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才要往听雪轩去,便见向漠北领着小阿睿朝花厅方向来了。
小阿睿规矩地给宣亲王请了安,宣亲王笑着揉揉他粉扑扑的小脸后才看向向漠北:“珩儿这是……何处去?”
向漠北看一眼身侧的小阿睿,沉声道:“东宫。”
宣亲王嚅了嚅唇,似的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温和地道了两个字:“去吧。”
向漠北点点头,带着阿睿出了花厅。
宣亲王想要跟上去,却又迟迟未动。
似是不敢。
向漠北在跨出花厅时停住了脚步,尔后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担忧的宣亲王,平静道:“爹无需为我担心。”
宣亲王点点头,前一瞬还好端端的模样,下一瞬却忽地红了眼。
向漠北扭回头,带着阿睿继续往前走,不再理会宣亲王。
阿睿却是一而再地回头去看巴巴地看着向漠北、眼圈愈来愈红的宣亲王,尔后抬起手拉住了向漠北的衣袖,晃了晃。
向漠北再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了下来,紧着转过身朝花厅折回来,重新站在宣亲王面前。
宣亲王这会儿已经眼圈红红的流了满脸的泪。
“爹您又哭了。”向漠北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过跟着他一块儿回到花厅里来的阿睿手里正递给他的帕子,为宣亲王擦眼泪,“阿睿都没您这么爱哭。”
小阿睿在旁赞同地用力点点小脑袋:祖父真的很爱很爱哭鼻子!
但是他一点儿都不讨厌祖父哭鼻子!
“这不是珩儿愿意同我说话,我高兴嘛。”宣亲王用力吸溜了一把鼻子,一点儿不嫌在自己儿子面前哭唧唧的丢人。
“好了,莫哭了。”向漠北语气有些沉。
宣亲王瞬间不敢再哭,只边吸溜着鼻子边问他道:“可需我陪珩儿一道去?”
向漠北默了默,摇了摇头。
阿睿此时扬着小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认真道:“祖父不用担心,阿睿会照顾好爹爹的!”
宣亲王的担心不无理由,他怕那幢幢宫墙会刺激到而今好不容易愿意与人交谈的向漠北,怕极了他的心疾复发而致他又将自己困在心中的高墙之中伤人又伤己。
“那祖父便将你爹爹交给你了。”宣亲王蹲下身来,握着小家伙的手,很是郑重其事地同他道,“早些回家。”
小阿睿重重点头,一脸坚定:“祖父放心,阿睿会把爹爹安然无恙地带回家来的!”
安然无恙,回家。
宣亲王心中对向漠北所盼所念,唯独这般。
他相信,阿睿可以做得到。
京城之内,大街小巷,年关味浓,一派喜气洋洋。
百姓之间谈论得最多的除却与这年关相关的事宜之外,便是不日便会抵达京城的业国使臣。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想上班,我也不想码字!
我大概想上天!
176、176
北定城作为衍国京城,汇聚着天下商货,衍国之内最繁华的市肆自然也就在这北定城内,而这些市肆大多集中在皇城四周,进而相对形成京城的四个中心市肆。
城北市肆在地安门外钟鼓楼一带,城东与城西的市肆分别在东安门外的东四牌楼、西安门外的西四牌楼一带,城南的市肆则在正阳门外。
当然,除却这四个中心市肆外,北定城还有内市、外市、灯市、晓市、庙市等专门集市,各自形成各自的独有买卖。
孟江南边走边听项云珠说书似的兴致勃勃地给她说着这京城中的市肆情况,她听得又惊又奇,震惊于京城之中的繁华富庶,感慨于天子脚下城池果非小小的静江府所能比,同时也庆幸于自己坚决地支持向漠北回到京城来的决定。
在她眼中,向漠北有如金鳞,而静江府是池,只有广阔的湖海,才配留住他。
而京城,便是湖海。
还有她的阿睿
“小嫂嫂?”项云珠抬起手来在孟江南眼前挥了挥。
孟江南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便走了神,她看向正关切看着她的项云珠,笑了笑道:“小满唤我?”
“小嫂嫂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项云珠微微蹙着眉。
“没什么。”孟江南笑笑,“京城太热闹了,瞧着瞧着就出神了。”
宣亲王妃看她一眼,并未说话。
明知事实并非如此,但她却不打算非问出些什么来不可。
谁人心中还不能藏着点儿事呢?
孟江南一开始便知晓宣亲王妃所谓的置办年货并非真是置办年货,她不过是想要亲自领她在这热闹的市肆里纾解初来乍到的局促与紧张而已,她自是不能拂了宣亲王妃的好意,是以接下的时间她不再分神去想旁的事情,只专心地领略京城市肆的繁华与热闹。
城东市肆离宣亲王府最近,项云珠自小到大逛得最多便是城东市肆,哪怕年关热闹,她也早已腻味了,因此他们今番出门主要是去城南市肆。
东西南北这四大市肆热闹程度不相上下,但项云珠最是喜爱前去城南市肆,倒非那儿的商货较其他三市齐全多样,不过是因为全京城最大的书肆在城南市肆,全京城最大的茶楼也在那儿。
最大的茶楼有着说书说得最好的说书人。
宣亲王妃本就是去哪儿都随意,便由着项云珠了。
项珪更是哪哪都无所谓,反正他这一路上的作用就是混账来了他赶走,宣亲王妃她们买了东西他给提着,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孟江南自然而然地随着她们走。
当项珪双肩上、臂弯里、双手以及怀里满当当的都是包袱与油纸包时,项云珠终于左右手各挽着宣亲王妃与孟江南的胳膊朝京城最大的茶楼云雾楼走了去。
项珪将身上的大小包袱一股脑儿地扔到云雾楼附近蹲活儿干的短工怀里,扔给他一小粒银锞子并报了宣亲王府的地址,让他将东西给送到府上。
短工在寒风里蹲了一整天一个活儿都没接到,这会儿不过是跑个腿而已竟拿到了一小粒银锞子,他以为是项珪给错了数,将那小粒银锞子捧在被冻得开裂的手里还给项珪,谁知却遭来项珪不耐烦地冷冷一瞪,尔后话也没一句就扭头走了。
短工非但不觉受辱,反是感激得想要给冷冷走开的项珪跪下。
这一小粒银锞子能够在元日那天给孩子们吃上肉了!
宣亲王府的人啊……果然像大家伙说的那般,都是大好人大善人!
而当项珪朝跨进云雾楼时,三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笑得意味深长地跟在宣亲王妃三人身后上得楼去。
正好有跑堂的端着一壶茶过来招待他。
然跑堂的才张嘴,项珪便拿过他端在手里的茶壶,只垂眸看了一眼便将其朝那三人之中为首那人后脑勺掷去!
动作既快又狠。
茶壶不偏不倚地砸中为首那人的后脑勺,壶身倾翻,壶中滚烫的茶水直泼了第二人一脸。
痛呼声瞬间响彻整座茶楼。
只见那两人吃痛得脚下不稳,双双从楼梯上滚了起来,连带着最后那人也一并从高高的楼梯上滚了下来,好不狼狈。
那被项珪拿了手中茶壶的小跑堂根本来不及回神便见那三位华服男子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已走上楼的宣亲王妃头也未回。
只听那被砸中后脑勺的男子边捂着自己被砸得嗡嗡作响的脑袋边怒骂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老子!?可知——”
然而他发狠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项珪一脚踩在脸上!
项珪便这么挨个踩过他们三人的脸走上的楼梯,对他们那痛得好似被人削骨剜肉的嚎叫声充耳不闻,踏上楼梯后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疼得跌在地上起不来身的三人,不疾不徐道:“可知什么?”
“他……他娘的!”为首那人嘴里仍在骂,但在下一瞬瞧见项珪的脸时浑身发软得比方才从楼梯上滚下来还无力,面色倏地变得煞白不说,便是牙齿都开始打颤,“王……王、王世子!”
而他这一声“王世子”才道出口,其余才勉强站起身来的两人双腿一软又跌回了地上。
要知道,全京城中乃至整个衍国,只有一位王世子。
那便是宣亲王府的二公子,战功赫赫、有着“项阎罗”之称的昭勇将军!
他的出身固然没有小郡王那般金贵,可他却比小郡王要可怕上千百倍!
尤其他们还有个护短护得敢在大殿上和圣上争吵起来的爹!
全京上下谁人不知宣亲王护他那王妃和那四个孩子有如护着自己眼珠子一般?
宣亲王何许人也?那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手足,是跺跺脚就能让京城地界颤三颤的天之骄子!
不仅如此,他那将门出身的王妃更是能够弯都不拐地□□之下将上前调戏良家妇女的男人命。根给一脚蹬得这辈子都休想再硬得起来!
还有那小郡主……不过是有男人拿想入非非的眼神瞧了她一眼而已,她能直接操刀给人将头发全给剃了!还将其五花大绑扔到集市里示众!
听闻王世子从不近女色,甚至见着女人都嫌烦,但他现下此举明显就是在护着已上得楼去的三名女子。
能让王世子护着的女人……
跌坐在地的狼狈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骇得屁滚尿流,连往下想的胆子都没有。
宣亲王府一家子他们没一个是惹得起的!
因而只当项珪冷冷地道出一个“滚”字时,已然骇得屁滚尿流的三人当即以最快的速度从他眼前消失。
整座茶楼安静的落针可闻。
项珪却是面不改色转身上楼,像甚么事情都未有发生过似的。
楼上,宣亲王妃三人已在雅阁里坐下,除了孟江南仍面有惊色之外,宣亲王妃与项云珠则是连眼神都未变过。
这般的事情于她们而言,不知是见怪不怪,还是已习以为常?
不过京城不愧是京城,前边还安静得落针可闻的茶楼在项珪于宣亲王妃身旁落座时便又重新起了人声,说书人的故事继续抑扬顿挫地传入在座每一人的耳里。
项珪一坐下便皱着眉嫌弃道:“这云雾搂的故事到底能不能换换?我来三回,三回听到的都是这同一个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位江湖侠客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这会儿还没说到最后,项珪则是听了前边已经知晓了后边。
“二哥你懂什么。”项云珠不服,哼哼声反驳他,“这些故事又不是说给二哥你这样的粗人听的,是说给我这样的漂亮可人的小女子听的!”
项云珠说完,还将两根食指朝自己的两侧脸颊上戳了戳,模样可爱极了。
项珪则是非常“配合”地别过头做了个“呕”的动作。
项云珠气得直跺脚,拉着宣亲王妃的手道:“娘您看二哥!”
宣亲王妃一巴掌直接招呼道项珪后脑勺上。
项云珠笑得一脸得意,目光瞥过窗外,忽地一怔,尔后霍地站起身,直接跃窗而下。
项珪眉心一拧,朝宣亲王妃看了一眼后当即紧跟在项云珠身后亦是翻窗而出。
举止如此着急突然的项云珠,宣亲王妃与项珪皆是第一次见,只是项珪追了出去,宣亲王妃却仍面色如常地坐着。
她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后问孟江南道:“珪儿方才可有吓着你?”
方才发生在楼下的事情,宣亲王妃虽然未有回过头去瞧上一眼,但自小习武耳力过人的她清楚自己身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孟江南捧着茶盏,摇了摇头,细声却肯定道:“二哥很好。”
在外人面前的项珪与在家人面前的他是不一样的,在家人面前他喜笑且喜闹腾,但在外人面前,他则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柄锐利的剑,一杆冷硬的枪,能将一切伤害或是想要伤害他家人的人胆刺破。
孟江南为向漠北有这样的兄长而高兴。
宣亲王妃微微笑了笑,又问道:“可有后悔未将幂篱戴着?”
孟江南微微垂眸,看着自己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再次摇了摇头。
在这热闹的市肆里她已经观察到了,京中也并非所有女子都戴着幂篱,大多戴着幂篱的女子从着装上看来都是非富即贵的小姐或是少妇,或被婆子丫鬟围着,或由侍卫家丁亦步亦趋地跟着。
可若真是有心怀不轨之人,仅仅一层薄薄的皂纱又能挡得住什么?
若是戴着这幂篱,她根本无法将这京城的热闹瞧得尽兴。
娘与小满还有二哥想来也是这般想的。
都是温柔的人啊……
“京城也未必处处都是好。”宣亲王妃转头看向窗外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道。
光明与黑暗,光鲜与肮脏,总是同时存在着,哪怕是九天之上的神仙,都无法将其分开。
孟江南知晓宣亲王妃真正想同她说的是什么,她非但不惊不慌,反是点点头,平静且坚定道:“刀山火海泥潭沼泽,只要能在嘉安身旁,我都不怕都不悔。”
来到京城,日子不会再如从前,她所面对的,是无数的未知。
就如同方才这茶楼里发生的事情,在这繁华的京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但她不悔同嘉安来到这儿。
她不能往回走,她只能往前。
她不能怕,她能做的,只有直面它,甚至——胜过它!
宣亲王妃倒是不想孟江南竟能如此迅速便知晓她想说的是什么,她回过头来看向孟江南的眼里多了一分惊喜。
真是个心思灵敏的好孩子,晓得今日之行并非真就只是瞧热闹而已。
只见孟江南忽地抿嘴一笑,既腼腆又肯定:“娘,我不会成为嘉安的负累,我也会竭尽我所能保护嘉安的。”
宣亲王妃定定看着她,笑意浓浓,直笑得她耳根发红,连忙端起茶来喝。
楼下街道忽然一阵吵杂,百姓纷纷朝一处聚去。
宣亲王妃朝外看一眼,继而面露惊喜色。
177、177
人群之中,只见一名纤瘦高挑的年轻女子正将一名贼眉鼠眼的男人双手反剪到身后,再从身旁挂着麻绳的货架上扯过来一根麻绳利索又牢实地将男人双手捆住,尔后将人扔到了正匆匆赶来的中城捕快跟前,再将从男人手中拿过来的一只钱袋交还给一名中年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