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许是被误伤。”谢司白看着自己衣襟的血迹,“又或者是林家有意所为。”
  他语气虽是平静,秋韵却知道谢司白才是最不好受的一个。
  谢司白微微眯了下眼,语气不甚分明:“是我错了,早将她入了局,就不该再心存幻想她全身而退。”
  “公子。”
  “她怎么样了?”
  “我先前派人去问过了,没有大碍,人现下已是送回了长秋殿。”
  谢司白抬眼,望着阴晴不定的天边,道:“我去看一看她。”
  “那这边的事……”
  “先派人去查,其余等我回来再说。”
  秋韵领命,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方是退下。
  谢司白又在回廊站了许久,等到心绪稍稍平静了些,才孤身一人往长秋殿去了。长秋殿离他这几日所在的长信宫仅是一墙之隔,比在宫中近了不知几多,他却还是第一次来见她。
  随行的御医已是来看过,定安伤得并不重,只是惊吓过度才致昏了过去。这莫名其妙的一场大灾,连绿芜都看得心疼。她端着水盆出来,一打眼就碰到了谢司白。
  谢司白脚步慢了慢,尽量不动声色:“殿下如何了?”
  绿芜道:“殿下将才醒过来了,现下正在里间歇着。”
  谢司白略一颔首,叮嘱她在外面看着,方才进了殿中。
  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谢司白在十二扇的围屏前站定,定安躺在临窗的床榻上,发饰卸下,身上仅穿着一件小衣。她阖着眼,长睫微颤,像是睡着了在做噩梦,又像是没有。
  谢司白攥紧了手,旋即松开。他的伤仍未处理,稍一动就生疼生疼,但却比不上他见着定安这样时的半分心痛。
  谢司白走过去,定安听到有人来,以为是绿芜,她睁开眼,等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恍惚了下,只以为是海市蜃楼的错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她坐起身来,额前有碎发落下来,谢司白微微一怔,还是抬手想帮她整理好。只是他的手尚未碰到她,定安先是一把抓住。
  不是幻觉。
  定安眼眶微红,埋头就撞进他怀中,低低地呜咽起来。谢司白僵硬了一下,没有推开她,而是反手将她揽紧。
  谢司白明显能感觉得到怀中的人在发抖,可惜除了抱着她,他不能替她分担半点恐惧。他强压下眸中不断翻涌而出的晦色,却按捺不住想要将一切毁灭殆尽的心。幸好定安还在,他们打的也只是她婚事的主意,若当真有了闪失,他不保证不会冒着十年筹谋付之一炬的风险,让所有人跟着陪葬。
  “是林家做的吗?”良久,定安情绪平复些,才哽咽着问出这样一句。尽管当时的局面混乱不堪,她也并非完全吓
  傻了任由人摆布的。
  谢司白没有回答。定安抬头,谢司白却伸手挡住了她的眼。他是有意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别害怕。”
  定安想要拿开他的手,谢司白却不肯放。她问:“先生在紧张我?”
  谢司白不语。
  定安又是哭起来,她不想再管那些先前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什么从此以后只守在他身边就好,什么合着分寸再不越界,她理都不要理。生死面前,唯一遗憾的不是未报的仇恨,只有他罢了。
  先生会替她感到难过吗?没有她在先生会不习惯吗?先生会知道她曾这样欢喜于他吗?
  这是在那一瞬间她最想知道的。
  定安抽噎着,没有再称呼他先生:“我有一样话是不得不对你说的,哪怕从今以后你厌弃了我也无妨。我想留在你身边,不是弟子的身份,也不要你还将我当做小孩子看。我喜欢你,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若先前真的出了意外,我只有这一件事再不能放下的。”定安越说越是自暴自弃,到最后甚至连自己都嫌恶起自己来。讲这样的话,她同谢司白的师徒情分怕是要穷尽在这一日了。
  可她哪里知道谢司白现在的心情。她是谢司白放在心尖上的人,碰不得,不能碰,也不准任何去碰。就连谢司白都已经分辨不清他到底想要怎么样,仿佛进一步退一步都是无间深渊,掉下去粉身碎骨,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当时说的,“若是真有那样一天,我会亲自将她送出去”,只怕是远远不能够了。
  谢司白静默良久,久到定安心灰意冷。她正要松开手,谢司白面无表情道:“我是要下地狱的人,做的净是些不见好的事,杀过的人害过的人远比你想得多。若有天当真气数尽了,功亏一篑,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何必要跟着我受累?”说着谢司白垂下眸,眸底深处是无边无尽的暗色。
  定安一怔,稍稍推开他。她盯着他,后知后觉也许先生……并非对她全然无意。
  定安问:“你信这个?”
  谢司白道:“在刀尖上走的人才最信这个。”
  “我不怕。”定安几乎是脱口而出,语中却隐约些了些悲哀,“可我不怕。”
  谢司白不说话了,他轻蹙着眉,盯住她。他一向自恃自制力了得,动心忍性,克己守矩,把握着分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可现下这些全都没有了,他眼中藏着的是她想象不到的黑暗情绪,惊涛骇浪,暗无天日。他望着她,未尝出口的心意全化作了那一语的沉重。
  “但是我怕。”他道。
 
 
第56章 、56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剧情大改,买过修改完毕后不需要再重复购买了。
  ————
  这两天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把剧情改回来。其实按照大纲,这个才是真正的发展。但是之前一直被催促着要让定安和国师早点在一起,催着想要看甜,真正写的时候没忍住,就改了大纲,直接让他们在一起了。
  现在这个版本是我自己喜欢的,写文毕竟不能让每一个人满意。改之前我反复问自己,如果就这样接着往下写,完结的时候我会不会后悔。答案是会的。所以我不能因为迎合读者强行甜,而枉顾一个故事正常的发展顺序。
  我是个心性不够坚定的作者,容易受评论影响而左右摇摆,并不和我笔下的人物一样决绝。因为评论而改了大纲这件事,这两天对我影响还是挺大的,让我对自己感觉很失望。
  言尽于此,这篇文还是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来,这次谁说什么我都不听了。
  见谅。
  定安愣住, 从他的话中听出些什么来, 又像是没有。
  谢司白竭力保留着仅余的冷静,忍着剜心的痛苦, 同她道:“做回你的十六帝姬, 你会有一个安稳的人生,我保证从今往后林家绝不会再动你, 你去找一个称心的夫婿,早日离开这一切,不必再担负这些。我从前说过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 这话仍旧作数。只是你不必再当我的弟子,忘了我,忘了青云轩。”
  “先生……”定安眼中隐着泪光。
  谢司白盯着她, 神色微闪了下,最终还是忍住了。定安哭得眼泪涟涟, 想拽住他的袖子, 却是被抽回。谢司白说完了最后的话, 当即起身离去。定安下了榻追上前来, 她跌跌撞撞的, 什么都不管不顾。谢司白听到这动静,脚步慢了一慢, 定安已是从背后抱住了他。
  谢司白身子略一僵硬, 没有回头。
  定安哀哀哭泣着,不肯松手,就像溺水的人攥紧最后的救命稻草:“我甚少有忤逆过先生的话, 只有这一次不行。要打要罚的,我都定然不要答应。”
  谢司白不说话了,心下万千思绪掠过,却是什么都抓不住。静默半晌,他平静道:“定安,有天如有必要,便是
  要我赴汤蹈火万劫不复,我也不愿让你伤着一分一毫。”
  定安稍一怔。
  “但只有这一样不行。”谢司白回眸正视她,眸中微暗,平波无澜的,仿佛什么都退去了,“从前错了,但不能是一错再错。你的仇我会替你报,至于你。”
  谢司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得如同从前一样:“好好过你的人生,往前的事已经牵扯了许多人,不需要再添你这一个。”
  定安静下来,望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谢司白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
  定安终于是心灰意冷,她松开了手,谢司白平静地收回视线,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
  谢司白回到了长信宫,秋韵将能查到的一些报给了他,谢司白听罢只道:“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不必当回事儿,免得被有心人误导。最要紧的是先去查查那些东西是怎么进的南苑,一共有多少,再去查为何那东西只奔着小郡王和帝姬去的。”
  秋韵应了是,又道:“同这事相关的人都已带到,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他们都事先被叮嘱过,光是问定然问不出什么实话。”谢司白眼眸幽暗,“问不出好歹来,先杖责三十,再一个个分着关开了去问。实在不济,旁的手段也行。”
  秋韵一愣:“可是……”
  谢司白直截了当打断他:“不怕,有我担着。”
  秋韵心知这一次事犯逆鳞,谢司白是当真动了气,因而也不敢再劝解什么。
  谢司白说着正事:“这几日我怕要耽搁在这里,你找人去见一见九砚冬雪,同他们说得加紧些去查。”说毕他稍一停顿,错开了眼,“毕竟留给我的时日不多了。”
  秋韵肃容,诺诺应声,才是退下。
  这一日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各处都忙着周转应对,风平浪静之下是静水深流。入夜时永平帝又召见了谢司白。相比于白日的怒火中烧,他平心静气不少。谢司白正要敛襟行礼,永平帝先是免了他礼数,道:“不必站着了,赐座吧。”
  谢司白虽抵得上半个内臣,但待遇同有品阶在身的外臣没有多少不同。他依言入座,永平帝由着宫人伺候起身,居于上首之位。
  永平帝不如先前那样震怒,他呷了口茶,方才是慢
  条斯理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谢司白回禀:“已是派人去查了,不出几日定然有个结果。”
  永平帝闻言略一颔首,漫不经心的,反倒像是并不在意这结果似的。他语气稍温和了些,平易近人不少:“今日朕也不是有心要斥责你,实在事发突然罢了,又险些伤到十六,才是如此。昭明不必介怀于心。”
  永平帝给足了他台阶下,谢司白从善如流道:“这事惊扰了圣上,实恐臣护驾不周之责。”
  这一事算作翻篇。谢司白并不意外永平帝的服软,御下之道,须得软硬皆施。这些年,永平帝最是倚重青云轩,多少大事小事经由他们查办,用趁手了的,莫说青云轩离不开恩宠,君上也离不开青云轩罢了。断然没有为了这一事彼此生分的道理。
  话过闲章,永平帝不紧不慢的,才是徐徐亮明心意:“要朕说,白日里其实是有些小题大做了。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先帝时也曾有过猛虎伤人的前案,毕竟南苑这么大,人手虽派得多,但难免有疏忽之处不是?你仔细掂量着来,有轻有重的,莫要人在后头议论朕暴虐无道。”
  谢司白清楚永平帝的意思,应了命。他是不着急的,横竖不在于这一时,有些事现在收了底,来日再算账也不迟。
  永平帝见谢司白似是明晰自己的用意,眼中略有满意的神色。他将手里茶盏放下。
  “另外还有一事。”永平帝微微皱了皱眉头,慢悠悠道,“十六笄礼已过,她母后替她挑了不少人选。朕疼惜这个女儿,想着也不急于要定下这些事。今日你也看见了的,在场那么些人,独独林家那孩子舍身相护,实是不容易的。”
  谢司白静默不语。
  永平帝掀了衔眼皮,这才不咸不淡地引到正题:“就这事,外头可有在传些什么?”
  永平帝说话向来是仅说一二分,谢司白一听即是明了,定安一事只怕林家自作主张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些年因着林咸自恃帝恩在外头肆意妄为,荒.淫无度,民间早就是怨声载道,永平帝对这件事心知肚明,虽有些不满,但念在早年林家辅佐他继位的功劳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未有耳闻。林家因而愈加不知收
  敛,自以为是只手遮天,还使了美人计蛊惑君心。这桩桩件件,永平帝不是不计较,而是静等着他林家有朝一日积重难返,再无回转的余地才肯出手。林家却是毫无觉知,全凭着从前行为,连这一次替永平帝办事,亦是夹带私货,顺道还想着为自己私心图谋。他们以为这是顺势而为,永平帝先前不理会如今亦是不理会,哪想得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反而可能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司白明白,他等了多年的时机就在眼前。君恩才是难拆解的毒药,林家凭着功劳快活了数十载,却不想想有恩于天下权势最大的人才是最紧要的一样事。顶头的人哪里容得下自己亏欠于人?况且还是个恃恩自重不知好歹的饿狼。从古至今,只有飞鸟尽,良弓藏,绞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有几个有功之臣能平平顺顺活到最后。
  谢司白垂眸,不动声色道:“英雄救美的故事人人都爱,不足为奇的。纵然外头有些旁的话,陛下也不必太过上心。”
  他是什么都没说,却是比据实说了更为毒辣。果然永平帝眼中闪过些微暗色,似笑非笑:“也是,外头那些人知道些什么。林家那孩子有恩于我儿,难不成我儿就要以身相许吗?”
  谢司白顺着道:“帝姬尚小,驸马一事从长计议为好。”
  永平帝颔首,目光一转瞥见谢司白,不知想起什么,竟是笑了:“其实这么些年轻气盛的子弟,朕最是中意昭明的。若不是你身份,十六许给你倒是未尝不可。”
  永平帝是无心,却不经意触了对方的心伤。谢司白敛眸,面上波澜不惊:“臣不敢当。”
  永平帝也不过随口说说,并不当真。正事议完,谢司白先退了出去。入夜时分,殿宇林立,整座行宫阴郁森森,长宫里的刻漏滴滴答答清晰可闻。宫人们侯在丹樨外,谢司白看见等着外面的宸婕妤。宸婕妤喜好白衣,因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她穿着身素白绣牡丹的软烟罗衫,低挽着发髻,柔情似水。旁边宫女手上端着描金红木托盘,应是来送宵夜的。她见谢司白,略一颔首,裣衽款款进了殿中。谢司白站在原地,看着宸婕妤的身影,轻蹙了下眉,才是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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