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盯着她。”红衣捏了捏璎珞的手。
但是雨竹一动不动,手藏在袖子里,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内里乾坤。
至于那具女尸也很令大家头疼,大过节的,虽然把人给打捞上来了,可惜人被湖水泡的面目全非,肿的跟球似的,还泛着一股腥臭味,悫妃看了很久,也不敢确定这就是紫菱,因为宫女的服饰都一样,而一旦尸体走形,就很难辨认了。
“将人抬下去吧。”德妃不忍看,“让净乐堂的人为她好生整理一番,毕竟是在宫里失足落水的,生前没犯过什么错。马上就要年下了,无谓再惹出一些有的没得。”
皇后也是这个意思,请雨花阁的僧侣为她超度,然而这个宫女身上找不到一丝线索,没有一件首饰,也没有香囊,哪怕只要有一样,也许都是确认身份的关键,结果只有头上缠着的一根发绳,被送到了雨花阁。
孰料就在尸体被盖上白布的那一瞬间,慎刑司的人突然扒开尸体的口,惊疑道:“咦?她嘴里是什么东西?”
红衣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涣春,涣春唯有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围观。
一个太监道:“一堆的草,她死之前怎么会吞那么多草呢。”
“就是。唉,罢了,罢了,怪可怜的,别再折腾了。”另一个太监向其他人使眼色,死因有可疑,但没听说过吃草噎死的。太监们低声道:“几位娘娘们站在江边很久了,这大风吹得,一个个脸白的快透明了,回头要是冷着冻着……赶紧的吧!”
于是尸体抬走,围在江边的也都散了。
悫妃带着红衣回宫,沿途唉声叹气的,红衣问:“娘娘怎么了,该不会是知道什么吧。”
悫妃也不打算瞒她,只是……悫妃带着红衣到云梦台,关起门来说话:“你眼睛不好,没看见那行状,实在是凄惨。本宫……本宫怀疑是一个人,但不能确定,若真是她的话,本宫心里过意不去。”
“娘娘怀疑是谁?”红衣捏着衣角,忍着发颤的嗓子:“是紫菱吗?”
悫妃总是惊异于她的洞察力,郁郁的点头:“是,紫菱是为了本宫出的门,未曾想一去不回。而今这具女尸不是她还好,若是她,本宫真不敢想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红衣端坐在下首,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很激动,反而很冷静,她的声音淡淡,像冬天里的风,冷的不找痕迹,叫人不寒而栗:“娘娘不必急着下结论,也许不是她呢。死者到底是谁,害人者是谁,终会现形的。不久就要过年了,先让大家伙喘口气吧。”
没有人追究无名女尸的来历,凶手才会懈怠,等凶手麻痹大意了,自会露出阵脚。
这是红衣的盘算。
璎珞跟了红衣一段时间,对她的脾气已经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她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回到流云阁后,问红衣道:“主儿,要不然奴婢替您盯着各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告诉您。”
红衣握住她被冻得红彤彤的手,放在暖炉上,感激道:“凭你一个人,能盯得了阖宫吗?若再加上奴才,统共几千人,你一双眼睛,盯得过来?”
璎珞垂头丧气道:“也是。”
红衣对璎珞道:“替我请绿意姑姑过来一趟吧,今儿是腊八,从前我在尚仪局多得她照拂,不能忘了她。”
璎珞反应过来,立刻去请。
病愈后,绿意再没见过红衣,这一次碰面,绿意发现红衣真如人们所说那般,瞎了,立刻泪眼汪汪的,还执意要给红衣行礼,被红衣给拦住了,红衣道:“姐姐,你可莫要折煞我了。”
璎珞很知趣的出去,还带上门,给她们一些私人空间说体己话。
扶桑探头探脑的,叫璎珞给打发去泡茶了。
屋子里烧了炭,点了玉露香,绿意感慨道:“从前局子里的女孩儿老爱拿你开玩笑,说你是娘娘命,我看你压根没那个意思,一点不似个贪慕虚荣的,心里很喜欢你。故而巴巴的替你张罗那位容二爷,谁知道,唉。”造化弄人。
绿意知道药局发生的事,但不知道容二爷就是皇帝,还当忍冬是被强征入后宫了,怕再说下去叫她伤心,便绝口不提了。
红衣也不打算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直接道:“姐姐,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只是不知你肯不肯顾念着以往的情谊,搭把手。”
绿意起身道:“你这是什么话。小瞧人不是!”
红衣忙挽住她胳膊:“姐姐别恼,姐姐对我还有脾气,可见并没有与我生分。且听我把话说完吧,若听过之后你还恼我,再与我划清界限也不迟。”
“我也是为着姐姐考虑,这事于你而言虽说是举手之劳,可到底让你受累了,我怕你怨我把你拖进来。”红衣轻轻一叹,“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境况,你等着出宫成婚呢,我不敢赌那个万一,让你有一丝一毫出岔子的可能。”
绿意原也不是真气,握住红衣的手道:“听着你是为了我,我才好受些。我就是怕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要拿腔拿调的,那才是和我见外。”
红衣诚恳道:“我在宫里朋友不多,涣春是一个,姐姐是一个。我之所以一直没找姐姐,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太多,来不及同姐姐说,贸贸然让人带消息给你,怕你跟着着急。且身边的人不一定信得过,隔墙有耳,今日找姐姐过来,是不得已而为之,想请姐姐帮忙,不知姐姐还记得紫菱吗?——就是训练的时候,总找我麻烦那个!嚷嚷着要同我比赛,又卖口乖要我替她揉腿的那个‘事儿精’。”
“紫菱?”绿意点头,“当然记得。那丫头也算是个机灵的。没记错的话,她当时就是被分到悫妃娘娘身边去的,对了,这段日子倒不见她。”
“就是为了这事。”红衣凑过身去与绿意耳语,“姐姐……”
绿意听完脸色煞白,咬了咬唇,眼睛没来由的有些湿润:“你们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难为你愿意为她。你放心,你说的这件事不难,我必定办到。你等我消息便是。”
第134章 冰雪女王 娘娘您是个有福之人,运气远……
红衣松了口气:“那我便仰仗姐姐了。”旋即喊了璎珞进来,扶桑趁机替绿意上茶,绿意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之后红衣吩咐璎珞将她们自己做的八宝饭送一些给绿意,红衣道:“特地做了锦鲤饭,里头塞得是红豆馅,点睛的是莲子,绿意姑姑不要嫌弃鄙陋。”
“哪里。”绿意站起身,“谢宸贵人赏赐。”
话毕,对红衣福了福,领了恩赏回尚仪局去了。
扶桑没看出什么名堂,伺候红衣歇下了以后,便回了值房。
璎珞问红衣:“主儿,咱们接下去怎么做?”
红衣只一个字:“等。”
大海捞针的活儿,没有那么多双眼睛,是盯不过来的。
只有绿意手里出去的宫女,与她还有联系,她们尚仪局又四通八达,对各宫的动向最清楚,所以与其让璎珞分身乏术,不如找绿意帮忙。
绿意一听说是为了紫菱,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不过红衣还是叮嘱她千万别逞强,打探到了哪里有异样,来告诉她就好,不要轻举妄动。尚仪局里全是宫女,和主子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绿意能做尚仪的掌事宫女,自然也是个叶落知秋的,吩咐下去让各宫的宫女们进出都照水盆子,省的让腊八那天的水鬼上了身,惹了脏东西回来,带到来年,那可不是一般的晦气。接着,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河中浮尸的事情固然叫宫中女子害怕,但也只是关起门来议论,没谁跑去奉先殿的,唯独昭仁宫的雨竹,不知道是否是莲妃不能出宫的关系,反正雨竹把奉先殿,雨花阁,钦安殿依次都给拜了。
雨竹是昭仁宫恢复的最快的那一个,但还是有些体虚,宫里绕了一大圈,四处参拜,回去后少不得有些疲乏,雨竹带着侥幸的口吻道:“娘娘,还好那一日奴婢眼疾手快,一听说岸边冲上来一具女尸,立马的就赶了过去,趁着太监们忙得脚不沾地,偷偷的把那小贱蹄子从娘娘发上偷走的金钗给顺了回来,不然现在对娘娘可是大大的不利,还好。还好。”雨竹拍着胸口。
莲妃面上的疮疤结了痂,褪去一层后,愈变愈小,相信再养个半年,便可痊愈,只是新肉生出来,肯定要比原本的皮肤红一些,届时只得靠香雪海粉敷盖瑕疵了。
她的心情好了一些,雨竹又办事得力,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莲妃赏了她几盘新鲜越橘,让雨竹这几日不必贴身伺候了,休息两日。
雨竹谢恩。
昭仁宫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绿意早就把各宫的小动作打听清楚了,还派人跟踪雨竹,把所见所闻都告诉红衣。
红衣冷笑道:“哼,莲妃?有意思,我以为她只是爱玩阴的,没想到她还杀人害命?”而这条人命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朋友,紫菱。红衣有一种无力感,仿佛冥冥中注定了,她无论如何都要被卷入漩涡,逃也逃不掉,她的亲人、朋友,都有一肚子的冤屈,等着她去替他们讨回公道。
红衣起身望着窗外的大雪,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璎珞劝她别站在风口里,省得着凉:“听说莲妃急于恢复容貌,也许她只是怕有什么差池,求祖宗庇佑呢。”
红衣问璎珞:“就算病了,不到垂死,你会把阖宫的漫天神佛都给拜个遍吗?”
璎珞被她问住了,红衣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夜,敢不敢陪我去个地方?”
璎珞自从跟了红衣,就对她惟命是从,点头道:“去。”
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明明怕得很,还要硬撑。红衣觉得好笑:“我若是去地狱呢?”
“那我也去。”璎珞道,“反正您去的地狱,肯定也是顶华丽顶好的地狱。”
“地狱还分好的和坏的?”红衣感到新鲜。
“当然啊。”璎珞小声咕哝,“地狱有拔舌地狱,无间地狱,如果可以,谁愿意去地狱。奴婢进了宫,成天里担惊受怕的,只有跟着主儿,这颗心才能安在肚子里。”
所以红衣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娇蛮的敏华翁主,红衣更能给她安全感。
“对奴婢来说,宫里就是地狱。”璎珞难过道,“奴婢九岁进宫,小的时候被年长的姑姑们打骂,被老太监们打骂,长大了就由着主子们打骂。主子和主子还分个高下,倒霉的话,被拿来作筏子,不留神命就丢了。反正每时每刻,都是提心吊胆的。”
红衣被她说得有些怔惘,地狱?
不知道是不是她在仙罗过的太苦了,被尹宝镜和张福如折磨的厉害,因此到了大覃的皇宫,她的日子算是平顺,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如流水一般,匆匆过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起,不再抱怨命运的,她总是想要和命运抗争,可现在她很自然的顺着命运的轨迹行走,是什么时候开始顺从的?——她记不清了。她能体会璎珞的感受,她也是这般过来的,可如今竟一点也不惧怕,她想起在悬崖上跳舞时那种失衡,随时随地可能粉身碎骨的惊慌,与之相比,宫里的这些女人算什么?不过是魑魅魍魉罢了。打了杀了便是,死都不怕,红粉骷髅又有何惧!她忽然为自己的冷硬感到心惊,难道她已身在地狱?
她沉默的怅惘很久,直到用膳的时间,扶桑过来请她,她在璎珞的搀扶下,简单了用了一下,扶桑近来格外殷勤,红衣便赏了她一碟松子鳜鱼,她一口都没动过。扶桑喜出望外,连声谢恩。等她退出去,红衣吩咐璎珞:“记得在她的茶水里搁些药,我可不想呆会儿有人跟着。”
“奴婢知道。”璎珞把药粉塞在袖子里。
寒冬腊月里天黑得早,酉时一过,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红衣等云梦台那里熄了灯,便和璎珞从角门溜了出去,两人亟亟赶往净乐堂。
宫里的义庄,平常连只鸟儿都没有一只,逢年过节的,宫里人更是绕道而行。其他各处多多少少都有油水,唯独净乐堂是个清水衙门。因为死的不是受罚的宫妃,就是不记名的宫女,没人收尸便一直停放在这里,可以想见,本就是幽静荒芜,入了夜,就更加阴森恐怖了。
红衣和璎珞叩开了门,里面居然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一阵穿堂风过,璎珞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放眼望去,满屋子都是一张张简陋的草席子铺在木板上搭成的临时的‘床’,一张白布盖住了全身,着实有些吓人。
尽管璎珞手持蜡烛,但还是走的很慢,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佛家箴言。
红衣提醒她道:“脚脖子上应该挂着名牌,你找没名字的就是。”
璎珞还没来得及答‘是’,一道声音便突兀的响起:“这位娘娘聪慧,可叹到这里的都是可怜人,基本上都没有名字,请问娘娘从何处找起?”
璎珞警惕道:“什么人?出来!”
红衣却不慌不忙:“据说净乐堂的管事是丁香姑姑,可我听姑娘的声音,年轻的很。”
铃铛干笑一声:“呵,丁香姑姑那是我师傅,我叫铃铛。见过这位胆大心细的娘娘。”
红衣冷淡的回应:“那么敢问铃铛姑娘,这里可有之前腊八送来的那具女尸?”
“你说她?”铃铛走到中间的位置停下,指着白布裹住的尸体道,“她也怪可怜的,发泡成那样,都没法替她化妆。死前好像还受了刑。”
红衣唤璎珞:“扶我过去。”
璎珞忙回头去搀红衣,铃铛这才发现穿着锦氅风帽的宫妃居然是个瞎子!
难怪她双手捧着手炉,却没有护甲,多半是个低位小主吧。
不知为何,铃铛莫名的有些失望。
“主儿,到了。”璎珞掀开白布,拿着蜡烛对准那张脸,又圆又胖,还白里发青。赫然映入眼帘,璎珞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往红衣身后躲了躲。
红衣安慰道:“别怕。”
“好好看看,她哪里有伤。”
铃铛嗤笑道:“你的宫女胆子那么小,哪里会仔细看,不如我来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