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九尾窈窕
时间:2022-01-06 11:54:37

  大王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说什么傻话呢,我为什么要怪罪你。能救下中殿你大功一件,不能,只能说是她福薄了。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大王这话有深意,是怕她惹麻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红衣道:“我懂。”
  跟着,红衣又问大王要来了蓝草和生附子。
  这两味都是普通的药材,一般的大夫都会用。好像蓝草,又名马蓝。与生地、紫草、黄芩等同服,可治疗时行温病,温毒发斑等症。但脾胃虚寒者须慎重,故而红衣一直斟酌着剂量。
  金氏吃过各种各样的药剂,对于红衣端来的汤药,只这小小一碗,并不放在心上,反正毒不死自己。
  除了内服汤药,红衣还吩咐内人们去伙房把醋都倒在一起烧开了,趁热浇洒在庭院和房间的每一处,之后每隔一个时辰再用布沾了醋水擦拭金氏的房间,壁角壁落都不放过。
  仙罗人对于她的怪异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一一照办了,数日下来,没人生病,中殿的面色也有些微好转。
  金氏不由对红衣刮目相看,拉着她的手,感佩道:“你这样待我,宫里的医女都不如你尽心。”
  红衣感到中殿手掌心里火热的温度,诚恳道:“娘娘若是肯听我的话,以后会越来越好,您还年轻,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自己。”
  金氏之前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眼下听了她的话,不免生出几分希望来。
  金氏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红衣便开始命人与她一起制取青黛。
  将马蓝的叶子截切成小段,浸泡数日发酵,然后加入一定比例的碳水,等到青黄相间,再搅拌,翻兑。
  蓝色的泡花经过沉淀后,风干,便是‘青黛’。
  虽说青黛算是另一种药物了,但因为是由马蓝制成的,与马蓝同宗,有清热解毒,凉血消斑,泻火定惊的效用。而浸泡过马蓝的水,可以用来染布,让内人们穿在身上,既可以消毒,也叫下人们安心。
  仆从们不再如一盘散沙,再加上中殿的气色一天好过一点,养和堂众人终于有了信心,此后凡事种种,皆问过红衣,事无巨细,均以她马首是瞻。
  消息传到景福宫,不出所料惊动了大妃。
  闵氏年轻,沉不住气,率先乘了轿撵来到昌庆宫。
  一踏进养和堂,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子醋味。
  金氏靠在万字纹的金丝隐囊上,看到闵氏皱着眉头,以手掩着鼻子,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直起身子招呼她道:“没想到闵姐姐你还肯来看我!”
  闵氏惊讶于金氏说话比离宫前利索了许多,她望了一眼四周的宫人,一下便看见了红衣,她侧头深深打量她,只见红衣低眉垂眸,但是神色镇定,不卑不亢,闵氏努了努嘴,扬着下巴倨傲的从她身前走过,到金氏的床边坐下,但有心隔开了一点距离,柔声道:“我本来早就想来看娘娘的,可惜宫里事务繁杂,实在是分不开身,而且没有大妃的示下,我实在不敢随意出宫。是以拖延至今,还望娘娘不要怪我。”
  “怎么会。”金氏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本就蜡黄的脸,因为听了闵氏的话登时苍白如纸,一口气提不上来,便咳了两声。闵氏见状,朝着红衣的方向喝道:“还不过来伺候中殿娘娘,难道要她咳死吗?”
  红衣疾步上前,轻轻拍了拍金氏的背,金氏缓过一口气来,长叹一声。
  红衣对闵氏直言道:“中殿娘娘许久未见咳了,想是见到闵闺秀,一时激动所致。毕竟故人相逢,听说闵闺秀是中殿娘娘的手帕交,也难怪娘娘病中亦思念的紧。”
  闵氏闻言,脸上阵红阵白,羞愤道:“你——你放肆!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红衣张口想说什么,被金氏的手摁住了,她知道金氏惯来忍气吞声,便顺她的意,却身退了出去,在外间候着。
  即便如此,还能听见屋内闵氏不断的向金氏汇报宫里的情况,名义上是汇报,实际上是炫耀,心中对她的不满愈甚。
  红衣想,闵氏要是天天来汇报一次,金氏恐怕就是吃十全大补丹也救不回来。可以想象,他们去行围的日子,闵氏和大妃是怎样联手给金氏上眼药的,这种精神上的折磨,长期下来,使得金氏动辄得咎,偏她又是个糯米疙瘩的性子,不管是见着大王还是大妃,都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大妃要是动怒,她更加有如被吓破了胆的禾花雀,随时随地心脏爆裂而亡,郁结的久了,便积愁成疾。
  红衣料定闵氏不会多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闵氏果然出来了,径直与她面对面,要与她单独交谈。
  红衣身着紫色唐衣,双手交叠置于衣内,一身贵重命妇的打扮,身后还有几十个内人的跟随,这一切都让闵氏不敢小觑。
  两人进屋,在桌前各自坐下,红衣客气的给闵氏到了杯茶,伸手道:“闵闺秀,请。”
  闵氏敷衍的啜了口茶,闷声道:“听说大王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就是你吧!”
  “姿容确实不一般。”
  红衣微微一笑,闵氏还真是直性子,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闵氏不屑的看着她道:“你这样没名没份的跟着大王,身为女子,你不感到羞愧吗!”
  “那闵闺秀呢?”红衣反问,“我没名没份不假,可我伺候的是中殿娘娘,我和大王至今都是清清白白的。但闵闺秀就不一样了,您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罔顾规礼法,随意出入宫中,还不是照样没名没分?您尚且如此纡尊降贵,我一届平民又何必在乎别人的口舌?闵闺秀身为当事人就更没有资格来说我了。”
  这话彻底戳到了闵氏的痛处。
  她‘腾’的站起来:“你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我出身骊兴闵氏,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是为王室准备的女人。”
  “为王室准备的女人……”红衣慢悠悠的重复她的这一句话,半晌,抬起头道:“你知道大王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闵氏气的张口结舌,竟然不能言语。
  红衣道:“就是你这副时时刻刻把自己有多高贵挂在嘴上的面目,委实让人喜欢不起来。试问大王最看中什么?大王推行仁政,希望有朝一日,仙罗可以不分贵贱,而闵闺秀却以特权自矜自傲,与大王的想法背道而驰,您说您生来就是王的女人,没错,您的起点是比别人高,但就算你如愿以偿真的成为继妃,你和大王也离心离德。”
  “你——!”闵氏气结,“妖言惑众!仙罗数千年的尊卑礼法岂是你一个平民可以随意议论的,而且没有这些贵族的支持,大王何以成为大王,大王想要铲除两班贵族,等同于在推翻他自己,大王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红衣轻笑一声:“既然你不能说服我,我也不能说服你,事实上我并没打算说服你,那么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闵闺秀说到底你今天也不是真心来看望中殿的,你只是来刺探虚实,一为中殿的病情,二,顺道来看看我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现在——你都看到了。”
  “是,我承认我虚伪,我不是真心来看中殿的,那你呢,你又好得了多少,你就没有利用中殿吗?你假意善良的接纳中殿,照顾中殿,实际上是想趁此机会和大王见面,不是吗?”闵氏振振有词。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红衣站起来送客,“请你不要随意揣度别人。”
  “不过嘛……”红衣轻轻一笑,“本来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但经闵闺秀一提,我突然醍醐灌顶,若是没有中殿,大王来或许会有许多风言风语,可中殿在此,大王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过来了。”
  “多谢闵闺秀提醒。”
  红衣的坦率在闵氏眼里简直就是厚颜无耻,闵氏直接被气哭了。
  红衣拢着袖子,在一旁看着,这些闺秀小姐都太脆弱了,完全禁不住打击。
  金氏如此,闵氏亦是如此,相比之下……
  她想起了张福如,登时了悟,问闵氏道:“闵闺秀如今还住在大王的旧府里吧?旧府里有承恩尚宫张氏,早先听说怀孕了的,而今一切可还好吗?月份很大了吧!”
  闵氏噙着泪花道:“按日子推算,不出一个月就要生了。”
  红衣拊掌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闵闺秀你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我也不是个伪善的,起码我不懂得像张尚宫那样对你阿谀奉承,但我觉得你与其和我一个没名没分的人计较,不如好好想想,张氏于你登上妃位之前就诞下元子,那将来……你会有多尴尬。说白了,我很期待你和张尚宫两虎相争的那一日呢。”
  闵氏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登时凝重起来,几近慌乱的,匆匆和红衣作别。
 
 
第57章 香消玉殒   解语花
  闵氏离去之后,红衣继续埋头捣鼓生附子。
  附子有毒,需要通过蒸煮来剔除毒性,就连蒸出来的水,都可以为弓箭和兵器淬毒,可见其毒性之强。但同时,附子又是回阳救逆的良药。不过鉴于其性属大热,中殿的体质未必受的住,红衣只得用桂枝辅以附子,再用生姜散表邪,甘草和大枣补中扶正,做到内外兼顾。然而端午节临近,什么蛇虫鼠蚁都跑出来,最是发热的时候,金氏睡了一个冬季的热炕,期间还吃了不少补药,积攒至今,终于一气发作了出来,口舌生疮不算,嘴角还烧了一串燎泡,每天面堂红彤彤的,浑身滚烫。
  红衣想用白花蛇舌草为她清热解毒,可又怕届时中殿体内冷热交加,要知道中殿的身子已经羸弱不堪,经不住两股力量于体内纠缠,红衣再三思量,只得炮制白瓜霜,为中殿外敷。
  在院落内,红衣领着一群小内人一起切刚刚从大覃运来的新鲜番瓜,沿蒂头切一厚片作顶盖,挖去瓜瓤及种子,跟着将芒硝填入瓜内,一层芒硝一层瓜,再盖上顶盖,放入瓦罐之内,悬于阴凉之处,接下去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到瓜皮的表面能析出白霜,便及时将白霜刮下,敷于中殿的口唇患处。
  燎泡是退下去了,可治标不治本,中殿还是没能熬过正端阳。
  就在前一日,脉象突然虚弱下来,兼之双目赤红,红衣深感不妙,也顾不上正是张福如临盆的当口,派人去宫里通知大王。
  大王忙不迭的赶到,中殿的一双眼睛已经失焦,盯着不知名的虚空,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那是一块烂掉的破布,就那样垂坠的塌在那里。
  大王心酸的发胀,缓步走近她,金氏才回过神来,认出是大王,面上有了喜色,对大王勉力的扯出一个微笑:“临走前还能再见到王上,妾身也不枉此生了。”
  大王拉着她的手,揽在怀里道:“寡人对不住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寡人后悔!当初……你就不该答应联姻。”
  “如果没有联姻,你现在也许还快乐的生活在某处,不用应付这许多繁杂扰心事务,便也不会生病。是寡人的错。”
  “大王切勿自责。是我喜欢大王啊,从小就喜欢。”金氏用尽所有力气道,“尽管在闵姐姐的光环下,大王一直见不到我,但是能让大王感到有用,助您一臂之力,也是用另一种方式成全了我卑微的愿望。谢谢您!让我做您的元妃,让我可以站到您的身边,无奈我福薄,没能为您诞下一儿半女,和王上相处的时日太短了,殊为遗憾。”
  “别这么说,一直以来,都是寡人没能保护好你。”大王十分内疚。
  “妾身知道王上的苦楚,王上能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妾身铭感五内。只是从此以后,妾身再也不能陪您了,请王上务必照顾好自己,不过妾身会在天上祝福殿下的,祝王上身安体康,福绥绵长,当然,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的话,请大王不要忘记妾身,将来添了新的子嗣,把他们带到妾的坟茔前来看看吧,让妾身也为王上高兴高兴,好吗?”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大王颤声道。
  红衣跪在床边,垂泪看着这一切。她见过云韶府的很多女子,使出浑身解数,用尽各种手段,不惜一切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像中殿这样,只为了让大王看她一眼,便一味单纯的奉献,是世间罕有的好女子。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该以丈夫为天,以君上为天,哪怕奉上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才是正确的!但无论如何她做不到。所以她很钦佩金氏,那种对爱一往无前的,明知结局可能粉身碎骨也要去爱的勇气,扪心自问,她没有。
  金氏也感激这段时间以来红衣的照顾,将自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一个香囊送给了她,最后朝她微微一笑,靠在大王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整个养和殿沉浸在一片哀痛之中,哭声从里传到外。
  与此同时,却是张福如的喜事,她诞下一个男婴。闵氏得知后,跌坐在罗汉床上,六神无主,家里陪嫁的丫鬟劝慰道:“小姐,没事的,您还有大妃做靠山,她区区一个承恩尚宫,生了孩子又怎么样!等你登上妃位,想生还不容易吗?您生的可是嫡子呢!”
  “却不是元子啊。”闵氏脸色灰败道,“她竟然为殿下生了第一个孩子……”闵氏头痛道,“济善堂的女子说的不错,我除了有家世,我还有什么?她们一个有大王的爱,一个怀了大王的骨血,而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偏偏是大王最厌恶的。我……”闵氏禁不住哽咽,“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但是张福如的日子显然不如外人以为的那么好过。
  孩子降生本来是一件喜事,谁知碰上了元妃薨逝,让整件事无端蒙上了一层阴影,大王没有到场陪她待产不说,孩子生下来也没能第一时间上报宗室,因为阖宫都忙着操办金氏的丧礼。大王似乎特别伤怀,听到元子降生,只说尚宫张氏孕嗣有功,抬举为从四品淑媛。之后便忙着与群臣商议,确定追谥金氏为‘仁敬王后’,请奏大覃。
  与大王的冷淡不同,大妃这回终于给了张福如一个正眼,不但遣了宫中有经验的老嬷嬷去照顾她,还赏赐珠宝玉器,绫罗绸缎,补品更是流水一般的往旧府里送,张福如喜不自胜。
  孩子在手,又封了淑媛,接下来就是进宫了。
  而红衣听说了以后,只是淡淡一笑,套上了孝服,因为仁敬王后是在昌庆宫升遐,红衣便在养和堂设了灵位,每日上香,诵经……除此之外,一得空便以最庄严的站姿,立在济善堂门外,好像在等什么人。
  济善堂的内人们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红衣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轻易不被人左右,便也不敢多嘴,果然,仁敬王后头七一过,大妃的轿撵便跟在大王的銮驾后面,向济善堂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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