表哥
翊安两口子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婚约”一说惊住了。
本只当来个亲戚,突然成了妹夫。
齐棪心想的是,这别是封浅浅的缓兵之计,拿那表哥来搪塞他。
他明儿要去会会那江州来,怎么也得比他挑中的举子靠谱才行。
否则无疑是雪上加霜。
翊安心想的是,怎么一会天上一会人间的,只要眼没瞎都看得出来,封浅浅对齐棪有别的心思。
这猛然来个表哥,她瞬间又少女怀春上,齐棪不香了?
又在演戏?新折子?
夫妻二人心思各异,嘴唇颤抖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封浅浅安静地等了会,面色带羞道:“王爷哥哥,公主嫂嫂,你们可是有话要交代?”
“没。”异口同声。
齐棪心道,这江州来若真能对她好,他高兴还来不及。
毕竟他看她长大,自不希望她再到前世的境地。
翊安心道,“公主嫂嫂”,这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现在是何情况,我丈夫的“外室”忽然成了乖巧的好妹妹?
古怪至极!
不合情理。
送走封浅浅,齐棪坐下走了好一会的神,翊安过去拉住他的手,温柔地笑:“浅浅她王爷哥,你这是什么神情,又不想她嫁人啦?”
齐棪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女子纤细白嫩如葱管的手。指甲养得长而整齐,微微翘着兰花指,风情万种。
他见她脸上那笑容便晓得,若一个回不好,这风情就能变成武器,划烂他的脸。
花燃曾说过,女人最会口是心非,说的做的,未必就是心里想的。
譬如翊安今日,满不情愿地被他拉来,又事不关己地听着,哪里是真不当回事。
她若真不想来,不想听,像从前那样,一个冷眼就能让齐棪笑不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右司收集消息的本领,真是愈发了得,面广而细。
以至于花燃这个不常近女儿身的人,倒比他懂得多。
想到右司,齐棪又想到阮间,那纨绔进听竹卫,还不知道什么目的。
头疼。
齐棪将她的手拿起,放在唇边吻了一吻,“自然想她嫁得好。明日殿下陪我去封家小院,看看那男人如何。”
“要去你去!我干嘛陪你。”
“你是她嫂嫂嘛。”
“你们倒会攀关系。”
“去吧?”
“不去!”
第二天——
翊安穿着男装,跟齐棪走在街上的时候,痛骂自己没出息。
他一哄就从了,这样怎么行!
下不为例。
他们方才到封家小院去,仆人道他们姑娘带着表少爷出去吃饭了。
齐棪首猜这家望乡楼,这儿的老板和厨子都是南疆人,口味很合封浅浅的意,想来那表哥也会喜欢。
前几年他没成亲,还不用太避嫌的时候,也曾带她吃过几回。
他让翊安挽骊先在外面等,他进去问问。以免找错了地,一行人进去又出来,有些突兀。
翊安闲不住,环视一周,见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拽着挽骊走过去。
翊安挑了三串,想到江州来跟封浅浅或许在,又添了两串。
挽骊掏钱的手停住,难得多嘴:“仔细牙疼。”
翊安明媚一笑:“我就吃一串,其余的分给他们。”
“您多吃几串未尝不可。”
旁边冷不丁出来个男人声音,翊安握住糖葫芦回头看了眼。
怎么又是他。
阮间手里攥着碎银子,说完话后颇为紧张,一把递给那小贩,急道:“我来付。”
翊安好心提醒:“阮大人,你这些银子能买下所有了。”
她见阮间身穿听竹卫的衣裳,料想已正式上任。
唉,谁穿也不如齐棪好看。
齐棪个高,身姿挺拔,穿起这一身来肃然又端正,让人不敢直视。
“不要紧,不要紧。”阮间赶忙道:“您再多拿几串。”
阮间热情地宛如个卖糖葫芦的。
“这些阮大人拿回去吃吧,我够了。”
“王爷出来了。”挽骊淡声道。
“我还有事,多谢阮大人盛情。”翊安客气地朝他点头笑笑。
心里默想,不过几文钱,还人家人家肯定不要,还无端欠个人情。
转身,咬了一口。
嗯,索然无味。
齐棪面色微冷,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阮间,沉声问:“在与他说什么?”
笑得那么开心。
“他请我吃糖葫芦,总得说两句。”翊安递给他一串,“尝尝。”
“我不爱吃。”齐棪转身朝酒楼里走,“他们在楼上。”
“……”上回不是吃的挺开心。
江州来活了二十年,头回进皇城,又头回在这样气派的地方吃饭,不免拘谨。
直到尝到家乡菜,才放松下来。
他跟表妹早将这些年各自的事情说过,现下正回忆童年时期。
两小无猜,趣事连连。
忽然面前站了个紫衣华袍的男人,玉冠锦带,一张脸端正俊朗,气度不凡。
男人笑了笑,“既吃上了,便在这等我。”说着下楼去。
表妹轻语,这就是那位对她有大恩的王爷。
江州来立即心怀感恩。
不消片刻,又上来两个男人。
一个俊美漂亮,江州来都看惊了。那人手拿一串糖葫芦,想是街边随意买的,卖相普通,却吃得津津有味。
另一个五官略显深邃,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手里也拿着几串糖葫芦。
总之,都是贵人。
翊安这两年没在封浅浅面前穿过男装,她今天这么扮上,封浅浅当场认了出来。
当年那个来打听她有无婚配的,果然是长公主,她这两年怀疑过。
桌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景色好,只有三面能坐人。封浅浅跟江州来面对面,翊安跟齐棪便挤在一条凳子上。
两方寒暄完,翊安对封浅浅这表哥还算满意。
为人纯朴正直,有点拘束,却未显得太没见过世面,尊敬他们也不曾点头哈腰。
在齐棪淡定地介绍翊安,“这是内子”时,他不掩饰地做出了个张大嘴巴的动作。
“州来眼拙,不知是镜宁王妃。”
哎!!
翊安大喜,第一次有人这么喊她,她本以为听不到呢。
估计封浅浅只说齐棪是镜宁王,还没告诉过他翊安是长公主的事,或是说了,这会没想起来。
“无妨无妨。”翊安高兴地朝他摆手,将糖葫芦分给他和封浅浅。
江州来当场拆开,笑道:“真甜,上京城的糖葫芦都比别处甜。”
封浅浅声音婉转,“是啊,月亮都比别处圆。”
“真的吗?”江州来信以为真。
另外三人一齐笑了。
齐棪很中意“镜宁王妃”四字,可仍在介意方才的事。
一出去发现翊安不在原地,还当她跑了,好不容易找到,却见她笑得眉眼都弯在了一处。
竟是对阮间笑,自投罗网。
偏偏她对男女都如此,并非有意为之。若齐棪真指出来,她定会奚落他是醋坛子。
“州来,浅浅对我说,你们二人有婚姻在身。”齐棪谈起正事。
“我们并无……”
?
翊安低头,默默收回自己伸得太长的腿——她被封浅浅踢了一脚。
她知道人家未必想踢她。
封浅浅也感觉出来踢到人的距离不对,于是又踢一脚。
果然,江州来口风一换:“……并无理由对王爷隐瞒,是当年父母亲指腹为婚。”
翊安镇定地看向窗外,嚼着糖葫芦。
有意思。
第31章 借宿
齐棪脸上笑意不见,严肃地看着江州来,不怒自威地气息顷刻间笼着整张桌。
江州来并不怯懦,稳如泰山地坐着,十足一个问心无愧的老实人。
封浅浅端起茶杯,将半张脸隐在腾腾的水雾后。
翊安则事不关己,最后一颗糖葫芦塞酸得她口齿生津,皱起眉头专心嚼着。
齐棪离得近,光听那吞咽声就知有多酸,心里听得发痒,恨不得尝尝她嘴里现在什么味道。
他偏头问:“这样好吃?”
翊安将核吐在手心,纳闷他正事不谈,干嘛突然跟她说话。
“不花自己银子的总是好吃些。”
是嘛?齐棪心里冷笑。
她的意思是阮间买的,比他以前买的还好吃?
岂有此理。
他暗吸口气,肃然起身:“州来,你跟我来一趟。”
“啊?”江州来有点慌,看了封浅浅眼,忙快步跟上齐棪。
桌上便只剩下两个女人,挽骊在一旁闭耳站着,更像在走神。
封浅浅今日一身水绿的窄袖长裙,发髻间缀着珍珠玉坠,斜插一只淡黄的绢花,小家碧玉得可人。
再配上那副娇滴滴的表情,未出阁姑娘的娇俏感扑面而来。
翊安心道自己到底大她三岁,岁月不饶人,再怎么也扮不出这份感觉了。
封浅浅眼波流转,柔声开口道:“殿下扮男子真是俊秀雅逸,若不是今日跟着王爷,浅浅还不敢认。当年初见,真是失敬了。”
既然她提当年,翊安也不退让,擦着手道:“当年封姑娘说再不嫁人,本宫还为之悲叹,只道可惜。如今看来,多此一举。”
那时封浅浅寥寥几句话,泼得齐棪满脸黑墨,到现在才洗清。
“怎么,”封浅浅避而不答,委委屈屈地问:“殿下不想我成亲吗?”
说完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看向翊安。
不知情的人走过,还当一对狗男女在这调情呢。
可以了,够了。都是女人,勾引谁呢。
老娘撩人比你厉害,谢谢。
翊安把玩着穿糖葫芦的竹签:“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给封浅浅的那串,人家碰都没碰,显然是嫌吃食劣等,不肯入口。
封浅浅娇嗔地看她眼,继续没正形:“殿下这样关心人家,浅浅受宠若惊。”
翊安谈不下去,“我去告诉齐棪,你骗他。”
“哎!”封浅浅动作敏捷,扶住她的肩往下按,“我说,本就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请吧,趁着爷想听。”翊安坐稳,翘起二郎腿。
封浅浅嘟囔着嘴,一副小姑娘的姿态。
“我从前十几岁的年纪,无依无靠,有个人肯为自己费心,自然妄想能跟他。”
翊安没想到她这样直白地说出对齐棪的感情,本以为会含蓄些。
“现在呢?”她问。
“从前他就规规矩矩,只将我当妹妹照佛。近半年来,愈发避嫌,至这俩月几乎不再管我的事。今年除夕夜,我独自冷清清地看烟火时,心里竟生出些不该有的恨意。”
翊安乍舌,因爱生恨,这真是笔情债。
“你那表哥……”
封浅浅解释道:“我表哥为寻我,吃了许多苦头。他说他万念俱灰时,想着有我这个亲人,才撑了下来。”
见翊安认真倾听,她伸手将脖子上戴的玉坠掏出:“这是我母亲当年给他的,他随身携带这么多年,现交与了我。”
翊安听得心里暖,女人总是容易被这些小事打动,感慨道:“他比齐棪用心多了。”
封浅浅甜甜一笑,并未接话,将玉坠放回去,“表哥让我知道,原来竟有人为我而活。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我。他跋山涉水,什么也不求,只为见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