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钰微微皱了皱眉,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确实如此。”
“阿洵昨日送了信来,怕是要到皇祖母千秋时才能回京了。”
越容见她哥也这么说,心总算放下了半颗,她向来是对着燕承钰有疑惑时便会开口来问的人,可是此刻见着燕承钰难得的轻松模样,她只低语了一句,“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燕承钰看她愁着一张脸,安慰道:“有什么不踏实的,天塌下来,都还有哥哥替你顶着。”却没有回答越容的那句话。
眼瞅着时辰就到了出宫的时候,越容起了身,“你还是快陪嫂嫂回相府吧。”
“主子,咱们来东宫走一趟,您可问着太子爷话了?”
清欢不解的问。
越容叹了一口气,“今日是哥哥要陪着嫂嫂回相府走亲的好日子,我的那些烦心事找他不大合适。”
“那主子整日里心情不好,奴婢们也不能分忧半分,这可如何是好?”清欢嘟囔着。
“那当然要自己想办法排解了,去找崔四。”越容摸了摸袖口,里头那小宝塔今日她带着来找燕承钰交待的,可惜她瞧着燕承钰好不容易因着新婚燕尔能喘口气,她又不想打扰了,这会儿思来想去,只有再去找崔四一回。
如今东宫入住了女主人,从前燕承钰那些个幕僚,属下平日料理日常事宜的地方便搬的远了些,免得冲撞了李韵芸,如今搬到了外五所的地儿。
越容倒不好直接进去,差了人去请崔四到外五所外头的小亭子相见,她坐下才发觉这条宫道她都有些陌生了,明明之前她还老和江洵走这一条路。
这么多年过来,她其实常常都能见着江洵,无论是两个吵了嘴,她不愿理他的时候,但总也能见着,不像这回,江洵一去二十余日,连个消息都没有送给她。连她哥哥都收到了信了,偏生她没有。
她想着想着就生了气,瞅着亭子边做摆设的零散鹅卵石踢了一脚,鹅卵石圆润顺着台阶往下滚,滚到一道月白色袍边儿底下。
越容脸上一烧,她方才这举动太不端正了些。
只是来人似没有瞧见,低头给她行礼,“臣见过六公主。”
“崔大人,请坐。”
“我是想找你商议一事,上回你帮我打开的那机锋,你可能寻得匠人私底下帮我做个半人来高的?”越容清了清嗓子,说明了来意。
崔四神情不变,他不爱笑,总是冷着一张脸,入了太子门下,伺候的宫人大多有些怕他,这个时候,他依旧是脸上没带一丝笑,却叫人觉着此刻他心情十分不错。
“只是你先别忙告诉我哥哥,他刚成亲,正是该好好歇上几日。”越容笑眯眯的,她如今全然是大姑娘的模样了,提到燕承钰的时候,才多了几分孩子样。
崔四见她拿出那小宝塔,才问,“臣一直想问公主一事。”
“你问就是了。”
“公主是因为对此物感兴趣,还是因为这机锋上的图案?”
崔四顿了一顿方才道:“先前太子曾让臣追查此图来源,却不想,公主也对此有兴趣。”
他这一句话,立马打消了越容心中的疑虑,之前追查之事全都由燕承钰安排,具体交给了谁,她并未问过。
越容自然不会说实话,她寻了个由头,“去岁上元节时,曾有纹着此图的贼人混入人群中意图行刺,所以我便上了心,结果又意外得了此物,就想查查此物来源。”这事儿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崔四当时也在场,她这样说也并不算说谎。
崔四皱了眉,“公主千金之躯,何必参与凶险之事,此事由臣等去追查便好。”
这话说到越容心坎上了,她轻叹了一口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真有一日国将不国,我还会是公主吗?”梦里家国破碎的那一刻,皇朝也被颠覆,这世上哪儿还有什么燕国公主。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大逆不道,崔四心中震动,却听越容语气又变得轻快了几分,“这几日皇兄得闲能休息休息,你先别告诉皇兄此事,等日后事情有眉目的时候,你再告诉他。”
“是,公主。”崔四应了她,只是声音带着几分颤,越容看过去,瞧见他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她,眼眶还泛着几分红,像是很难过一般。
越容不解,“崔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哭了似的。
崔四垂下眼,过了片刻方才将眼中泪意收尽,等他再抬头看向越容时,已经恢复如常,“臣没事,臣只是想起了故人。”
越容诧异,故人?
只是崔四已经不肯多说,他起了身,看着越容认认真真道:“臣定竭尽所能护住燕国山河。”
“只是还望公主能将计谋告知一二。”
崔四办事情果真靠谱,不出三日,便亲自送了大木箱子来,此时他们二人在慧泽堂中。
崔四将箱子打开,”按照公主所说,尺寸为三尺二寸,同公主手中那座机锋除了大小,其余皆是相同的。”
看着四四方方的机锋,崔四转动了几回,咔擦一声,机锋开始变动,从四四方方的模样分裂扭转,逐步显露出了宝塔的摸样。
饶是上回见过机锋如何启动,越容依旧被此震撼。
“听闻鲁班从前造过木头人,还能动弹,从前我觉得是后人神化,如今想想怕也不无可能。”越容感慨了一句,她从前想着木头造的人怎么会动,怎么会出声?鲁班再厉害,怕是也做不到,不曾想
却不见崔四忽然又拿出了一物,是只巴掌大小的木头小狗,刷了棕色的木漆,眼珠子也用了黑漆点缀平添了几分灵动。
“崔四将它放在越容跟前的桌上,碰了碰狗尾巴,小狗竟自己迈着四条小木腿动了起来。虽然只是转圈圈,却也足够让周边之人叹为观止了。
崔四见她喜欢,便道:“此物是臣得闲时所作,公主可喜欢?”
越容从小便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从前江洵从宫外回来时,总是会带些小玩意儿回宫来给她,藤草编织的蚱蜢,小兔,风儿一吹便会呼呼转动着的纸风车,放在窗台上许久不化的糖人,还有那些个不知道他从哪儿淘来的小吊坠,甚至还替她寻了一只黄猫。
她却没有见过一只木头做的会动的小狗,她自然是喜欢的。
到底是外臣,崔四不宜久留,便放低了声音,“臣告退。”
越容应了一声,却没瞧见他脸上难得的笑意。
“主子,崔大人手可真巧,你说这小狗到底是怎么就能动起来了呢?”清欢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显然比越容还要激动。
越容差了人进来,将那座半人高的宝塔抬到她设下的地方,如今她将慧泽堂所在的一条街都给买了下来,又将大半地方划作了慧泽堂的地方,剩下的却够开几间铺子,她寻了造纸的人家,让那铺子变成了纸铺,刚好临街,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正好让她放这座宝塔,给旁人都能瞧见。
店里伙计刚将宝塔放在那处显眼的地方,又张贴了告示,上头写着,此宝塔乃六公主偶然所得,其中精妙不可言喻,所以放在此处供百姓赏玩。
刚一放上去,不少路人围了过来,毕竟这条街如今在京城可是有了名,当今皇上将这一条街的铺子都给买了下来,这本该是大臣会上折子死谏的事儿,可偏偏这买铺子的钱是皇上从私库里头出的,还是给六公主的嫁妆。
六公主拿着这份嫁妆也不是为自己做体己银子,人家为了学堂全都拿了出来不说,还免了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来学堂念书习字的束脩,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难道群臣还能反对此举?若非六公主是女儿之身,若她是皇子,朝野怕是还要猜测她有心太子之位,可她是位公主,皇位无望,那这学堂便是真心良善之举了。
越容和清欢站在二楼,清欢有些担忧,“主子,若是那贼人不出面该怎么办?”
这就是清欢不如清歌的地方了,想事情太过简单。
“他能在长街上动手,也能孤身一人入靖阳王府,他怎么就不敢来我这儿取回宝塔了。”
“咱们就且等着吧。”
她将自己摆在了明处,不怕旁人不上钩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容看了好一会儿,“咱们走吧,去瞧瞧孩子们读书如何了。”
她转身下楼,没瞧见楼下人群中有人影消失不见。
越容沉下心在慧泽堂待了好几日,外头没什么动静她也不着急,倒是清欢整日里在二楼要坐上许久,就盯着楼下瞧。
“主子,他怎么还是没来啊?”
仿佛整件事情里最着急的就是她。
越容叹了一口气,“有你在那儿看着,谁不知道这是设下的套叫人往里钻。”
清欢一惊,“那奴婢不是坏了主子的大事?”
“我就是要他知晓这是个圈套。”
“从前有人教过我一个词,叫兵不厌诈。”
第51章
再有两日, 果真是有人鬼鬼祟祟站在纸铺前驻足观望, 众人皆得了越容的命令, 有人瞧就有人瞧, 万不可上前敲打, 跟踪,只要他们不进铺子, 什么都不许做。这边按兵不动,静下心思来等, 那头却逐渐失去了耐心, 一连数日, 好几拨不同的人在纸铺前头走来走去,叫越容派来盯梢的人给瞧了个一清二楚。
越容心思也没有全部放在此事上头, 她心中越发担忧,三皇子带兵向靖阳去了, 皇上虽然不曾下旨夺了靖阳王的封号, 现如今一切照旧,可是三皇子领兵到了靖阳,势必是免不了一阵动荡的。
越容想了想,到底去东宫走了一趟。
“这不是好事, 靖阳被江家把持多年, 如今四方边境本就不安宁,若靖阳乱了,会起战事。”燕承钰翻着折子,耐心解释道。
今日本是他大婚之后最后几天难得的休沐时间, 可惜前朝之事并不能让他安心的同妻子腻在一块儿。
“可若是父皇连降罪的旨意都不下,三哥领兵前往靖阳便名不正言不顺。”越容下意识的反驳道。
赈灾款被贪,山匪作乱,本就民不聊生,不知多少百姓家中妻离子散,阴阳相隔,这样都还不能治靖阳王的罪,越容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可她哥哥说的又确实是对的,燕国内部若乱了,得到好处的也不是老百姓,而是境外虎视眈眈的其他几国。
燕承钰轻松一笑,像是胸有成竹一般,“自然是名正言顺去的。”
越容听糊涂了,不解的看向她哥哥。
“在柯寨搜到的证据,直接指向的是靖阳王第二子,江诚。他身上一无爵位,二无功名,又在靖阳犯下了作奸犯科之事,手上有了人命,当地官府不敢抓他,柯寨本就离靖阳近,此番去从他入手,靖阳王一时也不能找出什么法子来反对老三将他儿子带入京城来。”
越容眼神中有过迷惑,“若只是江城,靖阳王手中的兵权也不能收回,又有何意义?”
“靖阳王妃最疼爱的便是这第二子,自来便是有应必答,而靖阳王也对江城没有法子。”
燕承钰事务繁多,同她说话的这短短片刻时间内,门口的小太监都探头五回了,越容看了一眼,屋外已经有身穿黑领玄衣的朝臣在等着见过燕承钰。
越容便不想多待了,她起了身,转身要走,忽然间转过头来,“哥,江洵有没有参与其中?”不知怎么的,此刻她只想问上这么一句。
燕承钰放下手中的毛笔,面上神情丝毫找不出一丝破绽来,“阿洵如今还在外巡视水利之事,昨日刚送了信回来,还有几日便归京。”
越容这才死了心,“我回去了。”
她走出了书房,外头朝臣同她行过礼,“六公主安。”
越容点过头,随即向前走了几步,忽而顿下了脚步,清欢不解,“主子,怎么了?”
越容回过头去,瞧着挂在书房上的帘子微微晃动,若有所思。
“没什么。”
主仆二人这才继续朝芙英殿去了。
越容揪着手上的宣纸,全新的宣纸已经被她捏出了褶皱来,瞧着已经不能用了。
“这是纸铺前些日子改良了造纸方子做出来的纸,主子,您是觉着不满意?”清歌回着话,见她将一张纸给捏的不成样子,还以为是不满意。
“不是,纸不错,价格如何?”越容回过神来,将纸张重新给铺平整,只是一张纸已经被她揉的不成样子,如何都不能抚平。
“主子,奴婢见您这几日都心神不宁的,可是有烦心事。”清歌放下账簿,关切道。
“前个儿我去皇兄书房,见到了工部的吴大人。”
清歌还是不解,“如今太子殿下管着前朝事宜,日常见朝臣也是常事,崔尚书在家中养病,工部如今由吴侍郎暂代,他来回话有何不可?”
“上月工部巡视水利一事是吴大人领头出京,他既然回来了,江洵为何还没回来?”越容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兴许是世子爷如今对差事上心,又因为靖阳王府沾上了是非,他想要上进也说不准?”清歌又劝。
越容摇了摇头,要说旁人上进,日日夜夜为了差事奔波,她是全信的。可若是江洵,如今靖阳王府出了事,他还在京城外头奔波工部之事,那她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江洵会对靖阳王府之事无动于衷。
他有多恨那一家人,越容是知道的。
只是她的担心仿佛只是她多想了一般,她去了慧泽堂,江莲也在,她身旁小厮抬着木箱子随她来,足足抬了五箱,“容姑娘,这是我收拾的一些开蒙之书,左右放着也是放着,收来给孩子们看看也好。”
越容瞧了整整五个大木箱子摆在眼前,也没叫人取出来,“收好,放进库房里。”
她挽起江莲的手走到廊下坐下。
“阿莲,你堂兄可有送信回来?”
江莲笑着点点头,“前个儿收到一封,说他不日就要归京了。”
所以,江洵这是谁都送了信,唯独没有给她写信?
越容怔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像是愤怒,却又像是泄气。
日子忽然就停滞不前了一般,她心中藏着事儿了,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便是纸铺前头那几波形迹可疑的人终于露出了马脚的时候,她也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