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声儿太大,吵着主儿。”扶桑腆着脸向红衣笑道:“贵人,悫妃娘娘今日派人送来了口蘑拆肉一品,燕窝鸭丝热锅一品,还有茄泥拌豆腐,和您喜欢的红豆沙蒸牛乳膏。”
红衣答了一句:“知道了。”便对豆蔻和白芷道:“你们和璎珞说什么悄悄话呢,欺负我看不见拿我打趣是吧!”
豆蔻反应很快,捏着帕子笑道:“哪里敢呐,明明就是璎珞姑娘欺负咱们普洱和大红袍,吃不出个好赖。”
红衣微微一笑,璎珞发现扶桑张头去看茶碗,的确只有喝剩下的大红袍,璎珞便让她收走了,一边埋怨道:“现在才回来,害的我分不清普洱和大红袍,被姐姐们笑话了去。”
扶桑扯了扯嘴角,端着茶碗,走了。
第136章 左右开弓 宸贵人至今没有侍寝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
皇后平时再怎么放权,凡到过年,必是亲力亲为。因要主持宴席,还要接待朝廷命妇,这样的事,绝不能假手于他人。
腊月二十四起,皇帝每过一道宫门,必要响一声爆竹。
腊月二十六,正式封玺。短暂的一段时间内,便不再上朝了,不过皇帝照例居于未央宫,有时候也到长省宫练字,写写对联什么的,赐予东西六宫,或者去建章宫,但是除夕日要请神,皇帝不得不寅时起身,至宫内多处拈香行礼。早膳惯例要到皇后的长乐宫的。
御膳一应由内侍局承办。御用的餐具一套五件包括铜胎镀金掐丝珐琅万寿无疆碗,金镶紫檀柄玉顶漏匙,金镶紫檀的把果叉,金胎珐琅柄鞘刀等,均由皇后挑选、查验。皇后近年来又注重养生,喜荤素搭配,粗细兼顾,粮菜互补,所以皇帝的御宴桌摆冷膳、热膳、群膳六十八品,皇后专程盛了一碗糙米熬的粥给皇帝暖胃,还准备了柿饼和如意云片糕,蜜饯等共二十品。到了皇后宴桌,则减为三十品,用里外全黄暗云龙盘碗,金勺箸。
帝后用膳完毕,接受众妃朝拜。嫔妃等用帷子条桌,按等级摆茶和果点。贵妃、妃的二等宴桌每桌两人,用黄地绿彩锥拱云龙盘碗。嫔和贵人三等宴桌每桌三人,膳馔为十二品。用酱地蓝龙盘碗。基本上除了才人和美人,即便行动不便如红衣,也悉数到场了,唯独莲妃和容妃非但不准时,连消息也无。
皇后自问一切安排妥当,只这二人事出反常,当即沉着嗓子令流苏去问个明白。皇帝在一旁饮茶,状似无意道:“听说西洋人爱往咱们的茶里头搁牛乳,皇后不试试吗?”皇后回过头来敷衍的抿了一口,两种味道融合在一起,十分古怪,她实在是吃不惯。皇帝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开解道:“这茶,该怎么吃,老祖宗早就研究的透透得了,几千年的底蕴,西洋人不懂,硬是要往里头搁牛乳,还不如不吃。你说是不是,皇后?遇事,不必强求。束人,不服管教的,便不必调和。”
皇后听出皇帝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心里稍定。
但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只是流苏尚未踏出长乐宫,皇后身边的必安便上前来回话,说是莲妃自前日起,脸上本来已有好转的伤,不知怎的,突然开始恶化,瘙痒不止,长出红斑,甚至破皮,流脓……皇后听到此不由诧异:“之前为何不说?”
贵妃附耳道:“皇后娘娘您忙于宫务,这等碎末小事,想必太医院没敢来打扰。”说完,抬眸看了德妃一眼,赤裸裸的指责是德妃办事不力,隐瞒消息。
皇后自然记得德妃是与她提过一嘴的,是她以为莲妃又要兴风作浪,便没有理会,但当着皇帝的面,她不能承认,只得装作失忆道:“那也不能不闻不问啊。”
德妃满脸愧疚:“是嫔妾的疏忽,不过嫔妾自知道莲妃的病情起起落落,实在是一分都不敢怠慢,偏偏莲妃妹妹讳疾忌医,每每太医去昭仁宫,都被她轰出来,嚷嚷着有人要害她。嫔妾也是无奈。而今大过节的提这些事,岂不故意叫皇后娘娘操心。”
悫妃道:“嫔妾们也是心疼皇后娘娘,见娘娘为宫务忙得不可开交,嫔妾与德妃姐姐私下里询问了太医,据说莲妃只要多喝祛毒清补的汤药便可无大碍。”悫妃顿了顿,纳罕道:“怎会延展到这般田地呢。”
“罢了,不要提了。”皇帝一锤定音,众妃们于是住口。孰料必真匆匆的从外间赶来,对帝后斟酌着语气道:“陛下,娘娘,这个……昭仁宫和兰林殿——闹起来了。”
皇后脸色忽变,见皇帝好半晌没出声,垂着头拨弄着扳指,知天子不豫,心内自责,起身要请罪,却被皇帝按住了手,低声耳语道:“由着她们闹去吧,到了适当的时候,你恩威并施便是。”继而问必真,“又怎么了?”
必真上前凑近了小声回话:“莲妃娘娘满脸红肿,伤痕累累,她一口咬定是容妃害的。其实容妃娘娘今儿一早已出了兰林殿的大门,往长乐宫来,结果半道上被莲妃娘娘给拦下。容妃娘娘没忍住,话里话外的奚落了几句,这不,莲妃娘娘怕是早有准备,袖子里竟藏了刀,趁人不备,直接划破了容妃娘娘的脸,还一连割了好几刀。气势汹汹的。宫女怎么拉都拉不开,得亏侍卫们都在,及时把容妃娘娘救下,但容妃娘娘而今满脸是血,怕是来不了了。”
大过年的,宫里竟然出刃见血。
皇后气的手都在发抖:“闹出这等丑事,她二人何时才能消停!”
皇后性子素来温和,平时喜怒轻易不形于色,难得在众人面前露出愠怒的语态。
皇帝听罢,微微阖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没人敢说话,还好有歌舞乐提升气氛,宫妃们也权当不知道,自顾自品茶。必真的声音不大,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必真等着皇帝下令,皇帝慢悠悠道:“封宫吧。年节要紧,无谓为一些小事费神。但受伤的事,该查的还是要查,回头再向朕与皇后回禀。”
“是。”必真领命,带着禁卫军浩浩荡荡的去把两宫给围了,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只许太医提着药箱进去诊治。
宫妃们惶惶不安,隐隐感到山雨欲来,但宴席之后,皇帝携众人一起去看庆隆舞表演,难得去一次前朝,新鲜感和兴奋很快便冲淡了这点躁动。
皇帝正坐于勤政殿宝座,皇后在东暖阁观赏,与皇帝隔着一道帘子,皇后有点落寞,流苏劝慰道:“娘娘,看贵妃领着其一大帮子人挤在西暖阁,您一个人在这里品茶看演出,有什么不好的呢,这便是您皇后独有的尊崇。”
皇后道:“尊崇是尊崇,可也寂寞,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看向皇帝所在的方向:“九五之尊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男人,可也高高在上,如同神明一般,只可仰望,总也走不近啊……”最后这一声叹气,拉得长长的。
当然,贵妃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德妃、悫妃同处一室,彼此相看两厌。贵妃在西暖阁是高人一等,可德妃、淑妃、贤妃和悫妃围坐一桌,几个嫔位在更后头,互相打趣,应酬,贵妃竟像是被冷落的。
熬过了庆隆舞,是内禁卫军的冰嬉,西暖阁里终于热闹起来,一个个的探头张望,芸贵人眼角眉梢都透着惊喜:“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演出。人怎么能在冰上飞呢,还摆出各种姿势,太厉害了。”
瑛贵人明明也看的兴致高昂,偏要倨傲的刺她一句:“你渤海国弹丸之地,自然没有这样得趣的玩意,也不怪你眼皮子浅。说来,全仰仗了德妃娘娘的安排,我也是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呢。”
瑛贵人显然有意讨好德妃,德妃看起来也很受用,笑而不语。
红衣坐在角落里,默默饮茶,于她一个瞎子而言,冰嬉好看不好看,她也不知道。反正一个陪客而已。好在悫妃全程照顾她,动辄过来嘘寒问暖,倒也没人敢轻慢她。
除夕夜里,宫妃们忙碌了一天,各自散去后,皇帝还不能休息,得等到子时开笔,祈福来年江山永固,社稷昌明,天下太平。
外面雪花簌簌,天地寂静无声,皇帝独自走到勤政殿的门前,望着脚下的丹陛,九条雕龙气势磅礴,仿佛腾云驾雾一般,他忽然开口问必真:“事情查清楚了吗?”
必真早习惯主子的雷霆万钧的风格,谨慎道:“来龙去脉差不多清楚了,只等着陛下哪一日得空。”
“先让她们休息几天吧。过几日一齐叫去长乐宫,都坐那儿好好听着。”
事情便一直拖到了元宵,阖宫都是喜气洋洋的,欢腾庆祝,唯独昭仁宫和兰林殿,鸡犬不宁。原来在王府,她们倒也不敢如此放肆,只是如今仗着生育有功,一个个自视甚高。单单莲妃闹的话,兴许过几天就偃旗息鼓了,偏生容妃见她闹,也不肯落下,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一会儿莲妃吵着要自尽,一会儿容妃噩梦连连,打碎了宫里所有的镜子。奈何皇帝一概不予理会。皇后无奈,只好去请皇帝的圣意。皇帝想了想,把皇后请进了暖阁,皇后有些受宠若惊。
东暖阁里焚了迦南香,不知为何,皇帝总不喜龙涎,皇后不禁问起,皇帝笑说:“都言龙涎乃是由龙的口水所制,皇后可知,此香到底从何而来?”
皇后乃郡主出身,对风雅之事也颇有造诣,但龙涎如何配制,也只是耳闻,确切不知。
皇帝耐心道来:“大覃海外有鱼名为香鲸,其肠道内多有残余干食,取出便可制作龙涎了。”
“肠道?”皇后愣了愣,“也就是说……”
皇帝凑近皇后的耳边,“人有五脏六腑,胃之下谓之肠,自肠内取出的自然是,嗬,人中黄。”
皇后吃惊不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想到龙涎不过如此,心里发噱:“臣妾惭愧,懵然不知。”
皇后如此端庄持重,皇帝便也没有打趣她的心思了,只道:“此等粗鄙消息,皇后不知再正常不过。朕与你玩笑。”
“那陛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因我大覃青州百雅山多产草药,山崖一处面海,与仙罗隔海相望,海中便有这香鲸,仙罗为谋利益,不顾生灵,肆意捕杀,可怜香鲸,四散逃窜,目下已变得十分稀有。所以朕,不喜。”
“难怪。”皇后道,“龙涎香历来由仙罗进贡,若是陛下喜欢的话,仙罗岂不是更有理由大开杀戒。”
“是这个道理。”
皇帝其实只想让皇后放松一些,但是皇后听了粪便一说只觉恶心异常,皇帝只得开门见山道:“言归正传,容妃和莲妃,孰是孰非,各执一词。从去年开始,她们就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这并不是皇后你无能,是她们不肯安分,那朕就教她们怎么安分。朕现在只问你一句,泓霖和泓灿这两个孩子,你更喜欢哪一个?”
皇后狠狠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道:“皇后膝下没有孩子,就没有想过,从谁手里过一个到自己名下?”
“臣妾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容妃和莲妃眼瞅着是不能继续抚养这两个孩子了,没得把孩子给教坏了。而皇后一直身子骨虚,朕便从来不敢要皇后太劳累,可朕心里也知道,皇后的那点在意,是迄今为止还没从哀愁里解脱出来。朕很矛盾,既盼着能有个孩子哄你高兴,又怕那孩子叫你操劳,皇后,你说怎么好?”皇帝温言向皇后坦诚,“这两个孩子,底子都还不错,聪明,说来,你是中宫,正经的嫡母,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你想要哪一个都行。但朕也要看你的意愿。你要不要,以及,你要哪一个。”
“再者说,你是正宫皇后,他们本来就都是你的孩子,能养在你的名下,位同半个中宫嫡子,他们该烧香拜佛了。”
皇后垂泪:“陛下,臣妾……”
她想说她要自己的那个,原来的那个。可是孩子夭折了,再提这些伤心事显得自己不着分寸,但她怎么能不难过?!她自产后便得了下红之症,这辈子都和子嗣无缘了,那么将来皇帝百年,不论哪位王爷、公子承祧宗祀,她即便当上了太后,也就是个摆设,她自然郁结于胸。
皇帝多半也是知道的吧?
她吃了那么久的阿胶,万万是瞒不过皇帝的。
她恍惚间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皇帝:“陛下,臣妾还有一事——关于宸贵人,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这回轮到皇帝一怔。
皇后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宸贵人至今还没有侍寝,陛下,长此以往,她在宫里恐怕要遭人非议,难以立足啊。”
皇帝轻轻一叹:“朕拿她当妹妹,她拿朕当兄长,这……尴里尴尬的。”皇帝摆摆手,“等过一段时间吧。再等等。皇后辛苦了,费神照顾她。”
“朕知道你贤惠。”皇帝正视皇后的眼睛,“当初皇兄和皇嫂还没指定正头王妃的时候,特地在宫内设宴。有些个闺阁女子,特地落了珠花在绛雪轩里头,你巴巴的去通知那人,结果吃了闭门羹,你也不知道她是故意想留下给我拾到。你还用帕子包起来放在老地方,等着人家来寻,可把那闺秀气个半死,背地里骂你木讷。”
皇后不禁赧然:“陛下怎知道的这样详细。”
皇帝抿了口茶,“朕就是喜欢你木讷的性子,没得花花肠子。外人瞧着觉得古板,朕以为这恰恰是你的优点,不偏不倚,你父亲教的你很好。”
“不似莲妃。”皇帝轻嗤,“竟没有人告诉过她宫妃是不许自戕的吗?她这一出出要死要活的戏,到底做给谁看。”
“莲妃确实多有不妥。”皇后惋惜,好好的一个伯府小姐,怎地失心疯一般。
她仔细斟酌,贵妃与她一样是没有孩子的,皇帝若是偏爱,两个孩子也给贵妃一个便是,但皇帝显然没有这个打算,或者说,由着她先选了,皇帝之后就算再答应贵妃,那也只会是她挑剩下的。
皇后的心情不由好了起来:“那两个孩子,臣妾想过了,还是泓霖吧。”
“他年纪长些,也懂事了,知道要孝顺嫡母。”
皇帝唇角轻轻一扬,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皇后的选择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她要泓霖的真正理由是,泓霖终归是伯府小姐所出,莲妃再被贬斥,泓霖总比仙罗贡女的孩子要强的多。
容妃是有体面,可那体面是她争强好胜硬挣来的,是她自以为是的。若有一日皇帝下决心要灭了柔然,最有可能的打算就是让洪灿带兵去剿灭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