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见过江州来吗?”齐棪心中醋海翻滚,忍耐着问。
翊安一怔,陷入沉默,“不晓得。”
“连他都不一定见过,他手下的人,又如何认得的?”
他淡淡道。
“为何那日他不提,过去几日后才来说?还有,他又是如何断定,江州来在传不该传的消息呢?”
齐棪语气虽温和,却一句跟着一句,透着股冷意。
就像在春日暖阳里,无端爬上脊背的料峭寒意。
翊安亦感觉出来,不曾慌乱,愈发平静地回:“或许他暗中在查,今日有了结果,才告与我。”
齐棪看着她,表情未变,“这样解释看似合理,但你不觉得更奇怪吗?”
他一个风月之地的老板,费这些心思来查她身边的事,仅仅为了所谓的朋友之情?
翊安脸上笑意褪去,从窗边走到他面前。
不开玩笑地认真道:“你放心,我会去问清楚,不让你为此烦神。”
“殿下,可是觉得我问的冒犯了?”
这事可大可小,齐棪惯来多想几步,说起来常常收不住。
见她笑不出来,担心自己语气咄咄逼人,让她不痛快,一时不忍。
“不,你说得对,提醒了我。”
翊安拍拍他的肩,并为生他的气。
他旁观者清,比自己想得通透。
“我思虑过甚。想是他关心你,平日对你的事留意一二。”
她今日体贴,齐棪只好退让一步:“不是什么大事。”
前面还是说正事的态度,这两句的醋味都飘到天上去了。
翊安笑踢他的脚:“齐大人真会口是心非。”
齐棪死不承认,低头道:“我鞋脏了”。
没等翊安回,忽而又抬头问:“若有一天我与旁人说得不一样,殿下信谁?”
翊安本要说鞋的事,听他问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想着组织措辞。
结果还没张口,又被齐棪打断:“要想这么久?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殿下渴了吗?”
翊安跟他不一样,自然不会无条件信他。
他害怕听到她说自己不想听的话。
索性不听。
翊安张了张嘴,也没再多说,“不渴,我不在这打扰你了,你很忙吧。”
桌上堆得公文如山。
齐棪是急着处理事情,想来她在这里待着不自在,于是不多挽留,送她出去。
才走几步,忽而一把抱住她。
翊安半点不意外地笑起来,早知他会来这出,不等他开口,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齐大人,再不开门,你的那些同僚们要说闲话了。”
她说着理了理他脖子上的方巾,坏笑。
见她不等自己说,便知自己所想,齐棪心里顷刻间软得塌下去一块。
“拔了他们的舌头就是。”
冷静温柔,不以为然,就像说“今日天不错”一样轻松。
“哈哈哈哈哈——”
翊安想,齐棪真不像人。
连舜钦他们听见一定吓死了。
*
花燃阔步而来,满眼带笑,身后跟着个提着药箱的御医。
挽骊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拦,语气冷淡:“等着。”
花燃无奈,对她使了个眼色:“这位大人是王爷请来的,怠慢不得。”
挽骊看着他,重复一遍:“等着。”
那御医见状和颜悦色道:“花指挥使,臣便等着就是。”
花燃弯着一双桃花眼,盯着挽骊的冷脸。
欠揍般地弯腰挑衅:“我若偏要进去,你会动手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做好了迎架的准备。
长公主贴身的侍女,武功高强,便是真对他动手,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谁知挽骊听了以后,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抹诧异和不解。
那神情就像说,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作死?
她退后一步,好说话地道:“那你敲门吧。”
“……”
花燃心里有个古怪想法,她拦着不让进,不是为了护主,而是为了护他这种“闲杂人等”。
里面到底在干嘛?
犹豫起来,罢,虽不知齐棪为何急着喊太医来。
但眼下他抽不出身,等等就是。
正打算离开,只听屋子里传来女人清脆悦耳的娇笑,百灵鸟似的高兴。
挽骊心说:“你看。”
花燃:“……”
身后的御医:“!!!”
这是听竹卫的府衙,境宁王不在处理公务,反而跟女子……
完了完了,他不会被灭口吧,早知道就不该来得这样快,吃完饭再来也不迟。
御医尴尬地笑:“花指挥使,咱们先……”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行人面面相觑。
翊安见到花燃身旁的人,蹙眉,喊太医做什么?
齐棪立即向她解释:“有桩案子,有草药方面的事情要询问。”
翊安放下心,为了不惹麻烦,压低声音学男子道:“齐大人别送。”
御医心里雷声轰鸣,双腿更软,两男一女?
这下想活也活不成了。
齐棪目送翊安离开,客气笑道:“范大人快请。”
这话落在范彭耳朵里,就跟说“范大人快死”一样。
他差点当场跪下,发誓自己嘴巴很牢,绝不会往外传。
但他毕竟是宫里来的,不能不要脸面。
范彭硬着头皮进屋,环顾一圈,那个女人藏到哪儿去了?
可千万藏好了!
齐棪让人上了茶,和气地请他坐下,无奈地问:“您有治疗噩梦的方子吗?”
*
送走范彭,齐棪问花燃:“我让你给你娘找大夫,可找了?”
“找了,老头号称华佗再世,每三日来给我娘号平安脉。”
花燃没有半分不耐,难得正经道:“只是你的梦太邪乎,虽说宁信其有,我自然不见怪。却怕你思虑过多,太伤身。”
“不算邪乎,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你且留心着便是。方才问过太医,他让我白日少想些繁杂之事,慢慢的也就好了。”
“可能吗?”花燃叹气,听竹卫只有多想,没有少想的时候。
齐棪微笑:“再过些时候,我便以此为由,带我们家殿下去山上住几日,好好静养。”
没有烦心的事打扰他们,就他们俩,每日吃喝玩乐睡就好。
他终究没忍住,告诉了花燃他母亲会得病的事情,让他当心。
许多病,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太晚,就像前世。
若右相夫人能长命百岁,翊安也会高兴。
他记得,她前世哭得很伤心。
花燃笑道:“说起长公主殿下,她那个女侍卫有点意思。”
齐棪立即开口,“你知道我最佩服谁吗?”
花燃不假思索:“您家殿下,倾国倾城,英姿飒爽,状若天仙,这个……”
“打住,马屁过头,不好听。”齐棪开起玩笑:“我最佩服挽骊。”
“那个侍女?为什么,她武功好?”
“非也。”齐棪双手抱臂道:“她在翊安这样爱笑的人身边,愣是一年到头不见笑。我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由衷佩服。”
因为他自己做不到。
自从跟翊安腻在一起后,见人遇事若不笑,简直难如登天。
花燃还当什么事,不以为意地说:“嗐,那有什么。连舜钦还天天在我身边呢,你看他爱笑吗?”
说完两个人一阵沉默,忽然,异口同声道:“他不如不笑!”
反正只会“呵呵”。
翊安这边出了府衙,翻身上马。
待她下回进宫,务必弄清楚,今日那太医到底来干嘛的。
她隐约觉得齐棪没说实话。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氿仙阁把话问清楚,免得齐棪疑神疑鬼。
她理解,听竹卫嘛,每日查的就是这些事。
才挥了两鞭子,便见阮间骑马赶上她。
他不知从何处而来,气喘吁吁地笑:“还好追上殿下。”
许是太高兴,他说话时没了平日里的拘束。
翊安勒住缰绳,好奇地问:“我还没问过阮大人,怎么回回能认得我?”
阮间颇为得意地回:“虽五官稍有变化,然殿下的眉眼还是如故,自然好认。”
话虽不错,可他们俩素日不亲厚,他眼神这么好?
翊安看向他手中拿的纸袋,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
“阮大人,有事?”
阮间忙递上纸袋,“这是梁家铺子的糖葫芦,最是酸甜可口。我方才特去买的,您尝尝?”
她没伸手接,坐在马鞍上,微笑拒绝:“阮大人有心,上回你请我吃,我还记着,这回便罢了。梁家铺子是吧,改日我亲去。”
“殿……,”阮间本还想多说,蓦然察觉她唇角的笑意几乎淡得看不见,一腔柔情顿时烟消云散,转而低声道:“是。”
翊安颔首,“走了。”
说着扬鞭而去。
阮间的脸色缓缓变化,由平静到痛苦再到狰狞,喃喃道:“不吃是吗?那便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御医:“上流人会玩,惹不起惹不起。”
第52章 暗示
翊安与颜辞镜的初见之地不同凡响,所以格外记忆犹新——上京城外的荒郊野岭。
那时她跟齐棪的婚期在即,已经搬入公主府中住了一段时日,闲得无事可做。
当时各大茶楼都在传,城外的山上有只湖蓝色的兔子,体型像狗,喜与人亲近。
许多人都说亲眼见过,墨客作诗,画手做画。
一时间传得有模有样。
翊安自不会放过这个热闹,整理行装,话不多说,拉着挽骊进山寻兔子精。
可悲的是,那日她俩从早找到晚,累得差点死在山上,连兔子毛都没见到一根。
想来又是闲人们信口雌黄,编来逗人一笑,骗的就是她们这种傻子。
“骗我?”翊安站在荒草丛生的土坡上指天发誓:“等我回去,我要拔了他们的舌头!!!”
挽骊及时地补充道:“找不着路了,回不去。”
“啊?!”
深山里的景色大差不差,怎么走都寻不到来时的路,干脆放弃,坐下歇息。
翊安有挽骊在身边,有恃无恐,总归不怕被狼叼走。
颜辞镜就出现在此时,风尘仆仆地从山上下来,朝她们温润有礼地一笑。
白衣玉面,清俊脱俗。
翊安觉得那兔子若是雄的,成精后八成就长这样。
她主动搭话道:“这位公子怎么在这里?”
颜辞镜听到大方地笑,也不顾自己穿着白色衣袍,随意往地上一坐:“跟你们一样。”
翊安又奇了:“跟我们一样?你知道我们来做什么吗?”
他不慌不忙地擦着汗,似是觉得翊安这话问得太傻。
“这段时间,往深山里跑的都是找那兔子的人,二位难道不是?”
翊安顿时了然,叹了口气道:“看来像我们一样闲的人有很多。”
“听着稀奇,想一探究竟实属正常。”
他席地而坐,看似不拘小节,说话却斯斯文文,举止优雅,擦汗擦得像上妆。
翊安好美人,心道兔子没找到,找着个神仙也不错。
她问:“你还找吗?”
“不找了,无缘一见,白费力气。”
颜辞镜说完,将鬓边的发丝别再而后,施施然笑:“但我迷路了,你们能带我出去吗?”
“……”
翊安本还指望他,听了这话眼前一黑。
最后三个人一齐转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晚,打算找个地方歇脚算了。
最后是听竹卫穿着鲜绿色的衣袍,牵着狗来搜山,将他们带了出去。
并向全城告示,兔子一说为假,再传者拔去舌头。
翊安现在想起来,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齐棪那时在隔壁王府,以未成亲为由,见都不见她一面,装得一本正经。
还不是偷偷在她身后跟着收拾烂摊子。
城里分别前,颜辞镜相邀道:“多谢魏公子相救。今后若想喝酒,来氿仙阁找我,各样佳酿有的是,我请客。”
翊安听到“佳酿”二字双眼发光,直接说明天就去。
此后翊安多了个去处,由于那日听竹卫动静太大,她不想瞒颜辞镜,直接告知身份。
颜辞镜听后并不惊讶,连巴结的话都没说两句,只是给她倒了杯酒,劝她安心。
“氿仙阁除了酒与美人多,最不缺的便是贵客。你来这的事情,保证传不出去。”
翊安听完乐不可支,愈发觉得这人有意思。
这两年多来,无论他多忙,只要翊安过来,他一定陪在身边。
有了好酒和好玩的事,第一个想到她。
他从未问翊安要过什么,连酒钱都是一免再免。
还说他不怕亏本,便是倾家荡产,长公主府总不介意多一个打杂扫地的人。
翊安承诺,若他破产,一定不让他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