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闽钰儿也听到了江憺的声音,一想到自己这副衣不蔽体的样子,也有些着急,一起身,头就磕在了壁橱上,“砰”的一声响。
齐叔晏眉头一皱,只得随手拿起自己的寝衣,掀开帘子进去。小姑娘蹲在地上,按着自己的额头满脸苦相,齐叔晏又是无奈,又是有点笑的意思,蹲下来将人拉了起来,“你怕什么。”
“这是我的地方,没我的命令,没人能随便进来。”
他将衣服塞给闽钰儿,“先换上,换好了叫我。”
“好。”闽钰儿心里满是委屈,还是只得放下手,可抖开了衣服看,那宽宽松松的衣衫,简直可以塞下两个自己。
这要怎么穿?这穿了能走好路嘛?
她疑惑地看向齐叔晏,男人挑了眉:“今夜的事不能声张,尤其是不能让皇叔察出异样,所以我没有叫华仪殿的宫女过来。”
大半夜的,齐叔晏叫了个宫女进寝殿,想必更是吊人胃口的。闽钰儿点头,“那我就穿这个,你不用管我了,去找江憺罢。”
“他给你送药来了。”闽钰儿视线又挪到了男人的脸上,想看看他眸子里的红色还在不在,两人对视了一息,可以看出齐叔晏已然恢复了不少,眼中的红色薄雾已经稀薄了很多,她忙低下头,“殿下要好好吃药。生病了就要吃药。”
齐叔晏蕴了点笑意,说:“嗯。”
闽钰儿回头,胡乱地塞起衣服来。齐叔晏这才移步出去。
江憺从齐叔晏进去找闽钰儿开始,就知道了他的意思。男人手里握着丹药,他衣衫都还是湿的,想及齐叔晏方才急促的语气,皱了眉头。
江憺也不说话了,他紧了紧还在滴水的衣服,坐下来,桌上的茶已经冷过气,他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齐叔晏这时候进来,江憺将药瓶放在桌上,推了推,“爹嘱咐我,要让你尽快喝下去。”
“这次又是何药物?”齐叔晏拿起了药瓶,在手里碾过。
“黑蝎足,蟒尾,西域毒蛛,都是些止邪至毒的药物,专门压殿下。”江憺淡淡地道,眼睛都不抬,又低头倒了一杯水。
他今夜也是奔波了一夜。齐叔晏这次症状发作,恰逢祭祀,明日一早还要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为了不声张,这次便只派了他一个人来,帮着齐叔晏针灸引气。
以往在寺庙里,这样的事情他也做得多,只不过那时候,都有一个孟辞在旁边守着。今夜孟辞去了钦天监,据说是孟执监叫他去的,非去不可,这才没有过来。
没想到,孟辞一次不在,就出了这些岔子。江憺只是闷闷地喝水,他向来是个会隐藏心情的,如今这副模样看着淡然,却像是三九苦寒里的冰窖,教人靠近不得,随时都可能有冰刃飞出来,伤人不眨眼。
可以看出来,他今夜,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齐叔晏隐隐能猜到他在生气什么,却也没说什么,低头,就将丹药一口吞下。
江憺伸手就要去夺,“疯了你,这些药有毒,怎能全部服用?”
齐叔晏绕过他的手,而后从下面探出来,摊开掌心,俨然还有一堆丹药没有吞下。
他故意的。江憺冷冷地收回手,齐叔晏阖了掌心,轻声道,“我还没到自己找死的地步,当局者也可自清。既知这是毒药,我就绝不会囫囵吞服;既是放人,就有我放人走的道理,绝对不是姑息养奸。”
“江憺,这你总归是信我的罢。”他看着江憺。
一晌的安静。江憺垂下眼,“难为殿下还知道,惜命这个道理。既是惜命,那就好好惜着,才不枉我这一身为殿下学的本领。”
“江侍郎如此费心,朕自然惜命。”齐叔晏勾了嘴角,他道:“江侍郎医术越发精进了,朕现在好的很,精神十足。”
江憺偏过头去,似是不愿理他了。齐叔晏亦从身上掏了个锦囊出来,江憺举杯的时候,他指尖拈了一颗药丸,掷到江憺茶杯里。
茶水溢出来,溢到了手上,衣袖里,这对向来追求干净规整的江憺来说,无异是逆鳞。他凝眉看齐叔晏,后者无谓地收手:
“温泉湿气容易浸骨,引发伤寒,这药是之前你给我准备的,现在我给你。”
以是江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衣衫早就湿透了,还在不住地淌水。他不悦地看他:“这药里面的九芙草和甘阴是至贵之物,只能温水冲兑,否则药效全无,你这样岂非糟蹋?”
“你也可以去煮一壶热茶,来冲兑药,顺便换掉你的衣衫。”齐叔晏说罢,回头看了看里头换衣服的闽钰儿,似是没动静了。
“……”江憺明白过来了,齐叔晏这是自己行动不便,又想仰仗着他江憺给自己,还有闽钰儿煮一壶茶。
那伤寒药,齐叔晏指不定是想给谁呢。
江憺叹了一声,还是站起了身,他说:“我去为殿下烹热茶。”
齐叔晏点头,“热水就行,姜汤最好。”
姜汤这般滋补的药汤,定不是给齐叔晏准备的,他素来也没有喝这个的习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江憺又看了看屋子里,帘子后影影绰绰的身形,转了眼轻飘飘地出去,“好。我去给皇上烹热茶,给皇后端姜汤。”
第36章 都给你
闽钰儿在里间穿好了衣衫,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时不知道是该出去,还是该怎么办。
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齐叔晏给她拿的,是男人自己的衣衫,她穿上了,整个人都松松垮垮的,袖口处的衣衫更是多出一大截,她穿着滑稽,左右挥起来,倒像极了个唱戏的。
她坐在高凳上,挥起袖子,自己瞧着瞧着,都忍不住笑起来。
正兀自低头笑,齐叔晏已然掀开了帘子,男人的脸从帘子旁露出来:
“换好了?”
闽钰儿赶紧收住了傻笑,点点头。
“困了么?”齐叔晏挑下手,又问。
也只剩下半夜的时辰了,无论困不困,在塌上都歇不了多少时辰。闽钰儿不说话,视线却直直地看着齐叔晏的眼睛。
似是有些话想要问。
男人登时明白过来。细来算算,自己在闽钰儿面前发病,也有两次了,小姑娘再怎么不懂事,也该察觉出些不对出来。
之所以还不问,可能……齐叔晏心道,可能是因为闽钰儿还是把他当生人的。
哪怕小姑娘刚才,是拿自己的命,在替他挡暗器。
“先喝点姜汤了睡罢。”齐叔晏走进来,看到她宽宽松松的衣衫,径直挽上了她的胳膊。
闽钰儿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自己能走么?”他压下眉头。
闽钰儿只好不动了。男人牵着她出来,江憺已经端着东西进来一趟了,眼看两人走出来,他东西放下,眼睛都不抬地走了出去。
看着漠然的很。
桌上却放了不少东西,热茶姜汤,还有一个小巧的手炉,甚至还有包扎伤口的纱布,药贴。
明明就在刚才,江憺才处理了齐叔晏手上的伤口。男人眉间舒展开来,将姜汤递给闽钰儿,“喝点这个,暖身子。”
闽钰儿两手抱着,咕嘟咕嘟的,像喂兔子似的,仰头就喝了下去。
齐叔晏无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俄而钟声闷闷地穿过皇宫而来,男人压下眉弯:已经寅时了。
他回头,“钰儿,今夜先睡罢,你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等我明日回来。”
闽钰儿正拿帕子擦着嘴,闻言一惊,她想真是奇了怪了,齐叔晏怎么知道她有事情想问的?
殊不知天底下,像她这样把心里话都写在脸上的人,已经不多了。齐叔晏勾了勾嘴角,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夜心情特别好。
他一月病发一次的症状才过,本是有点体虚的,可能是江憺在外面守着,又有闽钰儿在跟前陪着,男人竟觉得很是满足,再累也不累了。
闽钰儿听着他的话,自然是点头:“好。”
然后四处看了看,“我睡哪儿?”
“你这副身子,我总不能把你扔在地上。”齐叔晏站起来,吹灭了灯,道:“跟我来。”
黑夜里,男人朝着闽钰儿伸出了手。他手心微热,牵着闽钰儿,就来到了塌上。
闽钰儿脚边碰到了床沿,木头轻轻“砰”了一声,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塌边上,松开齐叔晏的手,就倒了上去。
然后她就发现,皇帝的榻,和皇后的榻还是很不一样的。譬如齐叔晏的榻就比她的要软的多。
她滚了一圈,就滚到了榻的里间。齐叔晏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眸子深沉,声音也深沉:“你睡里面?”
“嗯,我想睡这里。”
齐叔晏便褪了衣衫,躺在了她旁边。闽钰儿只顾着软软的榻了,滚来滚去,连被子都顾不得盖上。
“把被子盖上。”他侧头说。
闽钰儿不听。依旧滚来滚去。
半晌后,男人伸手就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腕,往身前一带,闽钰儿顿时扑在了齐叔晏的胸口上。
她一愣,想退,男人的手已经绕过她的腰肢,扣住,不放。
这么一来,她几乎与齐叔晏咫尺相对了。闽钰儿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齐叔晏看着她,“你要我好好喝药,我便喝了。那我要你盖被子好好睡觉,你怎的不听?”
“……”原来是这事。闽钰儿闭着嘴,啄了几下头。
“听不听话?”齐叔晏手下紧了紧,又问。闽钰儿呼吸一紧,赶紧点头,“听听听,我听。”
“你放开我,我马上去盖被子。”
齐叔晏道:“那就好,没那么麻烦。”随之手松了半截,闽钰儿咕噜滚下来,恰好滚进了齐叔晏的被子里。
男人翻身过来,盖住了她。他说:“你还小,顽皮是正常,可是总归是要听话才好。”
“有的是为你好,你就耐心听一下。”
闽钰儿被裹住,竟意外地觉得比盖被褥还要舒服,她缩了缩身子,点头,“听你的都听你的。”
她这一辈子活的始终糊糊涂涂,到头来碰上一个齐叔晏,这个男人竟还是来教她长大的。
罢了罢了,早晚没关系,他对她的好是真心的,便行了。
齐叔晏弹了弹她的下巴,“方才为什么要替我挡着暗器?你这副身子,不怕自己没命了?”
“啊?这个……”
闽钰儿这下是真的被问住了。你就是问她一百遍,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听她一晌,扯东扯西,还是没说到点子上来,齐叔晏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罢了。”
他说:“无碍,你只需记住,以后再不许那样做了,就行了。”
闽钰儿也不点头,只是嘟嘟囔囔,“以后,也不能再出现那样的情况了。”
两人都有了倦意,却还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齐叔晏又低头问她:
“你还想学下棋吗?”
“嗯,想。”
齐叔晏想起自己摆在屋子里的,还有几幅画,说不定到时候教她下棋,乏味了,还可以拿过来教她画画。
“那你想学画画吗?”
“想。都想。”闽钰儿渐渐闭了眼,“我什么都想学,你什么都教我呀?”
“好,都教。”齐叔晏扶上她的额头,久久没动,过了一晌才说:“祭祀大典就要结束了。等不了几天了,你放心。”
闽钰儿确是没有动静了。她睡着了,先前还拘拘束束的,现在已经抱着齐叔晏,侧过头睡着了。
齐叔晏只得作罢。
忽而又想起了公冶衡。男人亦闭上了眼,他想,债也好,报应也好,自己与公冶衡,就像是冰与火,两人现今里遇见,总是有一方要消失的。
齐叔晏这人从来不信命,却也感觉冥冥之中有造化,将一众关系解不开的人,生生地推到了一起。只是这场闹剧,闽钰儿本不该插手进来的。
他又不知道,自己把闽钰儿带到这里来,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了。有他在,别人自然是害不了闽钰儿,可总有些他不放心的事。
闽钰儿在齐叔晏的龙榻上安睡了半宿,却不知齐叔晏自己整夜没阖眼,天不亮,就轻手轻脚地下了榻。
男人吩咐江憺,“让她多睡一会儿。被其他人撞见了也无所谓。”
江憺点着头答应,齐叔晏前脚刚刚走,他后脚就来,开门敲窗,叫醒了闽钰儿。
闽钰儿被喊醒,恨不得立马起来把江憺嘴堵上,起身一看,身边的齐叔晏已经不在了。
“殿下呢?”她问。
“殿下这时候,已经念完两段《普陀咒》了。”江憺的声音隔着帘子,不轻不重,“娘娘还是早些起来,回华仪殿去,莫叫人撞见了。”
齐叔晏和江憺,两个人倒是经常在一起的,意见却不怎么一致,齐叔晏要她在这里休息,不怕别人看见,江憺确是时时刻刻都在给齐叔晏做打算。
丝毫不顾她的感受。
闽钰儿只得打着哈欠,猫腰回去。好不容易偷摸着回了屋子,瞒过了枝微,想着好好睡一觉,中午时刻,江憺又颇有声势地过来了。
这次他说:“娘娘,我们去捉凶手。”
“凶手?”闽钰儿头又疼了。
齐叔晏想放过公冶衡,江憺却不想,何况他不知道昨夜动手的人就是公冶衡。闽钰儿想起夜里齐叔晏说的话,有些迟疑:
“可是,殿下不是说了,不用追究……”
江憺冷冷道:“殿下为了点莫须有的事就能生死不拒,向来不知轻重,难不成我们也要轻重不分?”
“这……那你跟殿下说了吗?”
江憺抬头,眼神里似是腊月里的寒刀,看得闽钰儿顿时不敢说下去了,她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去抓。”
江憺将排查对象锁定在了皇宫东苑。东苑和齐叔晏的寝殿隔了整整一座御花园,花木繁茂,最是适合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