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是定安道:“可我们前不久才同八皇兄说了要看他的,他还一局没个着落,我们就先走了,总归不大好。”
林祁暗暗瞥她一眼,隐有些感激的意味。定安疑惑,不理解他的意思。
熙宁细想也是,就让定安留着陪自己看过一局。等一场结束,赵衷从场上下来,熙宁和他告了别。赵衷清楚熙宁的性子,拦了拦:“你们上来得着急,也没想好要玩什么,不如仔细想想,定了主意再说,总不能只晾在一边看风景吧。”
熙宁听着觉得在理,看一眼定安,问她:“你有什么想玩的?”
定安摇了摇头:“姐姐拿主意罢。”话说完,她看见一边的林祁盯着她,似有所
求。定安蹙了下眉,越发是大惑不解。
“有了。”熙宁眼睛亮了亮,“正好的天,又是应时,不如我们放纸鸢去,也恰巧有送晦气一说。”
定安欣然应允。赵衷道:“你们要玩,刚好我那里昨儿刚新扎了几个好的,这就让人去取,倒不劳再费事。”
熙宁巧笑嫣兮:“难为阿兄能替我想一回,那就多谢了。”
不多时纸鸢就被送了过来,定安挑了个仙鹤的,她正端看着,旁边探过个人来,定安见是林小世子,顺口问他:“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林小世子下意识嗤笑一声:“这些小姑娘玩的东西,谁要玩。”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定安不识他性情,信以为真,遂没再开口提议。林祁吃了个哑巴亏,巴巴地不肯走,但是左等右等都没再等来定安邀请他,他又不是个会主动的,只能眼看着她们议定下来,方是让宫人扛着一应之物到开阔些的地方去。
半山腰一早有了人在,她们走近了看,是宫中另外两个帝姬,也在捯饬着各样纸鸢。熙宁同她们交好,说着几个人玩到了一起。
定安往日不怎么玩得惯,从前也只跟着陈妃放过一次,因而另外三个人都陆续放了起来,定安的却迟迟起不来。
熙宁一面跑着一面给她拿主意:“你跑快些,手里的线也要持着力,看好风向才行。”
定安琢磨着她的话,往山头上跑。等涨了风,后面替她托风筝的宫人放手,纸鸢终于扶风而上,与其他人的立在一处。这当头定安手中的线忽然被风刮断了,还没起多高,就遥遥落下来。
熙宁安慰她:“也没事,你再去拿一个就是。”
定安道:“我想拿回来再试试,总是没放上去的,若不然倒成了心事。”
熙宁没阻拦她。看那纸鸢的坠下的方向在不远的林子里头,她们其他人接着玩,单单定安带着司琴往那边去了。站在山腰上看那林子倒还不深,等进去了才越走越远,不见归路。司琴不放心,劝道:“再往里头走就远了,横竖一个纸鸢,殿下喜欢那样式的,让工匠再扎一个就是。”
走了这么会儿,定安也不敢往下走了,她正准备应好,忽然看见方才的仙鹤纸鸢挂在树头上
。定安眼睛一亮,伸手指了指,跑到了树底下:“就在那儿。”
定安仰头望着挂在枝头的彩色纸鸢,纸鸢挂在矮枝上,其实落得不算高,但对她的身量来说还是有点难度。她踮着脚尖试着去拿,却够不着,她只得唤司琴来,然而叫了两声却是无人回应。定安正要回头,枝叶忽然抖了抖,樱花纷纷扬扬落下来,落满她周身。
定安一愣,循着声音抬头看去,恰好对上一双同样在看她的眼,那人眸中清冷潋滟,枝叶间细碎的阳光落进其中,星星点点的,平白让定安想起咏怀八十二首中她最爱的一句,“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先生。”定安喃喃着,不可置信道。
第21章 、21
谢司白将随手取下的纸鸢递给她:“这是你的?”
定安没有接,只是半天反应不过来,怔愣望着眼前不真切到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谢司白微觑着她,见她这样一副表情,轻笑道:“可是见到了?白日的我与以往有什么不一样的?”
定安这才回过神,她慌忙接过那纸鸢,被打趣得害羞起来,只嗫喏着问道:“先生怎么在这儿?”
“这话我才要问你。”谢司白道,“清苑是划给青云轩习剑的地方,又地处偏僻,往常甚少有人闯进来。”
定安这才注意到他手负长剑,惊奇道:“原来先生会使剑。”
“皮毛之术而已。”
定安暗自惊叹,也不想青云轩不比别的地方,处理的事情危险至极,若只是寻常文弱书生,如何能胜任。
谢司白问起她刚才的话,定安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完才问:“也不知道司琴姐姐去了哪里。”
“我让她在外面等着,出了林子你就能找到她。”
谢司白送着定安往林子外走,定安还没在大白日里遇到过谢司白,故意慢吞吞地磨磨蹭蹭,时不时歪头看他一眼。谢司白清楚她心思,却也不提,只是静静陪着她一路。可惜这段路还是太短,不多时就见了光,到了尽头。
谢司白停下,定安回头望向他。先生穿着件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白衣,长身玉立,由着林中苍苍郁郁的古树相衬,恍惚间不似人间之态。
谢司白微垂着眼眸看着她,定安依依不舍地招了招手。
她抱着纸鸢迈出林子,果见司琴在外候着:“殿下!”
司琴接过定安手中的纸鸢。定安回头,先前的位置已是空无一人。
回去后熙宁她们早已放去了风筝,只在山脚下的凉亭稍作歇息。熙宁见定安姗姗来迟,笑着问她:“怎么去了这样久?”
定安糯声回答:“没找到,只能仔细寻了会儿。”
熙宁见她果真带回来个断了线的纸鸢,不禁笑她死心眼,方道:“你回去让人绞好了线,重新放一遭,图个好兆头罢。”
之后闲聊片刻,也就散了。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越发热起来了。其
间下过几场雨,也不过是正午就放了晴。定安现下整日与熙宁厮混在一道,渐渐的比往常放开了不少,与以往相比也多了些笑容。
静竹见了喜上眉梢:“殿下这样小的年纪,合该多笑笑的。”
熙宁掐了掐定安的脸颊,笑嘻嘻:“不光爱笑了,也是胖了些。”
定安偏开脸,不同她们计较。静竹让人取了芙蓉饼来,是做成了花样子,放在掐丝白玛瑙的碟子里。熙宁看这芙蓉饼和自己往常见的不一样,新奇道:“这是什么?”
静竹笑道:“不过是寻常的芙蓉饼,奴婢做成了幼时吃过的模样,讨个巧罢了。”
熙宁拿了一块,细细尝着,眼睛亮了亮,赞不绝口:“要我说,这一道比尚膳监的高出不知多少,花香犹在,甚是可口。监里的糖腻子放得太多,我是不大爱吃的。”
静竹被她夸得不知如何是好,笑着说:“既如此,奴婢让人多放一屉子,殿下走的时候也好带了去。”
熙宁也笑:“那倒有劳姑姑了。”
静竹从前尚未入宫时家中是专做扬州点心的生意,店面虽不大,吃穿是有余。后来乡里遭了灾,家中五个孩子养不过来,才托人送了她入宫,这一别相逢再遥遥无期。静竹小时跟着家里人帮忙,学了点手艺,从前在宫中也是有些名气,陈妃式微后,其他宫少不了想要她过去的,静竹却都一一拒了,跟着陈妃在这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含章殿,一待就是数年。
定安原先是不知这些的,有一次不经意听香尘说漏了嘴,才知道有这样一宗。
定安听着熙宁夸赞静竹,说道:“姑姑的手艺,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是是是。”熙宁笑话她,“谁不知道你最宝贝的就是静竹姑姑,旁人说一句就不得了了。”
她们有的没的说这些玩笑话打发时日。
熙宁喜动,性子外向,时不时跟着她阿兄参加些诗会文会,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不少说辞除旧破新,立意别具一格,不下男子,因为无人敢轻慢她。她同定安要好,也领着她一道去。定安虽也喜诗文,不过她不是个爱出风头的,多是默默听着,不怎么搭话。
林祁与九皇子八皇子都很要好,又常在宫中小住,亦
是常客。定安刚开始还不大敢和他说话,慢慢熟了些,知他这人面冷心热的,不是个难相与的,倒是能闲谈上几句。
清嘉得知定安也去了,自是不依,在建章宫生闷气。傍晚九皇子赵承回来,她揪着他不放,嚷着下一次也要跟他们同去。
赵承虽然宠他妹子,还是略有点头痛:“你去做什么?你忘了之前那一次的事?母妃近来气头还没消,你若再犯了旧案,我可保不住你。”
他说的还是早之前。因为林祁也在,清嘉闹着要一同跟去,结果在诗会上被熙宁大出风头。清嘉心里不忿,偏生她不喜这一样,说不出什么独到的见解,只得眼睁睁看着熙宁出尽风头,却是无法,最后寻了个由头发了场脾气,惹得众人不欢而散。
清嘉撇撇嘴:“我定不会再如此了,阿兄信我这一次。”
赵承叹口气,明显不抱什么希望:“当真?”
“当真。”清嘉信誓旦旦,“我这一次早有筹谋,不比从前。”
赵承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得同意。
下一次联社,赵承果然带着清嘉一道去了。清嘉穿着件葱绿撒花小褂,碧绿绸面襦裙,梳小鬟髻,戴鎏金镶银蝶恋花缀玉石步摇,颈上一翡翠镶金璎珞圈,金彩珠光的,反是她年岁小,压不住这些贵重之物,总生了轻浮气。熙宁一点也不意外清嘉会来,笑吟吟道:“妹妹这一身,我远远地照见,就知道是你。”
熙宁衣着素淡,无意争春,相形之下倒是没了那些累赘,更添美貌。定安年纪小了些,尚不在她们比较之列,况她有母丧在身,也是清简无华,只将清嘉贵重之处愈加衬得厚重几分。
与八皇子九皇子恰好相反,熙宁与清嘉一向不怎么投契,见了面虽不至于冷脸相向,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清嘉看熙宁衣饰素简,暗暗地觉着胜过她,面上也是按捺不住笑意,趾高气昂道:“早知姐姐在,我就不来了。”
她这话说的就是为了给熙宁添堵。熙宁扬了扬眉毛,却是不甚在意。
诗论时,清嘉抢着坐在林祁身边。那原是定安的位置,定安不欲与她争,乖巧移了下一位。熙宁知道她受委屈,握了下她的手。定安抬眼,与熙宁相视一笑。
清嘉对着旁人颐指气使,多是爱答不理,只对着林祁一个殷勤热切的。甫一落座,清嘉就道:“我前几天新得了四句,也不知好不好,听闻哥哥说要联诗社,才拿了来,不如表哥替我辩一辩?”
林祁小时和清嘉走得近,常带着她聊猫逗狗地四处游玩。长大后明了些事理,反倒不比从前亲近,相处时也多有避讳。因而清嘉这样说,林祁坐立不安的,只拧着眉,不耐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一向不善作诗,不如你问子明罢。”
子明是赵承的字。
清嘉还想说什么,熙宁先笑道:“妹妹初来乍到,不懂诗社的规矩。既然写了诗,那倒让我们一起品一品,光为难小世子算什么。”
她这话算是替林祁解了围,林祁不动声色松口气,向着熙宁投去感激的眼神。熙宁却是置若罔闻,仍盯着清嘉看。
清嘉清楚熙宁是故意为难她。她原也不是个会作诗的,不过这次有备而来,找了个人代笔,联了几句,倒不介意她发难。清嘉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将纸笺摆出来,挨着红漆小几一个个传着看过去。前几个赞不绝口,连赵承这傻孩子也大感意外,他不以为自家妹子是另有隐情,反而道:“几日不见,当是刮目相看啊。”只把他妹妹比作吴下阿蒙。
转到了定安和熙宁这一处,定安与清嘉一处习字,一眼就看出这非清嘉手笔。熙宁如何不知,也是笑出了声。
清嘉不满,气冲冲问道:“姐姐笑什么?”
熙宁反是好脾气:“没什么。不过是看着妹妹的诗,忽然想起昨夜我看的一本书,里面有个故事甚是有趣,才禁不住笑了出来。”
清嘉果然上了当,一怔,忍不住好奇道:“什么故事?”
熙宁天生讲故事的好手,娓娓道来:“是老早以前的一则逸闻。说是魏□□见匈奴来使,自惭形秽,找了当时有名的美男子崔琰来相替。那匈奴来使回去后,被问起,来使答说……”
清嘉不知有诈,迎身撞了上去,急切问她下面的话:“说什么?”
熙宁看着清嘉,笑起来,明眸皓齿的,眼中隐有狡黠的光:“他说:‘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第22章 、22
她话音一落,围坐案上的几个少年没忍住笑起来,前仰后合的,十分不成体统。定安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稍稍偏过头,掩去眸中笑意。只剩下清嘉一个,愣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脸色红红紫紫,精彩纷呈。
赵承笑归笑,担心重蹈覆辙,他忙是安抚道:“熙宁不过说笑,妹妹别往心里去。”
清嘉又是羞愧又是委屈的,她瞥了眼身旁的林祁,林祁也是笑得东倒西歪,情难自禁。
“你们,你们。”清嘉当即红了眼眶,好在她没有当场发作,只一甩袖子离了席,走时还不小心撞翻了一对美人肩的联珠瓶。赵承止了笑,赶紧追出去。
熙宁看着清嘉拂袖而去的背影,笑道:“你看你们,笑得那么大声,十五面子薄,又不是不知道。”
这事总归是成了一件笑谈。连静竹她们也有所耳闻。
司琴道:“谁不知道十五帝姬是哭着回去的,路上迁怒到身边人,罚那小宫女跪着回了建章宫。”话里还有未完的话——也不知她身边的人是倒了哪辈子霉,由着她这样作践。
静竹却不像司琴那样幸灾乐祸,反而暗含些许忧虑。定安捧了帕子擦脸,见她这副表情,糯声问道:“姑姑?”
静竹接过她的帕子,忧心忡忡道:“十三帝姬有皇后撑腰,自是不怕什么,怕是怕十五殿下不敢与十三帝姬交恶,反是回过头来记恨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