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均的背蓦地一僵,但是除了他自己,谁都没察觉出异样来,他冷冷一笑:“那又怎么样,你倒是告诉她啊。”
齐顺娘仔细打量容均神色,见他果真不为所动,懊恼的咬住下唇。
容均一双厉目盯着她,语带威慑:“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何况还是你这种人。”
“再说了。”他的神色浑不在乎,显得漫不经心:“你以为她是谁?未免也太高估她的价值了。聪明的,就该知道用什么态度跟本王说话。”
齐承娘吓得后退一步,骨子里的卑微让他对上位者有天生的敬畏。
容均绕过她,走到红衣跟前,蹲下身仔细检查齐承娘的伤势,看到出,红衣已经竭尽所能的帮她止血,但是容均探了探她鼻息,两指又搭在承娘的颈间,对红衣摇了摇头。
红衣一直扣住承娘的手腕,感觉到她的脉搏越来越弱,她很难过,顺娘口中的承娘那么坏,可起码在教坊的时候,不管是顺娘还是承娘,她们都没有欺负过她。
承娘的手指动了动,红衣估摸着她是有遗言要交代,忙凑过去,承娘气若游丝的叮嘱红衣:“让她,去吧。去柔然吧。放……过她。我……求你。”
红衣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湿了。
承娘的目光一直在顺娘身上游弋,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顺娘的方向伸出手,顺娘却倔强的不看她,冷冷的侧对着她。最后承娘的眼皮缓缓阖上,口中喃喃道:“你长大了,以后……自己照顾自己,我……不能陪你了。青山,是我……对,不……起你。”
言毕,脑袋往肩膀处一歪,四处只有风声呼啸,所有人的呼吸好像都在齐承娘的断气的那一刻而湮灭。
容均一把拉起伤心的红衣,退到一边:“她说的没错,她们姐妹之间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红衣紧抿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夜色迷离,距破晓还有很久,顺娘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石雕,半晌过去以后,看着一动不动的承娘,终于放声大哭。
良久,擦干了眼泪,还是照原计划依旧把承娘的尸体拖到崖边,她抱着姐姐的头在怀里,温柔的抚摸她的脸庞,依稀还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将承娘的尸体从崖上抛了下去。
第52章 欢喜冤家 小姑娘家家的玩什么杀伤性武……
红衣心中一紧,下意识揪住了容均的袖摆。
容均侧头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手指,示以安慰,嘴上却没说什么。
风,将齐顺娘的赤古里裙吹的嘭起,她在崖边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决绝的离开。
不看红衣,不看容均。
红衣身形一晃,颓然的往地上一坐,胸口微微的起伏着。
容均掀开袍子一角,半蹲在她身边,兀自道:“这就是你说的,你在仙罗过得很好?还有你的朋友们,也对你很好?”
刚说出去的话,转头就被打脸了,红衣没好气的白了容均一眼:“你不讽刺我几句你难受是吧?”
容均手撑着膝盖:“真的不告发她?”
红衣双手捧着脑袋,十分困扰的样子:“顺娘有错,可承娘临终遗言又要我放她一马,我能怎么办。”她丧气道:“有酒吗?我现在脑子乱的很。”
容均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囊,小小的,递给红衣。
红衣接过,仰头就是一口,辣的她直飙泪花。
容均诧异:“酒量不错啊。”
红衣叹了口气:“我在仙罗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看到了吧。”她转头,定定望着容均,“没错,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你尝试过大冬天被人扔在垃圾堆里吗?你试过天不亮就起来洗衣服,因为年纪小,手上没力气,只得双脚泡进冷水里踩,冻得浑身发抖,还不能生病吗?你试过大夏天的一整日都泡在伙房,满头满脑子都是汗,衣裳能挤出水来是什么感受吗?你给人当过人墩子吗?被人拿开水烫过手吗?被伎女抱着吐,浑身都是呕吐物,还不能反抗吗?你有过吗?”红衣指着自己的脸,“我——我什么都试过。为了躲避跟她们一样被男人玩弄的命运,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我还给自己下药,让脸溃烂,并且一直不好,要不是行首大人开恩,我的脸上会没有疤?”红衣感慨道,“所以顺娘的心,我懂。”
红衣的喉头发酸,又灌了一口酒,把难受压下去。
“我就说,伎女怎么会没盘花草发式!你故意这么说,是想叫我心里过意不去。”容均道,“亏我还想着给你赎身……其实你早就跟姓高的好了。”
红衣脸一红,没吱声。
“害什么臊啊,男欢女爱很正常。”容均道,“刚才那女的也说了,姓高的都为你搭私宅了。”
红衣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口吻酸溜溜的,是嫉妒她将来的宅子大吗?
红衣‘嘁’的一声,晃了晃酒囊,没酒了,便把袋子还给他,塞到他手里的时候,却被容均一把捉住,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豹子补服道:“啊呀,这是我问别人借的衣裳,你踩了马粪的脚踹上来,又脏又臭。”说着,拉起她的袖子拼命的擦拭。
“我的衣服!”红衣怒的扯出袖子来,一蹦三丈高:“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也弄得我灰头土脸的呀!你赶紧离我远点儿,你臭你的,别传给我。”
容均追着她跑,红衣哪里躲得过,很快又被抓住,两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刚好!容均双手箍着她,蹭了两下,呃……胸口软软的!
红衣气的满脸通红,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打完,愣住了。
容均也愣住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容均摸了摸被打的半张脸,你爷爷的,这辈子还没有哪个人敢打他!爹娘没打过,皇兄没打过,更别提女人了!每趟回府,人参汤、莲子茶,各种瓜果点心,流水一般的往他跟前送。袖口若是抽丝了,更是一堆女人争相打破了头为他补!
谁敢打他?明天的太阳甭想见了!
容均身上的气场顿时冷了下来,红衣感觉到了,有点害怕,退了半步,结巴着,但还是理直气壮道:“衣,衣服脏了我……我给你洗,可你不能见了女人就抱。什么德行!你是官还是流氓?”红衣抬头挺胸,“你,你,你不要以为我是教坊出来的就可以随便戏弄!我,我打,打你完全是自卫。”
容均的拇指抚着嘴角,沉默了半晌竟然笑了,红衣一个战栗,直觉毛骨悚然,想起这厮连狼叫都会,是行走在人间的禽兽啊!
她眼珠子一转,拔腿就跑,还没跑出几步远,后领就被容均提住了,还将她提了起来,红衣双脚离地,容均得意的笑道:“跑啊,你再跑啊,不是很能跑嘛!”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识好歹呢?”容均气道,“我出于好心,想着你耷头耷脑的,逗你玩呢,你倒给我动起手来了。”
“哦,您是好意,行,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红衣急切道,“先把我放下来吧。好人!”
没反应。
“——好汉!”红衣大叫,简直余音绕梁。
容均心想,倒是能屈能伸啊,这会子这么狗腿了!
他偏不,将她放到地上可以,但领子还抓着,红衣跑不掉,苦哈哈的喊救命,容均说,你再乱喊信不信我把你打我的那只手切了喂狼,我可是狼堆里长大的,听说过头狼吗?狼都听我的,把你囫囵一个丢进去,眨眼的功夫,只剩下骨头,爷我再发发善心,把你的尸骨带回青州,和你爹娘埋一块,让你们合家团圆!
红衣知道他不会,侧脸骂了他一句‘变态’。
容均不可置信,唬着脸凑近她耳畔:“你真不怕我啊?”
“听说过活阎王没?”容均问,“我就是传说中的活阎王,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折磨你的法子,比如说铁梨花。”
“老娘连悬崖都不怕,还怕你!”红衣也豁出去了。
容均啧啧:“瞧你在仙罗学的那叫一个粗俗。”
“跟谁学的?”
红衣昂首,宁!死!不!屈!
容均抬起另一只手,作势要打她屁股,红衣立刻就怂了,坦白交代:“伙房大娘。”
“大娘说,我一弱不禁风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要是遇到敢调戏我的无赖,千万不要怕,越是楚楚可怜,无赖越是得意,越要欺负你,要比他们狠,比他们彪悍,再吐对方一脸的口水,保管阎王见了我也躲。”
容均无声的笑:“厨房大娘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她没告诉你吗,有的人就喜欢刁蛮的,你越是不讲理,越是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越是有想要搓揉你的欲望,你信不信?”
红衣货真价实的抖了一下,但居然还有心思讨教:“怎么搓揉?就是你说的铁梨花吗?名字还怪好听的。”
容均张了张口,打算给她说说这种酷刑,但她一个姑娘家,跟她说这个干嘛!
他轻笑了一声,一肚子的气莫名其妙的没了,一手从后面揽住她脖子,一手顺着她的手臂摸索,红衣想,我和大王还没有这么亲密过呢,大王就摸过她脑袋和鬓发,今天这是实打实的被人轻薄了!
她心里下起了小雨。
等过了恼羞成怒的劲儿,才反应过来手上的戒指不知何时被他给褪下来了。
容均放在掌心把玩道:“咦,这东西不错。”
“这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红衣见身后的桎梏松开了,立即转过身,想要抢回来,奈何容均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她追的气喘吁吁,最后发现自己被‘斗牛’了,再加上刚才喝了酒,现下开始上脸,头晕的不行。
容均道:“小姑娘家家玩什么杀伤性武器,这玩意儿暂时先搁爷这儿。”
“不行,那是行首大人给我的,丢了我可真要遭殃了。算我对不住你,我跟你道歉,不该用沾了马粪的脚踹你,这样,你踹回来吧,或者你捶我,把马粪涂我身上都行。”说着,殷勤的上去替他抹身上的污迹。
“行了,行了。”容均挥开她的手,“跟谁稀罕你这破戒指似的,不过是看它有点缺陷,想帮你整饬好了,回头再还给你。”
“嗯?”红衣一头雾水,“什么缺陷?”
容均把戒指往空中一抛,落下时,紧紧握在掌心,得意道:“等着吧,一定帮你弄好。两天后,咱们还在这儿见。”
红衣苦着脸:“戒指不好我自己修,这么小的事就不劳大爷您费心了吧!”
“哦哟,不自称老娘了?”容均走在前头,不远处有暗卫,若不是暗卫守着,马厩这么大动静,不知该惊动多少人。可见齐顺娘是个人才,能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钻进来,容均决定,回去这拨暗卫还得重新训练了,起码去山里集训半年,非得练出个豹的速度,熊的力量,鹰的眼睛不可,否则还当什么暗卫?!
容均打了个手势,暗卫们倏地撤开。
他大踏步走出去,红衣一路紧追,到了人多的地方,红衣不敢再和他靠的太近,怕被人看见,保持一定的距离,反而是容均故意凑近她,低声道:“记得啊,两天之后,老时间,老地点,不见不散。”
红衣郁闷的‘唔’了一声。
她究竟是怎么招惹了这个混世魔王的?
小时候第一眼见他,明明是个特别磊落,特别正派的小哥哥啊!
果然第一眼都是骗人的,还是大王靠谱。
第53章 相思鸩毒 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我的……
两人各自回到营地,红衣住的要比容均远。
容均很快就到了,大踏步迈进帐子,就见到两个小毛孩已经在里头候着他了,李明宣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道:“叔,您又顽皮了,偷了首领侍卫的衣服出去干嘛?我和明翔来找你下棋,等了半天不见人,这会子眼皮子直打架,唉。”明宣站起来道:“罢了,罢了!明天再来过,我眼下只想睡觉,下什么棋都输给你们。”
明翔虽然比明宣小六岁,但老成持重的多,婉转道:“是,侄儿们来了,见叔不在,本来是要走的,但是想着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着叔安然无恙的回来才放心,是以等到现在。不过夜深了,叔该累了吧?侄儿看,叔还是早些歇息吧,等您得空了,侄儿们再过来一叙。”
容均用手指了指明翔对明宣道:“瞧见没有,你弟弟年岁比你小,已经有了裕王的样子。你呢,光长个儿!看看明翔是怎么跟叔说话的,简直是门艺术,你好生学学,以后也这么哄着你父皇,你父皇该欣慰了。还一个劲的跟你父皇和母后撒娇,有没有点男子汉气概。”
明宣择了父母的优点生,温柔的眉目像皇帝,嫩皙的皮肤像皇后,白里透红,外加贪吃,不爱运动,活脱脱一个喜来乐,要不是每天起早贪黑的忙课业,还长途跋涉来善和,估计都快长成一个白胖子了!
明翔嘴角泛起一死不易察觉的苦笑,明宣是皇后生的,嫡长子,未来的储君,他是良妃生的,母妃身份卑微,他自然处处小心谨慎,怎么能和皇长兄比,动不动和皇帝撒娇呢,明翔心中对君父皇帝,其实是很畏惧的。
就连对淳亲王,再亲厚,中间也是隔了一层纱的。
明宣对容均的话一点不生气,笑嘻嘻的翻开棋盘:“唉哟,皇叔这话真是醍醐灌顶,叫我一下子醒了个透!那啥,来都来了,要不干脆和叔杀一盘再走?可我说叔你也真够偏心眼的,我知道你喜欢明翔,你也喜欢的太明显了吧。逮着机会就夸他,把我贬的一分不值,你看看他——”明宣用手肘搡了搡明翔,“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容均不动声色道:“没法子,你父皇偏爱你,我就只有偏爱明翔了。”
明宣‘哈’的一笑:“皇叔,听说小明翔的封号是你去给他讨来的?”
明翔眨巴着眼睛看容均,容均无奈的笑道:“有什么法子,你父皇疯起来,这儿——”容均指了指脑子,“这儿不同于常人,打算给我的四个侄子按上金银铜铁的封号,我一算,不对啊,银王,铜王已经够难听得了,难道让翔子叫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