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伺候的宫女忽然就齐齐弯了腰,是越容来了。
“民女见过六公主。”谢芊芊起了身,脱口而出方觉不能再唤越容容姑娘了。
越容牵住了她的手就往外走,“你何必多礼。”
“我母后可有难为你?”
谢芊芊忙道:“皇后娘娘极好说话。”
“那就好,走吧,去芙英殿坐坐,我昨日已经拟好了单子,咱们今日就是再瞧一瞧有无疏漏。”这单子便是拟的秋宴名录了,谢芊芊来了京城大半年,俨然已经比越容自己还要了解那些个闺中小姐的秉性。
等到了芙英殿,便比方才在永安宫里松快了许多,越容将自个儿昨日忙碌了一晚上拟好的单子拿了出来,细细的同谢芊芊对着。
谢芊芊终于知道越容要昭告天下,那知己书铺是她开的。
二人说着话,又有宫人前来,却是乾坤殿御前大监来传话,皇上赐下亲手题的学堂名儿——慧泽堂,还有一副亲手所写的《劝学》,可供奉于学堂前。
谢芊芊这才是止不住的羡慕了,旁人家的父亲母亲多么开明,女儿想要做什么依了她不说,还会支持她。而谢芊芊的亲爹却做得出出尔反尔的事情来。
谢芊芊甩掉脑中的想法,同越容说起了待办事宜,“咱们学堂的先生如今只有两位,一位教识字的,一位教算术,若是按照咱们之前的想法,不过是让孩子们识字识数,这也足够了。只是如今既要将学堂正儿八经的办起来,那就不止需要两位先生了,识文断字只是基础,礼乐等课程也要聘先生。”
“我知道是我想一出是一出了,谢姑娘可有为难之处?”
谢芊芊微微一笑,“春闱过后,还有不少举人留于京中,这个时候去聘请几位学问出众的先生并不是什么难事。咱们的学堂也不能只设在知己书铺后院了,恰好隔壁店铺要出售,我昨日已经同店家谈好价格租赁下来。旁的事情,我也已经吩咐伙计们筹办,公主不必担心。”
越容这才放心,她嘴皮子一张,底下的人却要做许多事,不过幸好谢芊芊做事极为利索,多少事情只一晚上的时间竟都办妥了。
“过两日庄子上的秋宴上那些书,我也已经吩咐人送去庄子上了。”
“公主,您还没告诉我,您为何突然想叫全城百姓知道,这书铺和学堂是您开的?”谢芊芊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问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从前想着打着她的名号开的铺子,再是不好做的买卖,也会有人来做,只是如今她想明白了,若她做好事叫皇室得些好名声,拉拢些人心,日后就算有逆贼出现,君民一心,也能叫燕国免些战祸。
但她还有一个主要目的,便是要将那躲在背后的人给引出来,她站在了前头,谁都能瞧见,她无处可躲了,躲在背后的人便只能将身影露在阳光之下,到时候可不就是一抓一个准儿了。
“只是这书院开张的日子可要选好,还有下月初一便是太子大婚,那倒是个黄道吉日。”
谢芊芊心中有一本黄历,想了想,“初一是黄道吉日,初三也是大吉,利开张,离现在还有些日子,也来得及我带人将隔壁铺子给收拾出来。”
秋宴那日,京中能赴宴的勋贵人家的姑娘们能到的都到了庄子上一聚,算是彻底告诉了全京城,她开了知己书铺,铺子专供姑娘们平日里读书写字的地方,她还要在京城里头开学堂,这学堂还是皇上亲笔题的名字,只不过这学堂是开来给京中贫穷百姓家中的孩子上学的地方,若京中那些个有才学的姑娘家闺中无事,可到学堂来教教学生。
虽这都是她说出来的话,却有人猜测,这怕是皇上的意思,自古以来,读书都是要有家底儿人家才能供奉的起的,笔墨纸砚,样样都价值不菲,莫说贫穷人家的姑娘,便是小子都念不起书,哪儿像勋贵人家的姑娘,读书只是当作了消遣。
秋宴过去,各家姑娘回去便同父母将越容在秋宴上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达了,不知私底下如何议论,到了朝堂之上上折子,朝臣隐隐约约有了两派相抵的局势。
不过这些本就在越容的预想之中,她再不像从前那般沉不住气,这回无论旁人说什么,她都稳如泰山,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宫中各处开始张灯结彩,屋檐之下,隔着半尺便有一盏红色宫灯,顺着笔直的宫墙一路下去,就像是红河缓缓流淌。
看着燕承钰牵过李韵芸的手跨过东宫正门时,越容心中却觉得缺了点儿什么,过了半晌,她方才想起,这都已经过了十三日,江洵怎么还没回来?工部的差事再是紧要,燕承钰可是将他视作亲弟弟一般,连大婚之日都赶不回来吗?
耳旁礼乐声未停,满眼看去皆是喜气洋洋的景象,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锅盖跑走。
第50章
慧泽堂开张那日, 倒也热闹, 只是因为是学堂, 并不能像是商铺那般, 宾客盈门, 越容亲自摘了慧泽堂大门匾额上的红绸,鞭炮声劈里啪啦在她耳旁响起, 她捂着耳朵站在一旁,看着红色的鞭炮纸碎落一地, 红艳艳的瞧着十分喜庆。
到底是学堂, 来往客人皆送笔墨纸砚, 琴棋书画,满满当当也都堆了一间屋子。
清歌带着宫人做着合里清点入库的差事, 越容随着谢芊芊将慧泽堂上下都走过一遭,入了屋刚好听见清歌念, “靖阳王府二姑娘送来江石镇纸一对。”
正待记录在册, 将要入库时,越容却瞧着那副镇纸十分眼熟,“等等。”
“主子,怎么了?”
“这是阿莲送来的?”
“正是, 主子。”
越容轻抚着雕刻着‘落笔生绮绣, 操刀振风雷’字样的镇纸,这是诗仙的诗句,她十分熟悉,因着这是头几年, 她还在上书房同江洵一块听课时,先生讲了一回这首诗,她觉着这句诗磅礴大气,写了一回,却写不出诗中之意,江洵还笑她一手字软绵绵的,写不出来绮绣,引不来风雷,不过那个时候,江洵的字还不如她呢,一首狗爬字,丑的先生日日罚他写大字。为着这事儿,她整整十日不曾理会过江洵。
“这一句诗磅礴大气,刻在镇纸上十分不错呢。”谢芊芊瞧了一眼,夸赞道。
“可不是。”越容笑了笑,将镇纸放入锦盒中,又问清歌,“靖阳王府可还有别的东西送来?”
清歌翻着册子,“倒是还有几刀宣纸,和一箱普通书册。旁得也就没了。”
“这副镇纸就莫入库房了。”
越容又看了一眼,那刻在镇纸上的字,行云流水,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洒脱二字,同她从前一直以为的人完全不同。
“是,主子。”
待到将所有贺礼都入做了库房里,谢芊芊领着账房将所有的笔墨纸砚都算过一回,“如今纸笔充足,可供两百名学童用两三年。”
“那便好。”
她既然要开学堂,那学堂里头的笔墨纸砚便不能少,她也不要旁人送些金银珠宝,普通的纸笔管够就行,这样既不叫旁人花大钱,也能叫旁人得个好名声。
带着这副石江镇纸打道回宫,越容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无非有他,如今半月有余,江洵的差事怎么也该了结回京了,可他还是没回来。
她着人去打听了一回,说是差事繁重,还需几日才能归。
可她这出想要将学堂开办壮大的想法是江洵离京之后才临时起意来的,便是江洵知道她要做什么,如何能在繁重的差事下还能准备一副镇纸呢?难不成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越容心中疑惑不止。
“主子,可是这副镇纸有问题?奴婢见您盯着它瞧好久了。”清欢不解,她向来是个有问题便管不住嘴要问的。
清歌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住嘴。她们主子分明就是因为此番世子爷没回来心情有些不好。
又过两日,太子妃入了东宫,便该是一台小轿迎侧妃入门了,江玥被越容送到白云观去诵经了,江玥气急败坏地站在厢房门口,她的嗓子应该是哑了,说话时都带着几分沙哑,“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下山?”
门口守着的内侍没有一个理会她的吵闹,只是看着午时将要到了,在厢房外摆了祭坛,有道士开始诵经,而她则要开始一天的抄书,这已经是第十六日以来,每日都会发生的事情。
“姑娘,我的姑娘,这要怎么办?”曾氏站在一旁急得不行,眼看着今日就是入东宫的日子了,可宫里头好像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也没说来个人将他们接下山去。
江玥气急败坏,屋中能摔得东西都摔了,她嗓子都已经冒烟儿了,外头的人就像是一群活死人一般,谁也不会搭理她。
耳旁又是曾氏呱噪的声音,惹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吵什么吵?”
若不是她那天说话太口无遮拦,她也不至于当着六公主的面失言说了皇后的坏话,她还记得那日,那比她还小上一岁的六公主眼神冰冷的看着她,“可见江大姑娘失了嫡母教诲,毫无大家闺秀的家教体面,既如此,便去你嫡母面前诵经,学学什么叫做人。”说完这话便让人将她带上了马车,强行将她押送到白云观清修,随她入京来的奴仆无一人敢上前替她求情。
这白云观她也知道,是宫中太后修给靖阳元王妃,也就是她嫡母的,她自入京来以后,从来没有前来给她烧过香,行过礼,毕竟这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不过一块牌位,她的母亲如今才是真真正正的靖阳王妃,她是靖阳王府的嫡长女,何来跪拜一个死人的道理。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半个多月了,每一日都要抄一百页经书,不抄完,外头诵经声不听,起先她日日闹着,可这回她口无遮拦在越容面前说出来的那些大不敬的话,越容亲耳听见了,越容身旁的那些宫人也听见了,她自己的奴婢也都听到了,她便是想要辩驳都没法子。她现在被关在白云观中哪儿都去不得了,外头的消息也送不进来,只是她还有所依仗。
江玥冷静下来,“别急,父王一定会来救我的,咱们的信这会儿一定送到靖阳了,父王一定会救我的。”
曾氏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姑娘说的对,咱们王爷一定会来救咱们。”
就算是她错了又如何,她还有她父王,便是皇上也要忌惮她父王三分。在靖阳时,她自幼口无遮拦,无法无天惯了,谁也不敢叫屈,谁也不敢忤逆她,养大了她的性子,叫她以为这世上没有事情会让她受挫。
她镇定了心神,这一回也一定会如此,等她父王收到了消息,她就能从这破道观走出去。
“江大姑娘,这是今日的经书,开始抄吧。”宫人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将一份经书连带着纸笔放到门口。
江玥咬碎了牙,再忍忍。
芙英殿
“主子,主子,大喜。”
越容兴致缺缺的翻着书,“什么就大喜了?”
慧泽堂比她想像的更为顺利的招到了学生,大多数都是六七岁的普通人家的小童们,将将过了年纪才来开蒙,有谢芊芊把关,她甚是放心,以至于她什么都不用管了,或许也是她没有心情管。
清欢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苛寨头领被活捉了,搜出了证物,同靖阳王府有关,如今皇上正在同朝臣商议此事,奴婢看,靖阳王府这一回只怕是脱不了干系。”
“这可不是大喜吗?那位江家大姑娘是无论如何入不了东宫呢。”
越容放下书,“这如何能算得上是大喜?”
能将苛寨攻打下来,不知花了多少兵力,死伤多少士兵,又有多少家庭从此阴阳两相隔。她从前看不到这一点,如今想来,这世上还是不要打仗的好。
“主子,这也算大喜吗?“清欢嘟囔了一句,”您是不是想着世子爷?“
“我想他干嘛?”越容提到他就来气,嘴上说着不想,脸上却带着气。
“奴婢也打听过了,今年因着京城周边雨水少,不少田地都干涸断水,工部这回外派的差事着实繁重了些,所以世子爷没能按时赶回来。”
越容将书一扔,“去东宫。”
“是,主子。”
到了东宫,宫人却是在收拾着东西,院子里都摆的满满当当,像是在搬家似的。
见着越容来,那守门的内侍忙上前,“奴才见过六公主。”
“你们这是在忙什么?”越容问道。
“今日是太子妃三朝回门,这些是太子爷吩咐送去相府的礼品。”内侍忙回答。
越容点点头,朝着里头去了,见着宫人来来往往装点着箱笼,她甚至还瞧见了一副她哥哥从前最喜欢的围棋,这样一看,她哥哥嫂嫂感情还十分不错呢。
她在前殿坐了一炷香的时辰,李韵芸快步走来,瞧着面容红润,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从内而外散发的喜气,越容起了身,“皇嫂。”
“六妹妹。”李韵芸含笑唤了她一声,瞧她端着茶杯饮茶,“这是前两日新得的龙顶毛尖,我让人送去了芙英殿,你喝着可喜欢?”
越容低头一瞧,她都将一杯茶给喝光了。
“原来是嫂嫂送来的,我挺喜欢的。”她向来对茶水无感,偏偏这两日芙英殿里泡的茶水却不错,她喝着两日都觉着甚好。
“那就好。”
新姑嫂二人坐着说了会儿闲话,燕承钰方才从外走进来,“大哥。”
李韵芸很是自觉地起了身,越容来只怕是有话要对燕承钰讲。
却不想,她走到燕承钰身旁却被拉住了手,李韵芸不明所以,便见燕承钰伸出手将她鬓角碎发勾到耳后,“你等我一刻,我陪你回去。”
李韵芸脸羞得通红,应了一声,“好。”
越容眼睛看向别处,心中却感慨,她可从未见过她哥哥这副模样。
燕承钰轻轻敲了她的额头,“偷笑什么?”
“从前觉着东宫甚大,便是再住上百十来个人,哥哥定也寂寞,如今看来,多了嫂嫂一个人,便抵千万人了。”
“何时学着如此油嘴滑舌。”燕承钰被亲妹妹调侃,着实有几分无奈,“你来是有事?”
越容手勾了勾袖子,难得见她哥哥有清闲日子可过,心中沉了一口气,做轻松状,“也没什么,只是想来问问哥哥,工部外派的差事已经快二十日,现如今还未能回京,可是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