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如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没有那么好骗,我说多错多。”
“起先在门口,御医说这里血气重,让她暂行回避,她还是坚持要进来,可见她对我们戒心有多重。”
宝镜‘嗯’了一声:“那御医没问题吧?确保不会说出去?”
“这你不用担心。”张福如肯定道,“我叔父是什么样的人!早就料理好了。至于以后嘛,嗬,死人才不会开口喽。”
宝镜招了招手,一个圆脸的小女孩儿上前来,只有七八岁年纪,手腕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宝镜丢了一锭金子给她:“这段时间,每天让你放血,辛苦你了,买点好吃的补补吧。刚才也属你哭的最凄惨,叫她不信也信了半分。”
小女孩儿忙磕头谢恩,宝镜嘱咐道:“呆会儿赶紧走,别让她看见你,她聪明的很,落叶知秋,你手上的伤一旦曝光,我们的计划就全盘完蛋了。”
“是,奴婢知道。”小女孩儿赶紧将金子拢进袖子里,一咕噜爬起来出了门。
宝镜‘唉’了一声,捂住肚子:“饿了那么久,多少天没碰过菜饭了,见天的喝水,再这么下去,只怕真要得病,我这次呀,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没法子,只有这样她才会上钩!你没看见她进来时看见你的表情,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张福如还建议宝镜把月事带之类的污秽物留着,否则光是一地鲜血,以红衣的聪慧,也不见得能顺着她们意相信是落胎。其实眼下红衣也未必就深信不疑了,不过是记挂着行首,分心所致,再加上血色的冲击力太强,她一个没生产过没经过人事的女孩吓住了,等回过神来,定能看出其中破绽。所以要趁热打铁。
她们步步为营,设定好今天引她来,今天逼她应承下舞蹈之事,再等今晚上了场,一切皆成定局。她信不信,就不重要了。
宝镜正色道:“事已至此,之后的每一步,万不能出了差错。”
张福如淡定一笑:“放心吧。我都安排好啦!”
她叫来信得过的侍女,吩咐道:“你呆会儿想法子把烟秀支开,让她过会子再回到楼子里去,明白吗?”
侍女拿了赏钱,连连点头。
张福如起身道:“接下去的事,我不放心假手他人,我亲自去办,你且吃颗定心丸吧。这出戏你唱上半阕,下半阙交给我,今晚,我们定叫她好看。”
宝镜咯咯笑道:“真痛快!没有行首保护的岳红衣,没有任何人能保护的岳红衣,岂非任你我宰割!”
“这场大戏,落幕时,终是你我胜出啊。”
第64章 谋事在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张福如不想末了功亏一篑,懒得陪宝镜沉湎于尚未到来的胜利。
出了香芙居便径直向烟秀的幽兰阁去。
一路上,遇到擦身而过的人,嘴上不说什么,暗地里都捂着嘴嗤笑她,一个大王的御侍,孩子都生了,还在宫外游荡,脸丢到姥姥家了。
张福如身边的内人气不过,张福如道:“又不是第一次被奚落,你该惯了的。”
“可是娘娘太委屈了。”小内人捏着衣角,“大王他厚此薄彼。”
张福如苦涩道:“男人哪个不是厚此薄彼?旧爱抵不过新欢,深爱他的人永远比不上他心尖上的,何况我还是自动送上门的,就更不招人待见了,原也不意外。但我还是要争取,连你都知道大王厚此薄彼,那我们就逼得大王没法厚此薄彼,没有我的地位,我就争出一片天来,事在人为。”张福如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反正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事情暴露,没能成功设计岳红衣,到时候岳红衣能把她们怎么样?杀了?还是剐了?最多也不过绝交罢了,但若是什么都不做,裹足不前,还会有比现在更差的处境吗?
不会了。
既然如此,何妨一试。
张福如到了幽兰阁的门口,几个把门的婢女正聚在一起闲聊,年长的指使一个年纪最小的扫地,她们在一旁嗑瓜子,小女娃一边扫,她们一边磕,扫干净了地上又是一摊,摆明了欺负新人。
大太阳底下无新事,张福如心想,她们当年也是这般被年长的欺负,然后等到她们大了,又有新的童艺和奴婢进来供人差遣。
她望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儿,和红衣刚来时差不多大,只比扫把高,逆来顺受,一看就胆小怯懦。
真是天助我也,她甚至都不用专门物色人选了。
慢慢的踱步到几个年资厚的婢女跟前,她们见了张福如,无奈的收起嬉笑的嘴脸,啐掉嘴里的瓜子,又用布随意的拍了拍手,行礼道:“见过淑媛娘娘,您来的不巧,我们行首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你还是另挑个时间再来吧。”
张福如抿唇淡笑,对她态度敷衍,言辞也很没有礼貌,她们是还把她当成在云韶府的张福如啊……这就是没有权势的悲哀!
不过她不露声色,‘哦’了一声:“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大妃赏赐了一些寿果,我想着烟秀素来对我不错,便带来与她分甘同味。”
小内人递上绸缎包裹的食盒,解开花结。张福如道:“她不在,你们便替她收下吧。我的心意到了便是。”
几个婢女的眼睛嚓的一亮,张福如心中暗笑,趁着小内人打开食盒,挑了一块菊花饼出来,朝扫地的小女孩招手道:“来,你也来,尝尝这菊花饼。”
小女孩看其他婢女们的脸色,吓得不敢上前,张福如便提着裙子走到她跟前,将菊花饼塞到她手里:“怕什么,淑媛娘娘赏给你吃的,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有,这地一会儿扫也不迟,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
“可是烟秀姐姐回来要是见到满地的垃圾会不高兴的。”小女孩怯生生道,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张福如愣了愣,一错眼,满目都是过去的情境——红衣被烟秀折磨的死去活来;红衣起的最早,睡得最晚,累的跟狗一样,还讨不到一句好;烟秀发火,红衣的手被开水烫了,给红衣上药的还是自己!
张福如心里涌起一阵酸涩,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她们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下意识的,张福如伸出手来抚了抚小女孩的脸庞,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英娜。”小女孩细声细气道:“那个……淑媛娘娘,奴婢真的可以,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英娜。”张福如念叨她的名字,一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脸和蔼道,“吃吧。哦,对了,听说你们行首出去了,你也看到了,那几个——”她用眼神示意围着她的内人讨点心的几个厚脸皮:“老油条子了,收了钱也未必肯尽心办事,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能否帮我传句话?”
小女孩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嗯嗯’的点头,菊花饼的酥屑掉在她衣服上,她肉痛的看着,舍不得浪费,用手捋了一下,沾了几粒又送进嘴里,舔着自己的手指头。
“淑媛娘娘您是好人,您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英娜认真道。
“哦,是这样的。”张福如瞥了一眼背后,低声嘱咐:“呆会儿济善堂的女官岳姑娘会来找烟秀,你也知道她吧?嗬,现如今整个汉阳恐怕无人不知济善堂女官是大王的私姬,宠爱异常,因此,我让你带的话,你万不可忘了。”
小女孩‘哦’了一声,乖巧的点头,单纯的问:“可是淑媛娘娘您为什么不自己跟她说呢,听说她也在府里啊,忙着伺候行首大人呢,真是个念旧的好人啊。”
“我也想自己和她说。”张福如堆起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可是我有急事马上要走,又等不到你们行首回来,来不及和她说了,便只有请你代劳,在中间递个口信,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不不!”英娜连忙道,“举手之劳,怎么会不愿意呢,淑媛娘娘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那好,我先谢过你了。”张福如嘴角微勾,“是这样的,今晚夜宴,烟秀作为新的行首,她的服饰已经打点好了,就搁在屋里。可是烟秀杂务缠身,没有办法最后一次试穿,鉴于济善堂女官和你们新任行首身形差不多,都是窈窕的个子,弱质纤纤,烟秀便想请她帮忙试穿一下,看看哪里不合身的,例如胸口还要不要收,肩膀的宽度合适吗?若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就抓紧时间找人改了。”
小女孩顿觉自己肩负重任,一手捏着菊花饼,一边挠了挠头,重复道:“唔,淑媛娘娘的意思是要我告诉岳女官请她为烟秀姑娘试衣服,对吗?”
“对,真聪明。”张福如夸赞她,“就是这个意思。”
小女孩咧嘴一笑道:“哈,那我明白了,等我看到岳女官,就把这话告诉她,也不枉淑媛娘娘您赠我美食的情意。”
张福如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我可都交给你了。”
小女孩再三保证。
张福如回头,朝自己的内人道:“好了,我们走吧,今晚夜宴,不能迟到,也是时候回去准备了。”
内人道‘是’,笑着把礼物丢给那帮婢女,回到张福如身边:“娘娘,事情可办妥了?”
“嗯。”张福如拢着袖子,叹了一声‘真冷啊……’旋即抬头看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去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老天爷一定会眷顾娘娘,打赢这场翻身仗的。”小内人信心满满,“到时候娘娘顺利进宫,时间久了,大王总会看见娘娘的好。”
走到香芙居门口,张福如显得有些心烦,对内人道:“我就不进去了,看见她我就恶心,你替我告诉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内人按着她的吩咐,没多久出来之后,两人便相携回到府中,准备今晚进宫的礼服。
第65章 欲加之罪 你就那么爱抢别人的东西?……
红衣忙着伺候行首大人进药,一直没时间找烟秀详谈夜宴的事,直到行首大人这一次没把药吐出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动了动肩膀,交待完训育妈妈熬煮汤药的细节,动身去了幽兰阁。
婢女们一看见是她,态度截然不同,一口一个‘红衣姑娘’,热切的不得了,还借花献佛,把张福如的糕点送到她跟前,请她品尝:“是宫里的赏赐,您试试?哦,不对,您想必是经常吃,瞧我们这脑子,您如今什么好的没有哇!”
红衣谦虚一笑:“别这么说,大家还和从前一样待我就好。对了,烟秀呢?我找她有急事。”
婢女们殷勤的将她引进去:“我们姑娘有杂事分不开身,应当与今晚的宴会有关,相信很快就会回来,姑娘您里边坐着等她吧,外边可冷了。”
英娜见她们对红衣和对张福如的态度天差地别,不由的有些同情张福如,而且婢女们围着红衣,都没有她插话的份,她只能讪讪的立在一旁,好不容易等几个大的出门去张罗茶水,她赶忙见缝插针,上前一步对红衣道:“请问您是济善堂岳姑娘吗?”
红衣有些意外,看着她小小的个子,不安的捏着手指,像极了幼时的自己,不免卸下心防,莞尔道:“是啊,我就是岳红衣,小妹妹你有什么指教吗?”
“啊,哪里哪里,奴婢怎么敢指教您。”英娜小脸通红,弱弱道:“是这样的,我们家姑娘有口信要我转达您——她忙的陀螺转,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想让您替她试一试礼服,看看还有哪里不合身的,咱们好马上拿去改,否则晚了就来不及了。”
红衣蹙眉:“这……是她升任行首的礼服,我穿恐怕不何时吧?就好像出嫁的女子,岂有叫人代穿嫁衣的道理?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
英娜看红衣言语虽客气,但是这点小忙也不肯帮,真是不如淑媛娘娘和气,而且她还空手上门,也太拿大了,但是自己没办法,岳红衣不同意,她又不能强逼,那么烟秀交待的任务完不成,她今晚注定又要挨打了,想到此,眼里迸出几丝泪花。
红衣忙搂了她过来,好生安慰:“怎么说哭就哭了呢,我又没有欺负你。”
英娜咬唇:“可是奴婢办不成烟秀姑娘交待的差事,回头得挨罚,我很怕,怕疼。”
红衣看她红肿又裂开的手,因为生了冻疮还要劳作,有些地方烂的钻脓,她心里某个角落被触动了,怜悯的看了一眼英娜,捉起英娜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好孩子,你受苦了,我是真想答应你,可是你刚来,还不清楚你们姑娘的脾性,她呀,素来不许人碰她的东西。想当年,宝镜姑娘碰了她的琴,她径直就把琴给烧了,还差点把宝镜赶出去。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此事真的不妥,我穿她的行首服,岂有此理啊!”
英娜嗫嚅道:“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可她就是这么交待的怎么办?”说着,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难怪我来了就一直挨罚,姑娘许是不喜欢我,特意寻我的难处,好借机赶我走。”
红衣知道烟秀的脾气,孤僻怪异的很,她要是看眼前的小女孩不顺眼,真的会拿人做筏子,自己当初也不是没经历过。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快别哭了。我试一试便是。烟秀要是真那么交待,想必有她的打算,应当不会生气吧。”
她是知道烟秀有多忙的,眼下是特殊时期,她才升任行首,今晚的夜宴参加人数众多,最容易忙中出错,烟秀的要求又很高,常出刁钻跷蹊的难题,怕正和手下人锱铢必较呢。
英娜听了开心极了,忙不迭带红衣到内间,架起了屏风,竖起了镜子,伺候她穿上烟秀的行首服。
烟秀今次挑的是墨灰纱挑银色的锦缎做赤古里,高贵端庄的颜色,沉稳的质地,但是上绘五彩斑斓的蝴蝶飞扑红牡丹的样式,搭配玫瑰紫的襦裙绣金线荷叶,美艳姝丽,緇色的衣带子,于胸口处打结,最后再搭上流苏的玉挂件。
红衣对着镜子转了个圈,满意道:“这身衣服真漂亮!你们行首的身形一直保持的很好,相信会比我穿的更好看,唔……”红衣用手指了指发鬓,“这里,给她戴上加髢的时候记得要插玉板,不要满头的珠翠,戒指……可以挑选琥珀色的。”