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一见着他就下意识地戒备满满,浑身带刺,容不得他靠近半分。
谢司白无奈,持着青瓷杯盏,静静望着她,一言不发。定安被他看得坐立不安,偏头看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国师为何这般看我?”
“定安。”谢司白收回视线,答非所问,“你不做我弟子是对的。”
定安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谢司白徐徐将杯盏放下,慢悠悠道:“这样我也不劳着被你气死了。”
定安:“……”
谢司白不再逗她,他说回正题:“今夜过后,你作何打算?”
定安原还有点恼他,但她知道谢司白是在帮她,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说什么也不能再将她摘开了。定安托着脸,慢条斯理答道:“我横竖洗不清了,静妃要拿我当眼中钉,皇后只怕也对我心存忌惮,我能如何办,只好见招拆招。”
“今晚夜闯景阳宫一事,你怎么交代?”
定安看了看谢司白,迟疑起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将事情全盘托出。谢司白一眼即看穿她小心思,淡淡道:“你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事到如今,还怕我再将你困去行宫?”
这话是正理。定安想了想,不管怎么说,相比于林璟,她到底更信任谢司白。定安抬眼盯着谢司白,谢司白不躲,亦是回望着她。
“我要借徐湘一事,替昔年颖嫔翻案。”定安道,“国师可要帮我?”
第73章 、73
谢司白不急着答应, 他替着定安斟了盏茶, 方是不紧不慢道:“这么说,一月之约帝姬是有答案了?”
定安愣了下, 这才想起梅园时的话。那原不过是拖延之词, 因着永平帝前去普济寺,她早就淡忘。
定安想了想, 允诺道:“国师觉得是,那便是吧。”
谢司白一挑眉,看着她, 若有所思:“要我帮你什么忙?”
定安轻咬了下唇,方是道:“我记得颖嫔娘娘一事是由着青云轩经手的。我想……看一看当年的案宗。”
“自然可以。”谢司白的视线顺着她的小动作下移,落在她红唇上, 继而错开,“你若什么时候想看, 来青云轩即是。”
定安轻轻“啊”了一声, 似有些不情愿:“不能取出来给我吗?”
谢司白面不改色:“卷宗皆有定例, 帝姬拿走一份, 再放进去只怕不好归案。”
定安悻悻点了点头。谢司白看她一眼, 道:“那地方你原是经常去的,现在倒不习惯了。”
“现在能和以前一样吗?”定安闷声嘀咕一句。
谢司白微眯了下眼睛, 不说话了。他抬头看向花厅外, 先前光顾着定安,这时才见外面又落了雪,不知下了多久, 白皑皑的一层覆在黄琉璃瓦殿顶。定安循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去,稍一怔:“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吧?”
她说这话,想起的却是年前京中落初雪,谢司白陪着她去逛庙会,想来从那之后他们便疏远了。
谢司白没答她,良久他收回视线,道:“天色不早,你昨夜忙了一晚上,早点去歇着吧。”
定安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谢司白替她取了斗篷,给她时无意间碰到她的手,他蹙眉,握住了她:“怎么这样冷?”
定安抽回手,放在唇边呵气:“我将才还没觉得。许是火墙烧得不暖了罢。”
谢司白不语,展开斗篷替着她披好,修长手指系着短带,他做事向来极为用心,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动作,心无旁骛。倒是定安一时怔怔,其他心思都散了,只顾着仰头瞧着他。
片刻打好了结,谢司白方才松开手,他垂眸对上了定安看他的眼,定安这才回过神,慌忙偏开头。
“若无旁的
事,我先走了。”她这样说着,却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定安裹好了斗篷,也不等他回话,低低道了句谢就自顾自离去。她走得很快,沿着游廊,等到了尽边,她停下来,再回头去看,花厅之中已经没了人。
一回去,定安看到有人在,近前才见是春日,他身边还跟着一位二十七八的青年,方巾道袍,相貌儒雅。定安不明所以,春日同她介绍道:“这位是王颜渊王先生,平日替着公子看伤看病,素有神医称号。有他在,小殿下尽可放心。”
王颜渊平素并不是个肯谦让的,但对着这样一个好看的小姑娘,反是谦虚起来,袖手道:“谬赞,谬赞。”
春日奇怪地瞥他一眼。王颜渊向来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生平最厌文人虚与委蛇的自轻模样,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实则放诞轻狂,何时也有这样的做派了。
春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颜渊生性不喜拘束,最爱不过美酒与美人,但他不起占据之心,只喜欣赏。往日对着他们这一群傻小子没好气,他是不屑应酬,如今见了定安,自当另一副音容。
定安对王颜渊很有好感,冥冥之中总觉得他与谢赞谢老先生一脉相承。
同她打过交道,绿芜就引着王颜渊先去了,留下春日在外头。
定安道:“这位王神医……”
“公子让我请来的,说是殿下会用得到。”春日说着伸了个懒腰,疏散疏散筋骨。这一晚忙得何止是定安,人人都是徒走奔波。
定安愣了愣:“是先生……”适才明明才见过面,谢司白却一个字都没提过。这些时日明面上话说得客气,谢司白到底还拿她当自己人考量,替她思虑周全。
定安微垂着眼不说话了。春日打量了她,方是疑惑道:“其实我从前就想问了,小殿下莫不是和公子生了什么隔阂?自打行宫回来,总也不见你来青云轩,我问秋韵,他也不肯说什么。”
春日不知行宫时发生的是是非非,起先只以为和从前一样,小殿下因故闹脾气罢了,后来才渐渐觉得不对劲。
定安不语,只摇了摇头。
春日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廊外,雪又落得大了些,铺天盖地。片刻春日自言自语道:“
公子也是,近来不知怎么了,几乎没怎么休息过,总是四处奔忙,像是要赶着一天之内将所有事运筹妥当似的。何必这么着急……”
再等都等了快有十年,为何临了了却急于一时。春日原是这个意思,定安却听出另一层来。她心下咯噔一声,面上不显,只问:“先生近来很忙吗?”
“可不是,都不怎么见他合眼。你也知道他原就是个下苦功的人,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春日不觉有他,道,“小殿下若是见着了他得劝一劝,身子再好也不是这样熬的。”
定安却是觉出些苦涩的滋味。谢司白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他许是以为只要赶在她之前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就能免了她设身险境。
定安头一次发现自己对谢司白的影响会这么大。她轻轻应了一声,不知算答应还是不算。春日和她并肩站在庑廊下看雪景,一时均是无言。
定安伸手,碰了碰斗篷上的搭扣,恍惚间竟以为上面还留着些谢司白指尖的温度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中有了些声响,定安与春日对视一眼,暂撇了其他心思,匆匆进殿。果见王颜渊从中出来。定安忙是问道:“她的情况如何了?”
王颜渊原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没想见也不过如此,不免兴致缺缺,道:“不成大碍。”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已让她服了丸药,再调理几日即可。”
定安听他说得如此轻巧,和前两个大夫的话大相径庭,不知该信还是不信,迟疑不定。
“放心,我这人最厉害的不是医术乃是断命,看那位娘娘面相极佳,福大命大,不足为惧的。”王颜渊闲闲说着,风轻云淡。
定安将信将疑:“……当真?”
“自然是假的。”王颜渊嗤笑一声,“若是殿下不信我医术,拿这些话来信以为真倒是多点安慰。”
定安这才听出对方是在打趣自己:“……”
春日看不过去,同定安道:“他这人旁的不多就是怪癖多,殿下无须介怀。”
定安道:“是我不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先生自觉被轻待,理当如此。”
她话一出,王颜渊收起些吊儿郎当的架势,多了几分认真。他打量定
安,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心性雅量远胜常人。忽的他灵光一现,想见什么,奇道:“这位小殿下莫不就是你们公子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徒弟吧?”
定安微怔,春日蹙眉提醒:“王先生。”
王颜渊抱拳作揖,笑起来,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久闻大名,久闻大名。”
定安一头雾水,春日无奈,只让她不用理会王颜渊。
无论如何,徐湘的孩子能保住,这是最大的好消息,定安也顾不上旁的了。
为免横生枝节,定安请留王颜渊暂在宫中几日,等到徐湘完全安定下来再去也不迟。王颜渊同谢赞一样,不喜皇宫处处受制,自是不想多留。他这副性子,若真不愿也没人能劝得住。定安看出他不情愿,正要道谢送他离开,王颜渊话锋一转:“殿下盛情难却,若如此也不是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
王颜渊有意停了停,才是不紧不慢笑吟吟道:“只是我这人别的不爱,最喜欢听人讲故事,若小殿下愿意讲讲小公子从前的事,我自当愿意留下来。”
春日听他越说越过分,恼道:“王先生,这怕是于礼不合,公子若是知道……”
王颜渊仍旧笑着,半点不为所动:“你不必拿你们公子来吓唬我,你们怕他我可不怕。”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王颜渊多少对谢司白有几分忌惮在,那小子虽是小他几岁,却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王颜渊认识他多年,至今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
春日头一遭有了秀才遇见兵的憋屈感。他们这些人中王颜渊一直是个另类,奈何他医术着实高超,让人不得不服。青云轩中,除了谢司白,怕也只有谢九砚直来直往能将将制服他一些,其他人与他交锋,多半不是对手。
定安不以为意,她看得出王颜渊心性不坏,年纪虽长,只是好玩,于是点头应了。春日气不打一处来:“小殿下……”
定安轻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春日无奈,索性戴回帷帽,赌气道:“那便依着你们吧。”说罢就先走了。
定安让绿芜追出去看看,又让司琴将王颜渊带去含章殿,走前嘱咐了她好一些话,让她小心行事,勿要被旁人看去。司琴一一应下,不必多言。
第74章 、74
当夜之事很快在宫中传开, 这样的地方最是藏不住秘密, 帝姬如何掌掴了静妃身边最得人意的大宫女秋菊,如何夜闯景阳宫, 又如何呛声静妃, 一个个学得活灵活现,仿佛亲身经历了似的。这话头越传越没个样, 离题十万八千丈,离谱至极。静妃头疼脑热,原本一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如今却真的是病倒了,景阳宫吃了这样一个大亏,闭门谢客, 对外流言蜚语一概是置之不理。
定安将徐湘接到含章殿静养,有王颜渊代为调理着, 孩子竟是真的保住了。定安又去了一封书信, 托着谢司白快马加鞭递交给沿途折返的永平帝, 信中言辞恳切, 将自己所作所为巨细无遗呈报, 说得言真意切,就差可歌可泣。苦肉计最是好使, 尤其对定安来说。
徐湘看她忙前忙后, 很是过意不去。定安道:“你不必觉着自责,不经你这一遭,撕破脸面也是迟早的事。且有了这次的事, 横竖是我占理,你孩子尚在,我不信父皇会再偏着她们。”
徐湘点点头,又问:“殿下上次提过的事如何了?不用顾念着我,殿下若是行事,我自当帮忙。”
“我倒是想。”提起这茬定安轻叹一声,“但也得先见着林璟的面。”
徐湘奇怪:“殿下不是同青云轩的那位国师大人交好吗?如今陛下不在,宫中由他当值,怎么还不是凭着他作数?”徐湘这些消息显然是从王颜渊那里得知的。
定安不语。
谢司白会让她见到林璟?
怎么想都不可能。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托不了旁人,定安想了想,只好亲自去青云轩一趟。她到时谢司白在书房里,正对着光研究手里的一张字笺,听到有声音,他垂眸,即看到门口的定安。
谢司白将字笺收好,并不怎么意外她主动找上门来。
定安扶在门框边,她见谢司白发现了自己,略有点不好意思。定安迈过门槛进去,谢司白背对着她将案几上的东西收起,不紧不慢道:“帝姬有事?”
定安嗯了声,不直入正题,只道:“听春日说国师大人近来忙得废寝忘食,我担忧不已,只好……只好来看一看。”
谢司白一挑眉,微阖
着眼瞧她,显然是不拿她的话当真。
定安悻悻,知道这招不管用,只得硬着头皮坦诚道:“……我有一事相求。”
谢司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何事?”
“……我想见林璟一面。”
谢司白不置可否,可见是不答应。他本来就防林璟防得厉害,现下阖宫都在他的控制之中,自然不会让他进来。
定安知道谢司白对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该讨饶求情她也不会硬犟着,她扯起谢司白衣袖,可怜兮兮望着他:“国师大人不能准我这一回吗?性命攸关的大事,我得同他有所交代。”
在她还是他徒弟的时候,每每做不完功课,定安总也是这样耍赖。谢司白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是再知道也没用。他觑着她:“性命攸关?”
定安一看有希望,忙是点点头,她望向他时的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谢司白有点受不了她这样看着他,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