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这就是谢司白的可怕之处了。他对定安比对自己还了解,她一起坏心,还没想出个辄来,他倒先有应对的法子。
  定安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谢司白的手段。她是彻底没了办法,且又与外头断了联系,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最后她自暴自弃,只能是安慰自己,他再会算计又如何,到了预定的时日,总不能再继续困着她。
  没成想……还真能。
  又一月,谢司白向上回禀,帝姬病症轻缓不少,只时值年关将近,御医嘱托天寒不易行路,万一再复感恐伤根底,等来年开春再入宫去也不迟。其间附上御医的折子,
  永平帝听了这话原想着抽空来行宫探望定安,到底快到了年关,朝堂后宫要忙的事不胜枚举,且开春后又有熙宁采薇的婚事要办,着实□□乏术,谢司白一力承担,确保照顾好帝姬云云,永平帝本就信任他,如此
  更是不多怀疑什么,反而主动替他清减了一些公事,当务之急只要他好生顾全好帝姬,莫要再出岔子。
  这简直羊入虎口。
  定安听到这个消息心凉了大半,她仰躺在罗汉床上,用帕子遮住半张脸:“先生这回是来真的。”
  天气一日日冷起来了,由着青云轩周转,京中物资一早就运来,足备齐全。绿芜让人将地龙烧得再热些,才回头道:“殿下不该早知如此吗?费了这一番周章,公子绝不可能空手而归的,定然是连之后的事也想到了。”
  他既然决心要将她困在这里,就做好了万全之策。今日是天寒不易赶路,明儿打了春不知又能编什么由头出来。就这样日复一日,天长日久的,直困着她到了该出嫁的年岁再回去也不迟。
  功亏一篑,定安死了心,连呼吸都觉着困难。
  绿芜见定安无精打采的,开口劝道:“殿下听公子的话有什么不好呢?这仇谁报不是报的,您安安心心做您的帝姬,这些脏事累事全交由公子,何必非要将自己搅和进去。”
  听了这话,定安将帕子慢慢移下来,露出眼睛。她盯着直花窗棂的纹路,稍稍失了神。半晌,她喃喃着说了一句:“我又何尝不愿意。”
  绿芜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奇道:“殿下?”
  定安微眯了下眼,随即撇开头,凉凉道:“可他的意思,是叫我从今以后远了他,远了青云轩,是要一步一步将我送出去的。我如果再不替着自己争一争,只怕才真的要从此陌路了。”
  绿芜稍一怔,听出她这话里些许的伤感来。绿芜原以为定安死活要做成这一件事,全为着和谢司白赌一口气,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原因在。
  绿芜一时不说话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定安转眸看她,问道:“若是你,你选哪样?”
  绿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不假思索道:“若是我,自然是走公子给定好的这一条路去。安稳日子谁不想过呢?殿下多是被保护的太好了,没经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才不觉着这种日子有多可贵。您总觉着公子不体恤,其实他早已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您。”
  定安一时怔怔。绿芜的话她从前是没想到过的。她自
  以为委屈,明明将自己的心意拆解到了底捧去那人面前,结果还是被推开了。或许也只有亡命天涯的人才能知道平静的生活有多难得。他们之间从不是谁对谁错,只是她想要的,和他想给的不一样罢了。
  定安心神沉寂下来,静默不语。过了片刻,她看向绿芜,换了话题:“你自来到我身边,我还不曾同你好好聊过。你从前在哪生活?怎么就入了宫,还替着先生做事?”
  绿芜拭着白瓷瓶,将修剪好的红梅放进去,回说:“奴婢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白家的门子,自然是要替公子做事。”
  定安一愣。
  “殿下也知道过去发生了些什么。”绿芜望向定安,顺手替着她整了整衣衫,“当年遭了难,连老爷夫人他们都不得幸免,更别提我们底下人。我那时还小,爹娘前后跟着老爷他们去了,我就被送到了牙婆手上,卖给一户人家做下人。您别看我这样,以前在府里吃穿用度虽然比不得姑娘们,但夫人心慈,给得也都是极好的,还特准我们跟着姑娘一起玩耍作伴。哪想到了那户人家,吃不饱穿不暖,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做事。小门小户都是这样的气性,买我不过用了几吊钱,就生怕吃亏似的,非得把人往死里用才甘心。”
  提起这些陈年旧事,绿芜神色不觉是黯淡下来。白家事发那年她算来也将七八岁,见识过了世家景况,冷不丁被送到那种地方,还经受着非人的待遇折磨,没疯倒算是造化了。
  定安听着心酸,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绿芜笑起来,摇了摇头:“殿下不必可怜奴婢。那种日子也就过了一两年,后来公子找到了我,就派人将我赎了出来。其实奴婢不算惨的,苦是苦了点,好歹留了条命在,夫人和姑娘她们……”
  说到这儿,绿芜生生止住了话茬,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些惊惧与痛苦。可想她们的下场有多惨。
  定安想起谢司白那日曾对她说过的话。连绿芜都尚且是久久不能释怀,他所承受的只会是更多。
  定安心下像是刀片滚过一样,隐隐作痛。她轻叹一声,迟疑片刻,才小心翼翼问道:“那先生他……”
  “公子如何?”
  定安顿了顿,踌躇一二,方是继
  续问下去:“你可知道,白府被抄家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绿芜一惊,忙瞥了眼门口,见没人,才堪堪松下一口气。她道:“这事是大忌,从不让提的,我也并不清楚……殿下千万别再同旁人问起。”
  定安当然知道这事轻易问不得。从前她刚进青云轩,秋韵就同她提过,在谢司白面前什么都说得,唯独过去是大忌。无论如何都不能问他曾经的事。
  定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绿芜眼看着定安很是失落,岔开话,又是说回了前面提及的。她慢悠悠道:“要奴婢说,殿下还是收收心。人生也不过这几年,何苦非要折损进去。过去公子牵扯您进去,奴婢反倒觉着您可怜。现在公子有心要您走,大好的机会,何不顺水推舟应下来呢?您是帝姬,何等尊贵,想过什么好日子过不得?又有公子从中替您周旋着,明枪暗箭得全由他防了,最是舒心呢。吃喝玩乐,再不济您就是想养面首,公子也定然会帮着您瞒天过海的。”
  她越说越没边儿,有意要讲些轻松的话逗她发趣。定安听着想笑,却一时半会儿又难过得笑不出。她默默将视线移到一旁,低声道:“如果能丢开,固然是好的。可是我……”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是停下来。
  绿芜纳闷:“殿下?”
  定安垂着长睫,眸中是始终拆解不透的情绪,暗潮汹涌,将她眉梢眼角也染上了郁色。所谓郁郁不得志,大抵如此。
  “可是我舍不得。”她道。
 
 
第63章 、63
  与正殿一墙之隔的东厢书房中, 谢司白伏案处理着手边公文, 一旁秋韵禀报着公事,时不时得他一二句提点, 可谓三心二用, 几乎不得闲章。秋韵拣着最要紧的说完,临了提到圣旨一事, 谢司白住了笔,问道:“她知道了吗?”
  “绿芜应当告给殿下了。”
  谢司白略一颔首,没有多言。秋韵打量着谢司白神色, 委婉道:“有什么话是拆解开说不得的,更何况您二人有多年的默契在?小殿下也不是不明事理,若公子当真不愿让她参与, 好好说亦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秋韵看得太简单, 却不明白其中最要紧的才不是表面这一样事, 定安想的, 谢司白想的, 旁人统统不甚明了。
  谢司白并不解释, 只头也不抬道:“你觉得她是肯听话的人吗?”
  如果她肯听话,就再没行宫这一出了。
  秋韵一愣, 不说话了。
  谢司白问:“九砚那边如何了?”
  “上一次打草惊蛇, 对面迟迟不再动作,且又至年关,须得等一阵子再看情况了。”秋韵道。
  谢司白微微蹙眉, 难免有点心浮气躁。他原本的打算是先经由这一事处理了林家,局时将定安放出来,木已成舟,由不得她再造作。
  可惜就可惜在,每样事情的时机都不对。
  谢司白将最后一份公文处理完,递给秋韵,方是起身。
  秋韵接过,稍一怔:“公子?”
  谢司白道:“我去看看她。”
  上一次旨意刚传回来,定安气得都妄图以绝食相抗,这一次还不定如何。
  谢司白敛起心神,他出了书房,正殿阶前守着几个宫女,全是谢司白安排的人手。她们见他来,纷纷要跪下行礼,却被谢司白止住了,只让她们下去作罢。
  宫人离去后,谢司白驻足在庑廊下。隔着道帘子往里看去,定安倚在殿中央的雕龙凤呈祥纹罗汉床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绿芜跟她在殿中,手上拿着把掸子一面扫着灰一面还在喋喋不休说这话。
  这倒让谢司白有些意外。她听了这消息没再发难,可见是真的折腾累了。
  谢司白脚步迟了迟,走进去。
  绿芜闻得声音,回头见是谢司白,吓一跳。
  她刚要行礼,谢司白瞥了眼定安,绿芜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小殿下竟是睡着了。
  “她没再闹?”谢司白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绿芜摇头。谢司白颔首,她自觉地退下去,直走出殿门才回首望一眼,谢司白仍站在原地没动,着实拆解不透他的心意。
  绿芜暗叹一声,离去了。
  谢司白原想着看看定安就作罢,真的来了,反有点挪不动腿离去。他站了片刻,走近前,少女静静睡着的模样是极美的,大到线条轮廓,小到鼻梁眉眼,谢司白没忍住抬手,从她的额上开始,一路轻轻划过,最后在她脖颈处停落。迷迷糊糊昏睡中的小姑娘不知情,微蹙下眉,很快散开。无忧无虑的模样,许是在她梦中才能见到。
  谢司白没法讲什么,如今即便讲了也显得苍白。
  自打说过了那些让人寒心的话,他就没再像这样与她好好地待在一处过。从前的日子远得遥不可及,有时醒来都不知今夕是何夕。
  谢司白在定安身边静待了片刻,才替她盖上被衾。殿里地龙烧得旺,不冷,只是怕她当了风。
  谢司白做好这些才是离去。他一走,绕过门扉,罗汉床上的人才缓缓地睁开眼,并不带着睡意。
  许是经了前些天的失败,定安变得安生很多,没再想歪招闹着要回去。行宫的日子比宫中好熬多了,没有那么多礼数,亦没有那么多复杂人心。行宫之中谢司白老大她老二,想玩什么吃什么穿什么没人会管,亦不成定数。没过几日定安喜欢上去厨房折腾,她好端端一个金贵玉贵的帝姬,放着琴棋书画不操持,整日学着做点心。谢司白观察了两三次,见她是真心想学着玩,索性纵着她,只让旁人留心看顾,免得她伤到了自己。国师不说什么,更是没人敢闲言碎语。一时长秋殿多了不少吃不完的点心,烧糊的,糖放多了的,把盐巴当糖使的。定安捧了一屉去见谢司白,不唤他先生,只笑吟吟道:“国师尝尝,我亲手做的。”
  她对他是许久不曾这样和颜悦色,谢司白稍有点受宠若惊,他看她一眼,垂眸盯着她取出的掐丝青玉碟,上面放着的点心模样不成模样,形状不成形状的,一看就没什么食欲。秋韵
  正好在书房替着谢司白处理公务,探头看了看,定安同他道:“秋韵哥哥也来尝一尝罢。”
  秋韵被无辜波及,但看着定安一脸的期待,推诿的话说不出口。他看向谢司白,谢司白也是盯着那团焦黑的东西,陷入沉默。
  定安道:“你们别看这东西长得不好,吃起来是两样呢。国师莫不是怕我下毒害你?怎么能呢,若害死了你,只怕我连行宫的门都出不去了。”
  她越说越可疑。秋韵迟迟下不去手,他端量着自家公子,谢司白静默片刻,伸手取了一块,秋韵也只好跟着效仿。
  才刚吃进去一口,秋韵就差点吐出来。什么玩意儿。齁甜齁甜,腻得直冲人天灵盖。秋韵苦着脸看向谢司白,但见后者不动声色,一口一口吃着,面上一如既往不曾有任何波动。
  所以说,到底是公子呢。忍耐的功夫同他们这些凡人不可同日而语。
  定安见谢司白风轻云淡的,稍稍有点失望。她打起精神来看秋韵,见他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笑眯眯问道:“我的点心,不合秋韵哥哥的胃口吗?”
  秋韵被她盯着,后脊一寒。定安话音一落,谢司白也是看过来,秋韵直被两个人看得头皮发麻,只好硬往嘴里塞了一口:“怎么会,小殿下的手艺自是好的。”话是这么说,苦水都往肚子里咽。
  定安折腾够他们才是提着食盒走了。她一出了门,秋韵就火急火燎找了茶漱口,谢司白也好不到哪去,但总不想他这么外露,只是取过茶盏不紧不慢吃了两口,这姿态风度,不知情的倒以为哪家的公子在吃闲茶,悠哉得很。
  等去了嘴里甜腻过头的苦味,秋韵才道:“小殿下这是转性了吗?知道折腾自己没用,就反过头来折腾我们。”
  谢司白不以为意:“她是不开心,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消遣,由着她去罢。”
  话说得轻巧,秋韵是吃一堑长一智,自打这日过后,见了定安就调头走,生怕再被抓住。反而是他家公子,每次都老老实实被逮着尝点心。秋韵原本还可怜他,直到有一次定安都因着他这么配合不好意思起来,难得良心发现,喃喃说了句:“这么难吃国师倒真的能吃下去。”谢司白却是面不改色道:“
  殿下的手艺不差,不必妄自菲薄,只臣一人用未免可惜,倒不如恩泽并济,也让其他人尝尝。”
  秋韵:“……”
  不过抛开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节(……),谢司白和定安两人的相处较于之前和睦许多,时不时还能一起坐着吃吃茶赏赏月。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有关朝堂后宫和林家的事,仿佛不提就不存在。日子骤然平静,秋韵反倒有些不习惯,私下他问:“小殿下难不成真的死了心?若她决意不搅这趟浑水,公子也没必要再困着她了。”
  谢司白不语。静默片刻他敛眸道:“再等等看。”
  很快京中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宫中有人私下里托人运了物资来,去盘问,原是长乐宫的那位婕妤娘娘,不过现今已是晋位至嫔,赐了封号乐。徐湘不知道定安与谢司白的关系,只想着她孤身在外,又身染风寒,害怕外头的人不当紧,处处怠慢她,所以悄悄托着人送了银碳檀香被褥冬衣一应之物,足见用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