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倚在睡榻上休息,听闻小太监在耳边说宸婕妤来了,他才是掀起眼皮。宸婕妤已绕过十二道屏风迎入内殿。她恭敬行了礼,永平帝笑道:“爱妃请起。怎么这当头来了?你身子骨弱,夜里不能贪凉,合盖早些休息。”
宸婕妤起身,在摇曳宫灯辉映下,眸子若水盈盈的,煞是动人。她敛着衣袖亲自将托瓮里的粥羹盛出一碗来:“白日的事臣妾虽不在场,却也是略有耳闻,知道陛下定然因此夜不能寐,才过来看看。”
托瓮里是莲子银耳羹,不算很甜,正好拿捏着永平帝的口味。永平帝喜欢什么,林悠歌尚在闺中时已是一一牢记于心。她何时笑,怎么笑,何时说话,又如何说,每一件都是事先想得周全的。能得盛宠如此,不光因着她这个人的缘故,也算得上是投其所好。
果然永平帝露出一副甚是欣慰的模样,他接过青瓷碗,用过几口,放到一边,握起宸婕妤的手来:“爱妃有心了。”
林悠歌抿唇笑着,微微低了头。这样的角度也是事先预计好的,脉脉含情的模样,无限娇羞。
她顺势倚在永平帝怀中,不经意地提起:“今日是怎么了?那些个东西怎么能跑到外面来。”
永平帝抚着她的手,心不在焉的:“总是有人犯了懒,一时疏忽罢了,不成大碍。”
林悠歌轻轻握住永平帝的手:“虽这么说,臣妾听闻着那些话,还是生生觉着后怕。在场的两位帝姬才是要吓坏了吧。”
她渐入正题,永平帝眸中有暗色划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十五十六两个确实是吓着了,这样的事不该闺中女儿家去见识的。”
林悠歌稍离了他怀中,手捧着胸口,大有西子捧心之态:“臣妾听说十六帝姬险些是被伤到?幸好有长通帮了一手子,如若不然……当真是不可设想。”
长通是林璟表字。
永平帝顺着她的话似笑非笑道:“林璟着实不错,若不是他,十六只怕是要遭一大劫。”
他们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林悠歌听着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心下隐约惴惴不安起来。她暗地里打量了永平帝的神色,见他没有旁的意思,稍安了心,方是继续靠进永平帝怀中,声音娇
媚似水:“臣妾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
永平帝面不改色:“何事?”
“陛下也知道长通。他早是到了该娶亲的年岁,这些年家里催着,他自己却是个不开窍的。也是一个月前,他进宫来问安,姑姑和我才是得知,原是有一年的千秋宴,他匆匆见过十六帝姬一面,念念不忘于今,才是迟迟不肯就婚。长通不是林家嫡子,若要尚帝姬只怕不够格的。我们也就劝他放下这份心思了。哪想得有了现在这一事……陛下也见了,他是不顾自己的命也要护帝姬周全的,可见是真的放在心里去的……”林悠歌说到这里微咬了下唇,轻轻道,“臣妾斗胆,请陛下开恩,成全他这一份心意罢。”
第57章 、57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剧情大改,买过修改完毕后不需要再重复购买了。而且按照晋江的规定,替换字数会比原字数多,不用担心费用问题。
永平帝没有回答, 只是细细把玩着林悠歌的葱葱玉指。林悠歌心里咯噔一声, 看向永平帝。宫灯发着昏昏的光,在这灯下看美人是自在的, 连永平帝这样日渐上了年纪的人亦是被伪装的气宇轩昂。林悠歌娇滴滴地揽住永平帝的脖子, 柔声道:“怎么,陛下不准吗?”
对于林家的心思, 永平帝不是不知道。不过林悠歌实在是合他心意,到了这个年岁,能找到知心知意的作伴不容易, 纵是她替着林家吹枕边风,永平帝也不甚计较,还有闲心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陪她玩一玩。可眼下这风吹着吹着就越了界, 竟然是吹到定安的身上,这就不能忍了。
永平帝半笑不笑的, 不看她, 只道:“十六还小, 十五的婚事尚不能定, 如何能议论她的。我知你那位堂兄是个好的, 有勇有谋,朕自会大赏他, 至于婚事还得从长计议。”
林悠歌不冷不热地吃了个闭门羹, 这还是头一遭的事。她是个机警人,知道风向不对,索性不再提了, 只温婉小意地伺候永平帝就寝。自不在话下。
第二日一早便有定安受了风寒的消息传来。永平帝亲自去探望了她,且召见了数几御医留着侍疾。定安原本只是被昨日的事吓着了,又因为谢司白,愈加郁结于心。御医诊了脉,无力表虚,浮紧风寒,着实是伤了风,开了几道方子,让好生养着。
谢司白自然也得了消息。他原是在处理公章,闻言笔下一听,不动声色道:“你派个人去看一看。”
秋韵道:“有陛下在,半个随行的御医署都被召去了,何须我们的人,今时不同往日。”
谢司白轻蹙着眉,半晌才是松开,只说了两个字:“也是。”
今时不同往日,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定安不再是含章殿无依无靠的十六帝姬,事到如今,他已不需要再事事替她考量打算了。
谢司白心下空落落的一角,越缺越大。他面上不显分毫,仍是下笔处理起手头的事项,就像秋韵说的话从未
打扰到他一般。
反倒是秋韵按捺不住了,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当真不去瞧一瞧?”
谢司白面无表情:“交给你的事都办完了?”
秋韵一顿,据实回答:“……还不曾。”
谢司白不说话了,言下之意分明。秋韵也不敢再说什么劝解的话,临了将走时只叮嘱一句:“公子也找人看看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偏偏您还不让人近身包扎。若是师父还在,也定当是不许的。”
谢司白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好像手下要处理的才是这个世上最最紧要的事,其余都比不上似的。
秋韵暗叹一声,才是离去。
等秋韵走后,谢司白才停了笔,纸上不知所云的笔墨,都看不出写得是什么。他微蹙起眉,心浮气躁的,只能是从头再来。
*
定安风寒在身,行不了路,永平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耽误不得。因而一等虎兕之案有了定论,简单惩处了几位被推出来的当事人,事情一了断,即先启程回宫。走前他特意留了御医署和青云轩的人在行宫,一个负责照料帝姬,一个负责随行护驾。
长秋殿,定安昏睡了两日才是悠悠转醒。她在病里,精力不济,起初不声不响的,长日里不是在榻上发呆,就是闭目养神,绿芜同她说话她也只当做听不见,全然不曾与外面接触。绿芜不知其中究竟,以为还因着那日之事被吓得失了魂魄,都想着找人来看一看。到了第三日,绿芜端着养参汤进来,定安躺在睡榻上,半阖着眼,好歹是开口说了话:“绿芜吗?”
绿芜简直是要喜极而泣:“奴婢在。”
“扶我起来。”定安将手递给她。这几日她着实清减了些,又不见阳光,肤色青白,总是不大健康的。
绿芜扶着她在临轩的罗汉椅上坐下。养参汤盛出一小碗,放凉了给她,定安没喝几口,就道:“去把窗子打开吧。”
绿芜道:“外头风大,殿下身子才将好些,何必吃这风头。”
定安道:“我有几日不曾见过外头的日光了,出不去,照进来晒晒也是好的。”
绿芜闻言只得让身边的小宫女去把窗架支起。深秋寂寥,行宫的正午还是微有些晒的,阳光洒落
进来,半个正殿亮亮堂堂。
定安自醒来后有关谢司白的事一句都没提过,这有点不太寻常,而这些日子青云轩留在长信宫,谢司白亦是一次也不曾再露面。绿芜隐隐觉察出什么来,不敢明着提,只道:“要不要派人去给公子递个信?殿下醒了,好歹知会他一声。”
谁想到定安却是不冷不热,她甚至都不看绿芜,淡漠道:“我病时他可有来看过吗?”
绿芜一愣,照实回道:“……不曾。”
定安轻轻笑了下:“那便是了。”
绿芜觉着小殿下当真与平日里不太一样。具体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今日的她无牵无挂的,像是什么都放开了。绿芜揣摩着定安话里的意思,有些拆解不透,这是让去禀一声呢,还是不让去。
绿芜一面晾着参汤,一面换了话题,尽量拣着些轻快点的事情讲。定安安静地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句,神色之间与往日别无二致,绿芜却私心里觉着,小殿下像是变了个人。
定安望着窗外,心下像明镜似的,什么都烟消云散,再生不起波澜了。短短几日,她大病一场,却像是再世为人。
绿芜讲着讲着,终于还是讲到了谢司白身上,她道:“先前虎兕一事,公子已是查得明了。”说着便将前前后后的因果是非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尽数讲给定安听,好是解解闷。
定安听罢,神色俱无波动。她瞥了一眼窗外檐下叮当作响的铁马,不咸不淡道了句:“你当真信这说辞?”
绿芜舀着参汤的手慢了慢:“殿下是何意?”
定安微微眯了下眼,是被日头照的。她身上虚弱,说话也没多少气力,一字一句慢慢道:“按理说南苑从不留着这些祸患人的玩意儿,往年豢养的大多是些性情温顺的。你猜,那些虎兕好端端从哪儿跑来的?查办的是失职之罪,这样的事,什么时候也敢用失职二字一笔带过了?”
这事仔细想来着实经不住推敲。
“殿下的意思是……”
定安觑着窗外:“当日一事,许是另有图谋罢了。”
绿芜不如定安想得那样通透,似懂非懂的。她见着定安精力不济,也不敢再问下去。不过一想见那时的景况,绿芜就冷汗涔涔,
至今仍是后怕。她道:“好在那日有林家的公子救了殿下。如若不然……后果当真是不可设想。”
定安听了这话反而冷笑起来:“你这样想,正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呢。”
绿芜一怔。
定安笑了笑,很是漫不经心:“外头有没有传什么话?”
绿芜不知她指的哪一样,细想了想,才迟疑着回道:“外头却是有些风言风语……不过都是些不打紧的,毕竟风口浪尖上,过两日也就散了。”
定安哦了声:“说给我听听。”
绿芜只得是硬着头皮讲了。其实无非是些“天造地设”的“美谈佳话”,都是诨人编的段子,走街串巷的,图个新鲜。
“英雄救美,舍身相救?”定安并不稀奇,移开眼,看着自己在阳光下苍白到透明的指尖,“真当将我作小孩子哄不成?”
绿芜心思微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难不成……”
定安慢条斯理道:“前面挡着那么些人,那东西为何就独独朝着我来了?我与林璟向来不睦,他何时就成了离我最近的一个?最要紧的,那东西一见着他就是停了下来,不是最蹊跷的吗?”
但凡换个其他懵懂点的人,这一朝只怕是要哭哭啼啼地感恩戴德了。用在定安身上却是白费心机,她原就是多想的人,又有谢司白的悉心栽培,遇事更是要往深再想一层。
绿芜道:“那岂不是今日这一番阵仗,全是他林家为了殿下设计图谋?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做……未免太出格了。”
“不会。”定安直接否认了,“这样的做法自来不可能万事齐全,再心细的人也定然是要露破绽的。”
“那……”
“所以林家不光是为了我一个人,很有可能我只是个幌子罢了。”定安道,“你还记得当时什么人也差点受伤吗?”
绿芜当时全副心神都放在定安身上,旁的细枝末节都忽略掉了,因而经她这么一提醒,才隐隐约约记起:“我记得……公子受了伤。”
“先生是为了护着小郡王。”说这话时,定安眸中无悲无喜,一派的风平浪静,竟是什么也不剩下了。
绿芜怔了怔,随即想明白了些什么,心头一惊。
定安却不以为意,风轻云淡的:
“不用觉着惊讶,林家从来都是暗里替上头那位办事的。”
绿芜是听得胆战心惊,这其中的门道与心思深不可测,看一眼都是畏怖俱生。
“若是真的像殿下说的那样,林家此番除了小郡王又动了殿下,做得这样明显,岂不是……”
定安嗯了一声。外头院中参天大树随风而响,树影婆娑的,绿荫斑驳,她看着,心里越发是平静下来:“许是父皇默许了的,又许是林家自作主张。前头那个还情有可原,若是后头那个,我都不知该说林家是蠢,还是……他们之中有人起了异心。”说罢她微垂下眼,后一句声音低下来,略带着嘲讽,是讲给自己听的,“果真如此,要嫁过去也不是不行。”
绿芜隐隐约约听见着一句,心头突突的,只以为是自己晃神听差了:“殿下?”
定安不语,长睫垂下来,投着一片阴影。先生的话她记得清楚。替她报仇?还是罢了吧,她的仇要自己报,他越是想将她清清白白地摘出去,她就越是要搅这趟浑水。
定安敛起心思。她本就是未愈,说了这些话,是坐也坐不住了。绿芜伺候她用过参汤,又服了药,才是歇下。
第58章 、58
又几日, 定安的风寒之症渐消, 精神好了不少。她仍是留在行宫休养,归期未定。这一日晌好的天, 林小世子在南苑不能久留, 临别时特来行宫拜见定安。定安病养的差不多了,在殿中待得发闷, 也正好想出来走走,便是去了钟鼓楼旁的碑亭中。
一见着面,林小世子便道:“我原想着好歹等你好了送你进宫再走, 不过家里那边催得紧,只能先回去了。”
定安笑出声:“你走便是了,我都多大人, 还愁着找不到家不成?”
她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搁在往常早引得林祁同她打嘴仗。不过今日有些不一样。林祁皱着眉, 不说话, 只盯着她。定安瞥他一眼:“看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