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勘察、暗杀、传讯、守备。”
穆芝:“能不能有点阳间的技能?”
暗卫:“……请主子明示。”
穆芝沉吟:“比如……说书?”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从未想过,自己身为暗卫界的翘楚,才俊中的拔尖,有朝一日会坐在女子床头,给她念小黄书……
#暗卫可欺不可骑#
#神医她大字不识还想看小黄书#
第二章
纵使这一声如冰泉击玉般悦耳,但是如此连名带姓的叫法,还是听得温晚亭眉头狠狠一跳。
听闻从前,她惹了些大祸被捅到温夫人处,请家法前便是如此叫法。纵然那三层牛皮拧成一股的鞭子从未落到过她身上,但此情此景听到这一声,依然让她生出一丝说话人隐有怒气的错觉来。
她带着些许疑惑偏了偏头,看着落花疏影间,走出个月白人影。
眉如墨画,目如朗星,月华暗纹的锦袍衬着八尺身姿,银丝腾云祥纹的玉带将劲腰一揽,清浅疏离的气韵中便染了覆立乾坤的凛然。
按照温晚亭胸无点墨的说法来讲,这是位狠人。
这位狠人前一刻才连名带姓地唤了她,此刻就已经长身玉立,站在她跟前一步之遥,一个旁人看来颇有些不清不白的位置上。
温晚亭倒吸一口凉气,都能闻到他身上玉竹白松的冽香。
偏偏他还没有男女大防的自觉,深如古潭的目光中似有云雨酝酿,将温晚亭由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你身上,何处不妥?”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伸手就探向她腕处。
电光火石间,温晚亭的脑海里刹那闪过一丝奇异的念头——这位堪可入画的狠人,才是前来碰瓷的吧?
奈何她明明后撤了一大步,却依旧在那人触手可及之处。那带有薄茧的指腹,现下正抵在她平稳有力的桡动脉上。
温晚亭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最后定在这只骨节分明的贼手上,默了默,琢磨着该怎么在不惊吓到顾锦延的情况下,令夏霜卸了这位登徒子的胳膊。
考虑到这位登徒子长得甚是合她眼缘,她可酌情让夏霜卸胳膊时下手轻柔些。
温晚亭这厢正颜厉色的气势刚刚酝酿出来,那厢一直作壁上观的顾锦延却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锦延,见过楚王。”
温晚亭话到嘴边直接哽住,一口气不上不下,便顺其自然地打了个嗝。
实在不怪她惊异至此。即便她失忆失到姥姥家,她身侧那位移动的话本子依然在今晨,极为强势地将楚王的生平事迹一股脑地塞进她脑海里。
按照春铃的话来说,当今若有人不知楚王,恐为异端,怕是要被浸猪笼的。
温晚亭觉得她此话实在有些夸张,但抵不过她叙事之生动,描述之形象,将楚王此人在她仅有一日的记忆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楚王,楚离,当朝唯一一位异性王。楚离父母战死沙场,先皇后是他名义上的姑母,念其年幼失恃失怙,便将他接进宫来,做了太子伴读。
先皇骤然大薨,当今圣上彼时还是位母族势弱的太子。
朝局动荡,险象环生,外有他族虎视眈眈,内有几位成年皇子各怀鬼胎。楚离以一己之力,持虎符点兵将,对外平乱,对内勤王,凭着铁血手段将太子扶上如今的皇位。
现今盛世长安,有泰半是他的功劳。
按照历史一惯的发展,此时他有些居功自傲也实属正常。偏偏他画风清奇,自王权稳固后就上移虎符,领了个封号,每日观花品茶,当起个闲赋在家的王爷来。
圣上免了他皇庭内院一应礼节,朝堂之上几乎不见他踪影。京城名门的镶金请柬雪花般地往楚王府里撒,也不知被他垫了哪处桌角。平日里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藏得比深闺女子还深。
即便温晚亭能将楚离的过往生平如数家珍,却想不明白他与自己眼下这十分要命的姿势,究竟何解。因为想不明白,所以不免有些怔愣,这一愣,还愣得尤为认真,同眼前的楚离直勾勾对视了半晌。
一旁僵硬维持拱手姿势的顾锦延,在楚离周身磅礴的气场下显得实在不起眼,因此也无人注意到,此刻他脸上一贯谦和的表情都带了些许阴翳。
楚离自然没有功夫搭理顾锦延。他望着眼前将将到他胸口的女子,只觉得她安静的时候异常乖巧,半点看不出平日里上蹿下跳,一捅一个大娄子的模样。
六年前,他承了这丫头一个大恩。
显然她自己并不记得,却不妨碍楚离暗中报答。
未曾想她闯祸闯得连绵不绝,每每探子来报,她不是在伸张正义,就是在伸张正义的路上。偏偏行事手段还耿直得惨不忍睹,简直是以暴制暴界的翘楚。
他一边暗自疑惑温决这个老狐狸是怎么养出个如此单纯的女儿来,一边递了折子去皇上面前替她周旋一二。
这一周旋,便周旋了六年,连皇帝都知道他对这丫头有几分上心。
如今温晚亭已及笄,且近一年来鲜少惹出事端,估摸着是年纪渐长,性子日渐趋于安定。他便觉得此番相护已是接近尾声。
今日前来相贺,不仅是皇上的意思,更是他自己同这段恩情做个了结。
却不料繁花杏影处,她一改往昔的明媚飞扬,低眉敛目似普通大家闺秀般向面前之人盈盈一拜。
园林深景,才子佳人。
温晚亭如往日迥然不同的行事风格意欲何为,他略一思索便能明白,当即转身欲走,却听见她说“报答一二”。
报答?
雪崩之时,他从五尺深的雪层中将她救了出来,风饕雪虐中一路相护。顾念她名女儿家的名声,到了行宫便将昏昏沉沉的她交付给宫女照顾。
当时她烧得迷迷糊糊,被宫女扶走还不忘攒着他衣角,问他是何人。
现如今,她却同那个道貌岸然的顾锦延,说要报答一二?
古语有云,只有男人才真正懂得男人。
此话不假。
譬如,寻常女子看这顾锦延,就好比水中望月镜中观花,辗转反侧求而不得,还为他冠上个“顾玉郎”的称号。
而楚离看这顾锦延,便只是个斯文败类。
若他只是个于江山社稷无碍的斯文败类,楚离并不会太在意,偏偏此人背地里结党营私,扩充府兵,擅采私矿,简直是在皇帝的逆鳞上反复摩擦,在王权的底线处来回蹦跶。
而楚离那位皇帝表弟也不是泥捏的性子,屡次忍耐不下欲提刀削他,都被楚离死死摁住。擅动亲王牵涉甚广,需徐徐图之。
可如今,这顾锦延却顶了他的名头桃代李僵,话里话外,还隐有几分挟恩图报的意味在里头。
他胸口似有浓墨翻腾,几欲压抑却愈演愈烈,如此情绪实在令他陌生,待回过神来,人已行至温晚亭跟前。
思及此处,他眼神微抬,凉凉往顾锦延项颈处一瞥。
要不还是直接削了罢?
顾锦延被这携风带雪的眼神瞥得僵了僵,自诩持节得体的笑容当即有些挂不住。
他暗自思忖今日寻温晚亭叙旧叙得实在糟心。
此番前来不过是想借着姻亲关系拉拢温将军势力,且传言中温将军府里,镇着一道可动摇朝堂根基的先帝遗诏。
平心而论,他私下不太中意温晚亭这般,徒有美貌却性子跳脱的女子。于他而言,女子还是温柔小意些的好。然而同他的大业相比,区区女子又何足挂齿,不过是允她正妃之位,娶来供在王府里便是。
可他想明明掐着点同温晚亭“偶遇”,却撞上昔日太.子.党的楚离。自己权衡利弊下留意了许久的王妃人选,现下正与楚离小手拉大手,眉来眼去。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一个不占,当下便拱手告辞,意欲回府同幕僚从长计议。
眼见身旁有人开溜,机灵如温晚亭,立马有了动作,紧随其后道:“臣女也先行告退。”
说罢扯了扯自己的手,没扯动。
她一头雾水地抬头,却感觉眼前之人周身气泽又沉了几分。
“你要同他一起走?”楚离将手一紧,定定望着她,语气低沉,“不可。”
温晚亭对这男女间拉拉扯扯的情趣一向不太理解,只觉得她今日份的好脾气即将用尽。
碍于楚离的身份,以及她连同两个丫鬟一起上阵都不能卸了他胳膊这个事实,温晚亭认命般地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同他解释。
“王爷您看,现下只有你我二人,男未娶,女未嫁。”她将自己被他包在掌心里的手腕略抬了抬,“你我这般,恐怕于理不合。”
如此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一番话,说得温晚亭通体舒畅。方才,同顾锦延那般委婉含蓄兜来绕去地说话实在不符合她一贯风格,幸亏只此一回,若是长此以往恐要憋出病来。
闻言,楚离目光深邃地望着她,终究是松了手,隐在宽展袖袍下的手指微微摩挲着余温。
方才替她把脉时,才察觉她头部有经络淤堵,且脉象有异,不似寻常外伤。偏偏此等大事并无探子来报。她如何受此重伤尚未可知,另一边顾锦延又心怀叵测虎视眈眈。
若顾锦延当真对她有什么心思,放眼京城敢同安王抢人的寥寥无几。
所幸,他是这寥寥无几中的一位。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一心一意想着等她周全之后就抽身离开。现如今转念一想,他又为何护不了她一世?
于是,此局便豁然开朗。
“恩。”楚离略一沉吟,面上若有所思。
半晌,他目光如冰下暖流,缓缓淌过温晚亭周身,轻叹一声:“是该娶你了。”
温晚亭:“……?”他俩真的是在说同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我简直是在用生命赶进度。
楚离:我谢谢您嘞。
第三章
温晚亭今晨甫一睁眼,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
好消息是,昨日楚离亲口允诺要娶她。
坏消息是,她压根记不起来楚离为何要娶她。
依着春铃的说法,是他俩在府内小园林中有一出命中注定般的偶遇。楚王柔情似水地喊了她的名字,二人便在杏雨梨云中站定,十指相扣,含情脉脉,无语凝噎。
她极为娇羞,同楚离说他们二人如此这般,于理不合。楚离心疼不已,当即允诺娶她为妻。
那可真是……见了鬼!
温晚亭这辈子都没想过,“娇羞”这种高难度的表情会出现在她的脸上。
“照你这说法,我与楚王,是两情相悦?”未等春铃回答,温晚亭便一口否决,“我一个失忆了的人,有个劳什子的两情相悦。”
春铃煞有介事答:“一见钟情,不需要记忆。”
温晚亭:“……”忽悠,接着忽悠。
不是她妄自菲薄,京城世家如云,容貌姝丽者有之,才情绝艳者有之。其中倾慕楚离者,排着队能绕京城三圈。
而温晚亭,除了名字取得较为“温婉”,实则本人与这二字完全不沾边。雅人四好中,除了画艺尚可拿得出手以外,其余几项皆是平平。
她幼时被父母送进女学,在琴技、奕棋、书法这三项上,天资着实驽钝。即便她于丹青一艺上独占鳌头,却依然在每季一次的会考中,被一群名门淑女比得灰头土脸。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会有好结果,而正是因为努力过了,才对如此结果失望更甚,可不努力,又会有一种“或许我本可以”的遗憾。
人间太难了……
当日,她矮矮小小的背影里,饱含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而这股沧桑,直至她晚饭少吃了两碗,才被她母亲发现。
有些事情,不问还好,沉淀沉淀或许就忘了。
可一旦被人问了,那滔天的委屈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春铃同她复述这段往事时曾说过,那是温晚亭自记事时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得一抽一抽的,一边断断续续同温夫人说:“我以……以后……会更……更努力的!”
温夫人将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听她断断续续地讲前因后果说完,末了轻声一笑。
“乖儿,你实在不必同我保证什么,你甚至不必给我个交代。无论你的琴音能不能绕梁三日,你的绝句是不是押对了韵脚,你都是吾儿。你所作所为,一切努力,皆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温夫人取了块帕子,耐心地替她擦脸,“而别人的出众,亦是由背后的血泪所铸就。不要嫉妒,不要自卑,不要后悔。”
彼时温晚亭还不明白这番话是个什么意思,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所幸,我与你父亲,都不是拘泥于此的人。”温夫人捏了捏她哭僵了的脸,再戳戳她红透了的鼻尖,“从未希望将你套进端庄贤淑的壳里,越活越没有自我。我只愿吾儿,能够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温晚亭不哭了,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担忧道:“可是她们说,休妻里有一条,休的便是我这般女子。”
“先别担心休妻这回事儿。”温夫人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试图宽慰她,“万一压根没人娶你呢。”
“……”
现如今年龄渐长,她已将此事看开,了悟到“努力”的结果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可眼下,她觉得自己不得不给楚离一个交代。
春铃的话,她想去相信都很难。若说她失忆前单方面仰慕楚离倒是很有可能,毕竟楚离的成长经历,在她听来完全就是“别人府的孩子”的升级版。
但介于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夏霜,也点头替春铃作证。
温晚亭从一开始的完全不信,变成了此刻的将信将疑。她甚至觉得楚离是被她逊顺恬静的外表给骗了。
历代青年才俊,折在美人手上的数不胜数,且越是国士无双的人才,往往折得越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