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憺把闽钰儿带着,他指了指路,“娘娘昨夜是在哪里见到贼人的?”
闽钰儿看不真切,跑向竹林里才确定,“是这里。”
江憺一行人点头,立即头也不回地往右边的大道而去,完全没有要等她的意思。闽钰儿只得又跑过去追上。
“那人,应该是认识娘娘的。”江憺的视线扫过闽钰儿,小姑娘顿觉自己脖子要起鸡皮疙瘩了。男人拿出一本册子,在上面勾了勾,不一会儿就确认了四个名单出来。
现在只要依着比对,哪个人昨夜行踪可疑,而且更重要的是,那贼人手里捏着暗器,是受了伤的。
“公主,走罢。”江憺“啪”的一声合上册子,闽钰儿在旁边踮起脚尖看,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两个名字,还都是自己认识的。
一个是当今的谢广尉,谢权。还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的小叔子,公冶衡?
第37章 嫂嫂
除了这两个,其他两个人闽钰儿都没什么印象。江憺带着她,最先来了谢权的地方。
谢权原是闾丘的重臣,后来随着闾丘越一起,投降归齐,在这宫里得了个广尉的头衔,官位不大不小。
闽钰儿之所以还记得他,只是因为上次闾丘越来她的碧璀宫闹事的时候,听底下的宫女讲过。
谢权是跟着闾丘越的,以是闽钰儿的一路上都有点担心,别待会儿又撞见了这位小姑子。偏偏她怕什么,来什么,江憺一行人去找谢权的时候,恰逢谢权带着侍卫当差去了,须得等上一会儿。
江憺沉着脸,自然是不愿等的,他说:“那我们去找公冶二公子。”
公冶衡在宫里住的地方,离谢权不远。二人走在半道上,就碰上闾丘越了。
闾丘越这几日不需祭祀,只穿了件寻常的墨绿绸缎长裙,远远地过来,一看见两人一起,就皱起眉头。
江憺在这宫里的地位,是有资格漠视任何人的,他带着闽钰儿目不转睛地从闾丘越身边过去,似是根本没注意,末了错身的时候,还是闾丘越先开了口:
“见过江大人。”
江憺步子一慢,回过头,视线浅掠过她,“县主大人有何事么?”
闽钰儿自觉的站在了江憺身后,闾丘越抬头看了她一眼,冷淡至极,随后看着江憺:“听说江大人在找人,都大动干戈到这里来了,不知要找何人?”
“本官找人,从来没有大动干戈一说。”江憺开口就是气势的绝对反压,“县主大人若是觉得被叨扰了,自是可去禀告殿下,换一处地方待着。”
“你……”
闾丘越向来野惯了,宫里寻常人见着她还是要以礼相待的,偏偏一个江憺,一个孟辞,她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江憺毫不客气地转头,“县主大人若是没什么事,本官就告辞了。”
“等等。”闾丘越叫住了人,“大人是要去找何人?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帮大人。”
帮?闽钰儿想起来,闾丘越手底下的人多,倒是真的可以全叫出来,挨着挨着盘问。
何况,谢权就是闾丘越的跟班。
江憺转身,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语气却还是疏离的,“昨夜子时,县主大人可知道那个时辰谢权在哪里?”
他一上来就问谢权,闾丘越低头,道:“我一会儿也想不出。不如大人,我现在去叫人问问。”
闾丘越叫人去问,江憺不耐烦等,只给了一柱香的时间。闽钰儿还是头一次见江憺如此模样,他和孟辞两人还是有一点相似的:一旦牵涉到齐叔晏的安危,两人都似换了个人。
闾丘越攥着袖子,站在一边等,她自小就有晕日的毛病,在太阳底下不能晒久了,只得叫了身边的丫鬟,去给自己拿一方帕子过来。一刻钟过后,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县主大人,昨夜子时,谢广尉的确不在府上。”
“什么?”闾丘越眯起眼睛,隐隐有了冷意,“那他去了何处,你们查到了吗?”
“不曾。”
江憺这下倒愈发冷静了,男人淡声询问:“谢权现在去了何处?”
“回大人,承天殿。”
这边还没反应,闾丘越倒是陡然提高了声音,满是怒火,“立即把人叫回来!”
江憺凝眉,他回身,看了一眼闽钰儿,似是在问她昨夜遇上的那人,有没有可能是谢权。
闽钰儿摇头,“我听见了三个人的声音,前两个虽极其陌生,但不是闾丘的口音,至于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人似是变了声,那人沙哑着嗓音带她走了那么久,她当时都要吓死了,哪里还能记得?
江憺道:“不是?”
不知为何,闽钰儿总是觉得不对劲。幸而谢权回来的快,他小跑着回来,脸上还有些欣喜,一看见江憺和闽钰儿也在,顿时愣住。
闾丘越二话不说,走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
“昨夜我派人找你,你还说自己身体抱恙不便前来,没想到是骗我的?”
“你去哪儿了?”
谢权捂着脸,他比闾丘越要高,这两巴掌是扎扎实实打在他脸上,顿时泛起了几道红痕。
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县主大人?”
闾丘越像是被惹怒的狮子,又给了他一巴掌,“当初我保你入宫为官,你是怎么给我说的,嗯?”
“不忠,擅自欺瞒,这就是你的报答?”
虽说闾丘越向来是撒泼性子,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还打谢权打得这么厉害,闽钰儿一时也是语塞。
她看江憺,男人已经转了身去,吩咐跟着闾丘越的几个丫鬟:“把闾丘越拉走,让谢权过来。”
“是。”
闾丘越打人是出了名的下手狠,这些小姑娘也有点怵,走上去迟疑地围住闾丘越,“县主大人消消气。”
“江大人要谢广尉过去说话。”
一群人正吵得难以分解,江憺眉头凝成一团,正打算上去呵斥,把闾丘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里面陡然传来一声惊叫:
“啊。”
谢权不知怎么了,突然抽出来一把刀,长刀的尖端闪着凛然的光,径直劈出来,朝着独自在一边的闽钰儿砍过去。
又是她……
闽钰儿目瞪口呆,这番总算是明白了,自己这几天就不该出来。
“快走。”丫鬟尖叫声里,江憺朝着闽钰儿喊,闽钰儿自然是要躲开的,她现在只有前后两条路,谢权从前面杀过来,她当然只能往后退。
江憺一张脸已经阴沉到了极点。谢权这厮武术不精,他有的是法子对付。只不过敢惹到闽钰儿的头上来,那谢权真的是不要命了。
别人不清楚,他确实清楚的很。动了闽钰儿,他在齐叔晏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江憺手里捏着钢珠,他眼神紧紧盯着谢权,谢权步伐凌乱,像是疯狗不择路径,很容易找出破绽。
男人眸子随之一紧。闽钰儿已经跑出几十步,谢权刚刚步入密林,江憺手腕翻过,看准了正待出手,半空里却突然落下一个身形,硬生生挡在谢权面前。
闽钰儿已然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心想怎么回事,那群人都是死人吗,只看着她跑,都不过来帮她?
然后公冶衡就落到了她身旁,男人一身白衣亮眼,见她喘得厉害,眉眼舒缓开,微微一笑,“嫂嫂莫怕,我来帮你了。”
闽钰儿没好气地抓着树干,停了下来。
公冶衡侧过头,面对谢权砍下来的刀身,伸手便捉住,像是在抓什么轻飘飘的物什。
刀锋嵌进皮肉,立即涌出一手的血,谢权满脸的不可置信,下一刻,公冶衡已经紧紧握住了刀身,回身一抽,谢权身形趔趄,就跪在了地上。
刀在公冶衡手里稳稳当当地掉转了头,刀尖正对着谢权。公冶衡嘴角还是挂着笑,手下却是将刀尖抵进谢权胸膛,“噗”的一声,转而没出了后背,勾起一地的血腥。
谢权没有了生息,半跪在地上,耷拉着头。
公冶衡松开了手,他现在也是双手血肉模糊,男人好看的眉头紧蹙,似是有点嫌弃,随后从胸口掏出了一条帕子,将手裹住。
江憺过来,看了眼公冶衡,又低头看着地上的死尸,一晌竟没说话。
“江侍郎,有人要害我嫂嫂,我这个做小叔子的自然是要管,你说对不对?”
闽钰儿看着地上模糊的血肉,似乎还有些内脏,一时没忍住,背过身,在树下干呕起来。
江憺还是站在那里,他看公冶衡包扎手,难得的松了神色,轻飘飘一句:“二公子的手,刚才受伤了?”
“江侍郎莫非是没看清楚?”男人反问,低头笑,手上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公冶衡看着,“啧”了一声,“得亏是我接住了。”
“要是嫂嫂那白皙细腻的手,怕是轻轻挨一下就得留青疤。不亏不亏。”
闽钰儿已经吐得天昏地暗了,她好不容易扶着树站起来,另一边的江憺却是动了手。
江憺目光冷冷,他夺过公冶衡的手腕,死死扣住,“既是受伤了,还得找大夫好好瞧瞧伤口。”
“二公子不如现在跟我过去?”
公冶衡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江侍郎突然对我这么在意,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不过,我带了大夫的,劳烦侍郎费心。”他要抽回手,江憺握的更紧了,手背的青筋都显了出来。
两人力气都不小,奈何公冶衡受了伤,挣扎一晌,还是被江憺紧紧握住,不能动弹。
“嫂嫂。”他突然开口,眉眼溢出了笑意,“江侍郎对我太热情了,嫂嫂快过来劝他两句,这样不行。”
“我在族中尚有一门亲事呢,江侍郎这样怕是不太妥当。”
闽钰儿:“……”公冶衡这是在胡说罢,她怎么从来没听他讲起过?
“无碍,我在族中也有一门亲事。”江憺回道。
闽钰儿:“……”
她懒得和两个大男人玩笑,她需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齐叔晏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男人出现,第一句话就是:“江憺,过来。”
江憺不为所动。
闽钰儿瞪大了眼睛。齐叔晏走过来,给她递了一方帕子,低声道:“别在这里待着了,回去,晚上我来寻你。”
她怕齐叔晏误会江憺了,连忙道:“殿下,江憺他是为了你……”
齐叔晏没说话,只是将她交给了高尚监,“高尚监,先带公主回去。”
第38章 搂
齐叔晏吩咐,闽钰儿被高尚监带了回去,剩下个闾丘越,还待在一边不肯离开。
这个女人愈发不知道分寸了。还主动走上来,“殿下。”
“听不懂我说的话了吗?”齐叔晏语气变冷,“全都下去。”
闾丘越闻言,虽心有不忿,也只得用力地攥住袖子,“是,殿下。”
公冶衡收紧了手,血已经沿着手腕,一路滴到了地上,他挑下嘴角,笑望着江憺,“殿下都让你放手了,你也不要太咄咄逼人。”
“江憺,松手。”
齐叔晏走过来,江憺并不理会,男人是从来不会对江憺出手的,可这时候,齐叔晏捏住了江憺的胳膊,他力气蛮狠非常,渐渐将江憺的手擒了下来。
被抽开手的江憺,像是陡然被抽干了力气,他后退了一步,看着齐叔晏,向来冷峻的脸上蒙上了阴影,有一瞬的颓然。
他摇头说:“殿下,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明明事实已经那么明显地摆在了眼前,为何齐叔晏总是视若无见。
他更不明白,自己为齐叔晏做了那么多,几乎是将命运的一半都掰开,给了齐叔晏,他还有什么苦衷瞒着自己?
齐叔晏亦是不知如何作答,他松开手,“你累了,下去歇息罢。”
“从此以后,此事再也不要提及。”
江憺又后退了数步,他一手沾血,背在了身后,身形看着有些凄然,“殿下,你辜负我了。”
他说,“不止是我,还有孟辞,孟执监,还有殿下的师父。”
江憺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从来没对齐叔晏说过重话,这话,算是他对齐叔晏说过的,最狠心的话了。
齐叔晏没说话,公冶衡倒是笑了,他低头,一边将手上的帕子拆开,一边勾起嘴角道:“没想到,殿下亏欠的人还多。”
“倒不少我这一个了。”他抬头,眸子里别有深意,“殿下既是明白,为何又要装糊涂,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嫂嫂知道么?”他随口提了句,齐叔晏闻言,眼角一沉,伸手就抵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抵在他身后的树上,猛烈的撞击下,树上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不少下来。
公冶衡不惧地看着他,齐叔晏今日被江憺一激,本来就有点失控,眼下公冶衡偏偏还要击在他敏感点上。
“你记住,我不欠你的。”齐叔晏手下收紧,“就算是杀了你,也无所谓。”
公冶衡手带了伤,但他知道,齐叔晏绝不会现在,在这里就杀了他。便没再动,挑眼看他:“你当然可以,但你不会。”
“欠债是要还的,哪怕你杀了我,还是要还的。孟执监和你关系那么好,他算出来的弑天之式,不会没给你解释罢?”
齐叔晏冷冷地看着他。
弑天之式,说白了,就是君王横死。孟执监在齐叔晏继位的第一天,就闭关了十日,为这位新帝占卜,观星象,最后卦象出来,却是十险十恶的卦象。
比齐叔晏出生那年的卦象:荧惑守心,还要凶恶。
皇力式微,弑天之式。这卦象,预示着帝王危机,而且极大的可能是生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